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有光》五更寒

2、第 2 章

　　接下来的几天，晏清的生活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默默的做一个垃圾搬运工。

　　在公司，他还是那个人人喊打的养尊处优公子哥，在家里，他的垃圾分类技术倒是越来越好了。

　　不过邻居的垃圾袋里仍是一成不变的啤酒罐，他有时会想起那晚看见的女人，猩红的火光，放在栏杆上的大理石烟灰缸。

　　众生入戏，不知道她会有一段什么样的故事。

　　这天上班的时候，晏清刚抓了几颗茶叶放进水杯，还没来得及去接水，晏海的助理突然找上门。

　　“二哥，帮帮忙。”

　　助理名叫徐笑薇，是晏清的表亲，只比他年长了四岁，两个人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玩。

　　有事相求的时候，她总喜欢叫晏清一声“二哥”。

　　不过别误会，徐笑薇能进蓝星出版社，做了晏海的助理，完全凭的是个人本事，跟后台没有半毛钱关系。

　　“什么忙？有工作给我吗？”

　　晏清高兴的满眼冒星，他总算有事情做了。

　　徐笑薇干笑了两声，看上去尴尬而为难。

　　“我也想给你安排工作，但是我要真敢那么做，你哥会让我没有工作的。”

　　晏清抓狂的揉了一把自己的脸，瞬间失去了大半兴致。

　　“那你找我干嘛？”

　　“灭火。”

　　“灭火你找消防队啊，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哪经得起折腾。”

　　晏清觉得自己还是安安心心泡杯热茶，等下班就好了，这些人没一个靠谱。

　　徐笑薇抢了他的水杯，凑到他身边，小声耳语。

　　“你们家晏大主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现在办公室的门谁都不敢进，我心里慌啊，你去劝劝？”

　　从小到大，徐笑薇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晏家的大公子发脾气。

　　虽然知道晏海不是冲她，但她怂啊。

　　晏清轻轻推开她。

　　“讲不讲江湖义气了，你怕我就不怕吗？”

　　小时候两个人在外面胡闹，被晏海抓回去教训的案例数不胜数，反而是晏爸爸总包庇两人，因此晏清一直怕大哥甚于老爸。

　　所以他打死也不往枪口去撞，这时候谁上谁傻。

　　徐笑薇看他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决定换个战术，迂回取胜。

　　“你真不去？没准你去了你哥就有工作安排给你了。”

　　晏清的眼神果然一亮，但他也不傻。

　　“你不是诓我吧？”

　　“我以人格发誓，绝对没有。”

　　晏清犹豫了，总这么养老肯定不行，如果这是个机会，他该抓住的。

　　“我哥为什么生气啊？”

　　印象中，晏海对待工作虽然严肃，但鲜少会有生气的时候。

　　徐笑薇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看起来情况还挺严重。

　　“大主编负责的一个作者，交稿日期本来要到了，但是作者失联了。”

　　“失联？”晏清对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绑架？凶杀？藏尸？”

　　徐笑薇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的思维不能正常一点吗，这很明显就是交不出稿跑路了呀。”

　　晏清“啧”了两声。

　　“哪个作者？有名吗？我去网上爆他的黑料去，没准我就火了呢。”

　　“亦欢。”

　　“亦欢啊。”晏清突然一副了然的表情。

　　事实上，这位作者在业内是拖更拖出了名的，可是偏偏人气还很高，传说中喜欢她的脸的人远比喜欢她的书的人多。

　　不过传说之所以为传说，就是因为完全没有证据。

　　亦欢本人究竟长什么样，众说纷纭，有说她是个绝世美女的，有说她是个女装大佬的，最夸张的说法，是她根本不是真人。

　　不过谁也拿不出照片，说白了都是废话。

　　大多数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四年前，亦欢凭借一本伪自传小说《浮城》横扫了当年国内半数文学奖项，可谓一战成名，从此家喻户晓。

　　不过对于她的作品，评论两极分化的很严重。

　　喜欢的誉为在世经典，不喜欢的说她无病呻吟。

　　晏清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比别人早一些。

　　《浮城》的出版是由晏海负责的，晏清当时刚上大学，碰巧在家里的书桌上看见了厚厚的一本原稿。

　　当时那本书还不叫“浮城”，以至于书获奖的时候，晏清都没意识到自己看过原稿这件事。

　　后来他在书店里买了新书，意外的发现书里删改了很多情节，也少了那一份震撼心灵的冲击感。

　　他把书放在宿舍的架子上，再也没有翻开过。

　　而现在，亦欢不仅拖稿，还玩失踪？

　　晏清站起来，拍了拍徐笑薇的肩。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徐笑薇干笑了两声，推了他一把。

