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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二十余年如一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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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对一个人心动过,不管相隔多远,不管冷却多久,再见面,都是难以掩饰的悸动。
何络秋一直认为这么多年的单方面断绝联系足以让她们相忘于江湖,最起码,再见面时可以平淡。只不过如今,看着李云舒频频不安心虚地蹙起眉头,自己的内心砰砰地小鹿乱撞,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但是如今,她却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不知道现如今还需要多大的勇气她才敢像当初那样在冬天闯进一家又一家的水果店去找莲蓬直到深夜;才敢挑灯夜战改着自己写下的情歌直到天明;才敢在风雪交加的元旦围着红围巾大胆的拿着梅逸桥的吉他对李云舒唱着自己的心事……
小时候就是很好,好得百无禁忌随心所欲。当时谁都没有考虑过这两个人的性别,没考虑过到底应不应该在一起,会不会受到阻挠?会不会孤军奋战?当时就是觉得,两个人既然互相喜欢了,不管怎样都应该有在一起的权利吧。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应该呢?何络秋看着李云舒蹙起的两弯柳叶眉,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天。年轻的人谁又不是年轻气盛?当何络秋义无反顾地牵着李云舒站在自己父母面前时,她都一直坚信自己的幸福就握在手中;但当她看到何父泛白的关节和铁青的脸时,她才醒悟:生而为人,哪有那么容易获得幸福
那一天夜里,军区大院里闹得鸡飞狗跳,差不多所有人都聚到何家——既有劝架的,又有看热闹的。那天也是何父第一次打何络秋——恨铁不成钢。何父把军用皮带抡得呼呼作响,何络秋使劲仰着头跪在地上不躲不闪。第一下是顾缘君挡的,第二下是梅逸桥挡的。第三下,是李云舒挡下的。皮带的皮夹堪堪扫过额头,血就淌了下来。那个场景对于何络秋来说过于恐怖,甚至多次午夜梦回都会梦到李云舒额头鲜血淋漓地说着:“何叔叔,络秋身体不好,所有责罚我一力承担。是我,先去招惹得何络秋;是我,对她死缠烂打;是我迷惑何络秋……我,是罪人……”
何络秋很少哭,但是那时两行清泪就溢了出来,浸透凉薄了一双秋水。
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没有解释的机会,李云舒转身冲进了茫茫夜色中,彼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李母跟着追了出去。当何络秋红着眼睛再想跟出去的时候,被何氏夫妇强行锁进了房间。外面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何家人和李父在只言片语地说着什么;里面的何络秋扒着门板哭得声嘶力竭,她不想,这一道门板就此拦住她的余生。
夜,冰冷又漫长。
当何络秋脱力麻木地靠在墙上,双眼无神地盯着门的时候,门被满头大汗的顾缘君打开了。当时何络秋眼底的火光一下子重新燃了起来,她实在是过于紧张,一把抓住顾缘君的衣领,连声音都是抖的:“怎么样了?是不是没有事了?是不是……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再一想想,何络秋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认为顾缘君一直在带给自己噩耗。当时顾缘君扶住她的双肩,小心翼翼地说:“李阿姨在找云舒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何络秋听得左胸膛里狠狠缩了一下,呼吸都是困难的,连顾缘君呼喊的声音都渐渐远去。意识逐渐涣散的上一秒何络秋都在想:不如就这样离开了吧?
