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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吴宣仪每天晚上睡前来陪她睡着的日子竟也有三月余,快到了年根底下,屋里已点起了火炉。这三个月中孟美岐度过了她十三岁的生日。家中新丧未除,人丁稀少,也仅是简单庆祝了一下,去坟前给孟严山上了香烧了纸钱作祭拜。

      孟美岐与她这位相依为命的“娘”渐渐熟稔起来。每日清晨她晨起洗漱,诵读功课后堂屋当着家里为数不多的佣人去给吴宣仪请安,给供奉的父亲牌位请香,随后一起用早餐。早饭后她去书房等待着先生来讲习课业,随后去堂屋和吴宣仪用午餐。正午歇息过,日头不那么大的时候她要去见请来的习武老师,快到傍晚去沐浴,随后用晚餐。晚上温书,或是听吴宣仪为她讲述孟家的势力、财产、现况,有时与她一起乘车去父亲原来置办下的产业看看,学习如何处理人情往来。快歇息时,她洗漱,熄灯前吴宣仪便会带着温热的鲜牛乳进来,坐在床头看她入睡。

      对孟美岐而言,一切好像与原本的生活差别不大,课业习武都要学,尽管她并不喜欢提刀拿枪;但是又有着十分的不同。吴宣仪的到来突然填补了人生中温情时刻的空白。她少有玩伴,又没见过母亲,家里全是乾元和中庸,从未有细腻的情感像这样倾注到她身上。她极快地接纳、喜爱上吴宣仪,一半是亲近,一半是爱戴。

      孟美岐纯白的生活中渗入了别的色彩,在每晚柔和的目光注视和吴宣仪轻言细语讲述身世中,她循规蹈矩的平淡人生一次次被震颤。

      在孟美岐听到的版本里,吴宣仪来自南洋,家道中落,后来遇见孟严山,很合吴宣仪父亲的意,她便嫁给他,也解了家里的急。她听到的更多是南洋温暖的气候,蔚蓝大海——她还没有见过海,四季常绿的高大树木,形色各异五光十色的西方玩意儿,和各国商人。那些与她从小生长的洛阳大不相同,甚至于好似两个世界。那些东西温暖发光,新奇得要她在梦境中一次次回顾,并向对待吴宣仪一样,满怀着自然而然的熟悉、喜爱和向往。

      然而吴宣仪自己的那个版本——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其实更加残酷而曲折。

      她原是南洋富商的女儿,家里在南洋做着生意,热带气候,各国商人汇聚,在飞速变化的社会局势中周旋。她十四岁那年家里破产,又被原先的合作伙伴背叛,贼人本意斩草除根,父母弟弟皆被杀。她躲在祠堂逃过一劫,最后还是被人辗转卖到了扬州,预备着像那些扬州瘦马一样,待分化成坤泽后卖给北方军官、富商做妾。在南洋的时候她上着新式学堂,讲英文,用钢笔,学天文地理和海外风貌;在扬州她被逼着学诗词歌赋,弹评唱曲,为着日后讨哪位爷的欢心。

      她十六岁毫无意外地分化成坤泽,身段娇柔,容貌过人,才情俱佳。每每有要买她做妾的老爷,养她做瘦马的人却总觉得还可价钱更好,舍不得卖。总算到十八岁那一年孟严山路过扬州遇见她。很早年间孟严山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军官,招不到兵马打不下一座小小的镇子。吴宣仪的父亲曾资助他一笔以解燃眉之急。后来断了联系,孟严山哪曾想会在这地方见到昔日恩人的女儿吴宣仪。他喟叹于世事无常,又极讲义气,将吴宣仪买下,安置在扬州一处房产里,并留意着为她寻一门亲事,也算报答恩人。

      谁知道孟严山病来的如此快而凶猛,心焦着独女孟美岐无可安置,不得已想到吴宣仪。他试探着问吴宣仪意下如何,将孟美岐养育成人便可再改嫁,随她,财产也早已为她留好一份。吴宣仪没有多言财产改嫁,她听到十二岁的孟美岐时心痛得很,想起自己十四岁以来一番人世沉浮,总算艰难自保性命和清白,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她绝不想再要哪一个女孩和她一样无父无母颠沛流离。出乎孟严山意料,吴宣仪很爽快地应下来,当作替她赎身的报答。随后她嫁进孟家,新婚、新寡,处理孟严山留下来的一切——并保护、照料孟美岐。

