《天地不仁（欲求不得）》雅牙

5、梅寂

　　背后好一阵没有动静。
　　陵逍遥是练武之人，耳力极好，连他也听不出的动静恐怕是……他猛地一翻身——“你到底走不走？”
　　忽然愣住了，背后传来一阵暖热，那人紧贴着他的背，声音略微颤抖地：“逍遥，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他没有推她，愣了下，却笑了：“华玲珑，你这演的又是哪出戏？”
　　背后的身影似乎一顿。
　　“在你眼里我只会演戏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痛苦，似乎在强忍着伤心。喉骨里细微的哽咽与涌动在夜色沉寂的房间里显得清晰而且逼真。
　　那样的一个人露出悲伤，就算是假的，也会让人忍不住心软。
　　他挣脱开她的臂膀，整整衣衫：“你可以留下来。”
　　他看见她的脸孔在一瞬间放出光芒，酒窝也显露出来。又添了句：“你睡地上。”
　　她的脸垮了。“逍遥……”
　　他瞪着她，她满肚子的委屈立刻噤声。
　　“我冷。”
　　她像小狗似的在他怀里蹭，就差摇尾巴乞求怜悯了。他看的好笑，再一次叹息，从小到大，再不会看到一个人如此会做戏的了。
　　戏里戏外，判若两人。
　　“你也知道我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地上……凉……”她的大眼眨巴眨巴。
　　他刚躺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坐起身：“那你睡床，我打地铺。”
　　他收拾床铺，低着头，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拎起枕头走到屋子的另一头，不打招呼的径自躺下，呼呼大睡起来。
　　华玲珑坐在床头，大眼眨了半晌，最终还是轻轻叹息：“逍遥，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倔呢？”
　　那头无人应答。
　　“你伤口未愈，睡地上不适于养伤。”
　　“……”
　　“你睡吧，我不抢你的床。”
　　“……”
　　“这是最好的金疮药，你好好养伤。”
　　“……”
　　“我走了。”