那一天李云舒不曾知晓的是,自己与父亲焦急等待在手术室门口的同时,何络秋因心脏病突发躺在了重症监护室里。
李母最后因伤势过重魂归西天,李父与自己女儿的关系好像疏远了许多。李云舒心里明了,父亲恨她,怨她。葬礼那天天气晴朗,所有李母生前的好友同事,还有军区大院的所有人都着一身黑衣出席,唯独少了何络秋。
葬礼的颜色黑黑白白,泾渭分明,可能所有人都受不了这种冷冽的悲伤,结束时纷纷散去,只剩李云舒一个人站在墓碑前。她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感觉寒气从脚底往上涌,头上的烈日也暖不过来——很想很想何络秋的怀抱。然而现在的她只能摸着猩红的碑文蹲下,缩进骨骼里,用凉掉的血暖着自己……
当何络秋出院时,李父主动申请工作调动搬走了。同时何家掐断了何络秋可能与李云舒联系的所有渠道,更有甚者,险些封锁了她和梅逸桥他们的联系。那一段时间是何络秋最灰败的时光,眼睛里的光早已经随着那架不知去往何处的飞机而飘散远去。从那时起,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站在李家的门前发呆,直到那空空如也的别墅又添新人。
原来,主动有时候也不会有故事啊……
何络秋像是一夜之间沉稳了不少,原来那个爱疯爱闹的何络秋好像已经随着李母轻轻沉睡在了墓园。梅逸桥每次开玩笑叫着“傻秋”的时候,她也不会像曾经一样赏梅逸桥一个爆栗,最大的反应也只是皱皱眉头。那时何络秋的笑容只为梅易安一个人舒展,她笑着摸梅易安头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何络秋活过来了。
当然李母的离世,李云舒的离开给何络秋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但在顾缘君心里却是五味陈杂:作为从小到大的朋友他当然为李云舒心痛惋惜;但涉及何络秋的话,他还是有一点小窃喜。李云舒是不可能回来了,顾缘君深谙这一点,于是对何络秋展开了追求攻势,他坚信,治愈心伤是需要爱和陪伴。他不怕时间长,很早很早他就认定要守何络秋一辈子。
但何络秋对他的追求一直很冷漠,高中大学不知道拒绝他的好意多少次。因为何络秋知道,她不喜欢他,顶多的感情是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情。她喜欢的是那一双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睛,喜欢的是那双喜怒哀乐,汹涌沉寂只为她一人的眼睛……
时光如水,将伤痛浸染成看不见的透明,骗着人们说:那已经没事了。
大学四年平淡地度过,何络秋品学兼优留校任教,教中文;顾缘君倒是挺出人意料地反转了三好学生的形象当了摄影师。只是何络秋的身体依旧不好,嘴唇日渐青紫,为了教师形象,她一直带着一支鲜艳的口红来掩盖唇色,还被学生们说过“浓妆艳抹”。
当年军区大院的小伙伴都天各一方,日子未免也无聊潦草了起来。就在何络秋偷享清闲的时候,何氏夫妇都身染重病相继离世。那一段的日子,背负着伤痛,前所未有的难熬——即使她年少时真的恨过怨过双亲,即使她一直对待双亲麻木冷淡,即使她的取舍结果是李云舒。
当何络秋再次从重症监护室醒来的时候,看着主治医生严肃的表情,她就明白了七七八八:老天赏赐了半年的欢愉和快乐,半年之后的结果又只能听天由命。面对那一纸诊断书何络秋只是浅浅淡淡地勾勾嘴角,不着痕迹地收拾出院,让第二天来探望的顾缘君慌了神。
结果第二天,顾缘君风风火火地赶到何络秋的家,看到她在悠闲地浇着花,看着何络秋莞尔一笑什么气都烟消云散。紧紧张张地围着何络秋从头到脚关心一遍,后面要说的话都被她一句“我们出去走走吧”堵在了喉咙里。
虽说守着顾缘君这个摄影师,何络秋却是一张照片都没有拍过,从未在顾大摄影师的相机中留下任何一道倩影。那天是秋天,是顾缘君人生中记得最清楚的一天。那天,顾缘君跟在何络秋的身后,举着相机记录着她每一张笑脸,连按快门的手都是抖的;那天,顾缘君特意带着何络秋去庙里求签,他永远忘不了何络秋的签:十月为坤,含章可贞。见此卦者,贵人相辅,万事皆允。
万事……皆允……
后来,何络秋走了,走得很突然,只给顾缘君留下一封信。信很长,却很少提到顾缘君,絮絮叨叨从小一直写到大:写到梅逸桥成为新晋影帝;写到洛书寻留学海外离开军区大院联系甚少;写到梅易安为家族的政治联姻断了对洛书寻的念想……很多很多,读起来让人伤神。最后只是在信的末尾提到:身心俱疲,辞了工作,决定去看一看人间的风景。
此时,何络秋乘坐的火车已经开了,她把曾经用过的电话卡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小小的皮箱里,一半的药罐。
何络秋看着窗外飞过的景物浮光掠影,默默地戴上耳机,听着耳机里仿佛在告诫她的歌词:别错过年轻的疯狂
时光很匆忙
别错过日落和夕阳
不论在哪里呀
来不及认真的年轻过
就认真的老去
又一次和你擦肩而过
一毫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