      这些都是暂时不会告诉孟美岐的,以后是否要她知道也未可知。小孩十足天真,又极认真学习课业,又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前几日吴宣仪来陪她入睡回去时候着了凉,回去第二天起不来床,烧的眼角都发红。孟美岐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再来了。她不仅每天有空就去她房里端水送药,还一下换了个个儿,有事没事坐在她床边上姐姐长姐姐短,又怕失了礼数,听见风吹草动就闭了嘴,生怕别人进来时候来不及改口。吴宣仪心里把她当自己的妹妹,极少时候也当女儿一般,就如看着她入睡时候,觉得心里愈发酸软。两个人,一个年纪轻轻守寡的坤泽,一个懵懂的少女,守着一份不小的家业,在这乱世里该有多少人来觊觎。这路十分难走,不过好在她们都不是自己孤身一人,孟美岐有她,她也有孟美岐。

      这几日吴宣仪渐渐好起来,因颠沛流离那几年受了不少冻,身子弱些,每年二到四次的潮期总是难以无事平安度过。前几日感风寒的时候她便隐隐约约意识到时候将近,但也不确定。今日她打理事务回来刚刚歇下,便感到不对劲,浑身发烫,双腿发软,扶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又跌坐回去。热潮上得很快,几次呼吸间便感觉头晕目眩,两颊泛红,连眼尾都染上不健康的粉红色。

      吴宣仪口干舌燥,感觉到身体正在渐渐流失水分,一方面不间断地出汗,另一方面潮期带来额外丰沛的□□流失量。她靠在床头边上意识一点点陷入迷蒙。

      孟美岐送走先生在堂屋等她吃午饭,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怕她又风寒加重,便丢下小丫鬟自己找过来询问。刚刚跨过廊院走到门前就闻到浓郁的玫瑰味道,她在惊诧中叩门,由轻到重一直无人应答。孟美岐咬咬牙推开房门,几乎被玫瑰味道顶了回去,太过于浓郁,好像走进玫瑰花坊。

      她悄悄喊吴宣仪,姐姐在哪儿?怎的不吃饭?吴宣仪意识迷蒙,极小声唤美岐、美岐,发出意味不明的询问。孟美岐推开窗户,空气中味道散去一些,她不再感到燥热。她在床边找见吴宣仪。伸手去拉她,又感到吴宣仪浑身发软无力,只好探下身子把她抱起来,靠在软垫上。

      姐姐身上好烫。孟美岐以为她又感了风寒,急忙要拿被褥给她盖起来。吴宣仪意识不清醒,摸到孟美岐被风吹得微凉的手臂便不住地往上贴紧。她还嫌不够,不满足地摸索到小孩发凉的脸庞,然后将自己的脸贴上去,从脸颊到脖颈,她一点点解开领口钮子往下贴过去。嘴唇快要蹭上孟美岐下巴。

      孟美岐几乎被眼前的人与事惊呆,吴宣仪后颈靠她极近,信息素、柔软的肌肤和过热的温度将她搞得头晕目眩。她身边的小丫鬟终于找了过来,推门而入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小姐以一个极其别扭又有些过分亲密的姿势抱着夫人,夫人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小姐满头是汗一脸着急。

      小丫鬟年龄小,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也没多想。孟美岐要她快去打盆热水投手绢来,再快去请郎中。慌慌张张的临出门前孟美岐问她有没有被这玫瑰味吓一跳,小丫鬟却茫然地回答她哪有玫瑰味?孟美岐疑惑,挥挥手让她去了。

      吴宣仪醒过来时衣服已经被换过,应该是常年在家的老佣人换的。郎中问完年纪后就支开孟美岐,和吴宣仪讲这是潮期到了,大约五六日才可消退。发热、无力、信息素,以及对乾元的渴求是大多数坤泽都会有的症状,未被标记过的坤泽可能会稍稍好些,但也不自觉地祈求乾元安抚。“您看孟老爷这已经......夫人您却......”他欲言又止,吴宣仪面色恢复些冷静,示意他多谢关心,自有分寸。

      孟美岐送走郎中回来,打了帘子支开下人瘪着嘴走进来。小孩委委屈屈,老妈妈和郎中都告诉她她还小,不用知道怎么回事,夫人没有大碍。她被吓个半死,委屈得不行。她坐在床边给吴宣仪喂水,和她说姐姐姐姐我刚刚都要被吓死了,转眼又想到些什么。

      孟美岐挽起袖子跑出去,在门口站着立了一会儿,又进来,把手臂贴在吴宣仪脸颊上。等到她被风吹得发凉的手臂被吴宣仪的体温烘热,再跑出去。如此反复,吴宣仪总算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她没有力气答谢小孩傻乎乎的疼惜,只好对她勉强笑笑,捉住她指尖要她低下头听话,吴宣仪嗓音发哑,说,美岐要一直在我身边,不许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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