　　直到她走出房门，他都没有动弹。像是真睡熟了。

　　月影一前一后地跟在华玲珑身后。
　　“你都听见了？”
　　“属下什么都没听见。”月影答的恭恭敬敬。
　　“你看见什么了？”
　　“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前面的脚步停了。月影一个哆嗦。
　　华玲珑转头，半边面孔在月光下隐隐约约：“月影……”
　　她似乎在犹豫。
　　月影赶紧探过脑袋。
　　“去看看他最近在做些什么，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
　　“行踪隐瞒得紧些，不要被看出来。也不要让肖他们知道。”
　　“是，属下明白！”
　　“那门主你……”
　　“这点你不用操心，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
　　清晨的鸟叫声是最令人头疼的。天亮了还可以用厚厚的绒布遮着，严严实实的像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夜里。可是声音就是不得了的，关了窗户扯了帘子依然有细碎的叽喳声孜孜不觉地钻入耳膜，搅人好梦。
　　华玲珑夜里本就失眠，睡觉浅的很，一点点的动静都能蓦然清醒。可清晰过来又因为缺觉而略显昏沉，过会儿便整个人又困乏起来，渴睡地睁不开眼，偏偏又睡不熟，正处于懊恼又焦躁的床气中。
　　有人不识时务地推开门，见她躺着不动还不依不饶地走进来，几乎就在床边了。
　　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实在不好。尤其是知道那人看着自己又不想动弹的时候。
　　挣扎了半晌，还是睁开了眼，眸子里满是一时无法消散的怒气：“谁？”
　　眼前是凌儿乖俏俏的脸，眸子一弯，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她坐起身。凌儿拿来衣服给她换上，整个动作中她不发一言。
　　“凌儿，你知道我的规矩。”她忽然开口。
　　少年在给她套外衣，拉起一只袖子，放到她手边：“门主不是醒了吗？”
　　“……”
　　“我看天都快午时了，门主昨天睡得早，估摸着早该醒了。”凌儿浑不在意的解释道。
　　外衣套上了。
　　一只手忽地伸出来，一下子掀翻了正欲起身的少年，脖子被紧紧卡住。
　　少年瞪大眸子，惊恐地望着她，发不出声音。
　　“是不是我待你好了，都分不出方向了？”她的眼神凌厉，几乎如刀子似的。
　　少年难得见她发火，此时也吓得噤声。
　　她松开手，摸着手腕：“你该庆幸，现在动手的是我。如果是别人，恐怕你连命都没有了！”
　　她瞥了他一眼，起身走向门外。
　　少年半边身子在床边，簌簌发抖。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门主不会武功，又是女流之辈，手的力道自然不会很重。若是其他人上来，恐怕……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很庆幸此刻还完好的存在。
　　凌儿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华玲珑已经吃好早饭，正在侍人的伺候下套上狐裘。肖走上前来替她整齐衣领，按抚平上头的皮毛，华玲珑享受般的勾起他下巴，给了他一个火热的早安吻。
　　肖的脸孔似乎有些微红。凌儿立刻迎上来：“门主，您这是要去……”
　　华玲珑一眼瞥去，凌儿觉得自己的腿也有些发软。好在她及时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和的笑意漫开：“赏雪。你不是老叫唤着待在房里无聊么，今儿出去走走，也解解你的闷。”
　　凌儿暗暗叫苦，偏生什么也说不出口。
　　“外头的梅花说不定也开了些。也不知道哪里开得好……”
　　华玲珑已经走在前头了，凌儿赶紧跟上。
　　街道上人迹萧索，雪倒是小了些，地上的积雪依然厚重。凌儿很快就后悔自己要出来的举动了。每踩下一步，都跟陷在烂泥巴里似的，费好大劲才拽出来，然后接着又陷入地里，几次陷得较深，感觉都快埋到膝盖了。雪的厚度早已超出了靴子的高度，感觉着雪触上温热的腿边，化成雪水一点点的渗透到靴里，不一会儿，便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门主……”见华玲珑行的远了，赶紧追上，又感觉费劲的在后面唤着。
　　“这破天！”他看看天，忍不住破口骂出声。
　　才忽地一抬头，看见华玲珑的脸就在眼前。吓得他脚下差点不稳，好在雪实在厚重，靴子陷在里头跟打了地桩一样无法动弹。
　　“门主……”
　　“天确实不好。太冷了！”
　　见门主也在唤冷，他才敢光明正大的表示赞同。非常赞同。
　　“可是我想看梅花。”
　　“凌儿帮门主去采！”他立马自告奋勇。
　　“好。”她看起来甚是满意，甚至高兴地刮了刮他的鼻梁。
　　凌儿一时看呆了。直到她渐行渐远，才反应起自己的命苦。寒冬腊月里，整个街头竟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摸摸鼻子，忽然有种上当的错觉。
　　像是被人狠狠耍了一通。
　　凌儿手捧着一束梅花上楼的时候，浑身都被雪水淋湿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哈着冷气还在不停地打喷嚏。侍人们扫开他满身不少的冰渣，换下外衣，他才敲门走进里头最大最敞亮的房间。
　　华玲珑正伫立在窗边。
　　“门主，梅花凌儿给您采来了！”
　　她没有转身。
　　“放这儿吧。”
　　“是。”将新鲜的花插入花瓶中，他还不甘心地望着她的背影，可惜她一直没有动弹，只能失望的走出房间。
　　华玲珑走向那头，抽出一支开得最艳丽的梅花。
　　她记得那首赏梅“为有暗香来”的诗，仔细的凑上去闻，远远的似乎有令人心睥的香气，近了却又愈加不真切了。
　　梅是雪白的，偶夹杂着一抹红，于清静淡漠中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又震撼。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雪白的天底下才有这雪白的梅。若是到了嘈杂的春日，百花怒放，欣欣向荣的时节，它便难活了。
　　梅便是寂寞的。春用宽广的胸怀一润大地，禾泽四方，却遭到了梅的拒绝。梅的高洁，梅的优雅又何尝不让春动心。
　　只是，有些事物，可观不可得。
　　唾手也是枉然。
　　她轻轻叹气。又将梅插入瓶中。手的暖度似乎会弄化它，取来些雪水浇灌在瓶里，心里也踏实些。她远远地看着，也没有再去采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