　　“去吧，壮士。”

　　晏清在主编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他不想承认自己怂，他只是在找状态。

　　推开门，他一眼就看见了办公桌后面的晏海，虽然电脑屏幕挡住了脸，但办公室里的气压很低，他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哥，听说亦欢失踪了？”

　　晏海停下手上的工作，看向站在门口成天没事找事的弟弟。

　　“笑薇跟你说的？”

　　“不是…”

　　晏清原本打算挣扎一下，但晏海一副“慌随便撒，信了算我输”的表情，他赶紧闭了嘴。

　　“亦欢失不失踪跟你没关系，做好你自己的事，笑薇也是。”

　　晏清瘪着嘴，他也想啊，如果他真的有事可做的话。

　　“别啊，哥，老妈昨天才给我打电话说你总是太忙，你就让我帮你分担分担呗。”

　　“你能做什么？”

　　晏清总觉得自己在亲哥眼里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我去帮你找人，怎么样？”这总不是个技术活了吧。

　　“别给我添乱了，你不把自己弄丢我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指望你找人。”

　　晏海眉心的“川”字痕迹很深，大概是工作这些年总有太多的烦心事，习惯了皱眉，别说出版社的同事，就连晏清这个亲弟弟近几年也很少能在他脸上看见除了皱眉之外的其他表情。

　　晏清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离开。

　　“哥，我是亦欢的书粉，让我去找她吧，到时候肯定给你把稿也追回来。”

　　晏海看着笑容明朗的弟弟，沉思片刻，最终还是点头了。

　　“给你一个月。”

　　他其实看得出来，晏清只是想帮忙而已。

　　晏清隔空给他比了个心，跳着出门，就差飞起来。

　　晏海对着门笑着叹气，心里纳闷怎么养个弟弟跟养妹妹似的。

　　晏清回到岗位的时候，徐笑薇还坐在他的位置上。

　　看见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徐笑薇不问也知道结果怎样了。

　　“我没诓你吧。”她拍了一下晏清的肩，两人一副同甘共苦好兄弟的样子。

　　“还行。”他把徐笑薇拉起来，自己坐上椅子，“你快滚回去吧，再晚一点神仙都救不了你。”

　　徐笑薇笑嘻嘻的走了，晏清枕着自己的手臂，回想起当年躲在书桌下面偷看《浮城》原稿的日子。

　　事实上，他并不是亦欢的书粉，相反的，他是个黑粉。

　　…

　　冷秋重复着无趣的日子。

　　喝酒，睡觉，写稿，删稿，喝酒，睡觉…

　　日子循环往复，没有尽头，白天和黑夜对她而言仿佛失去了意义，有时候她在深夜醒来，看着客厅里耀眼的水晶灯，恍如身处正午。

　　有时候半醉半醒的恍惚时候，她会想起那晚看见的青涩侧脸，虽然有些许愁绪，但说话时偶尔带着撒娇似的尾音，听上去很幸福。

　　她其实并不是不出门，每天喝掉十几罐啤酒，也意味着每天都得去超市补充存货。

　　但她会刻意把垃圾袋留在门口，每次打开房门看见不翼而飞的垃圾袋，心里都会有一丝丝的愉悦。

　　听起来像是恶趣味。

　　不过她享受着这样看似无趣的游戏。

　　阳台上原本种了些花，但花生长的速度远比不上死亡的速度，后来就空了，只剩下一些曾经摆放花盆的架子。

　　冷秋常常坐在架子上，有时候抽烟，有时候只是发呆，看着这个城市各种各样的的景色，却从来看不出新意。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早已江郎才尽，毕竟烟花的绽放只在一刻，再美丽的花也只绚烂一夏。

　　可每在深夜，各种各样的思绪又会从脑海深处跑出来，揪着她的神经不放。

　　她打开电脑，那些思绪却又跑远了，不愿诉诸文字。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晚饭是半碗米饭，一份茶碗蒸。

　　冷秋一个人住，从来都是万事从简，怎么方便怎么来。

　　她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打开电视，屏幕上放着近期大火的电视剧，剧本是小说改编。

　　她一粒一粒的吃着米饭，心里会想什么时候自己的书也能拍电视剧，在脑子里把各个角色的演员都安排妥当，最后却是把筷子往茶几上一拍。

　　“靠，那剧情根本不可能过审啊！”

　　她莫名其妙的生了一通闷气，饭凉了，剧也结束了，片尾曲婉转哀伤，很是衬景。

　　洗碗的时候，不争气的胃又开始折腾起来，冷秋烦躁的想砸碗，但最后也只是把碗放回柜子里，自己缩回沙发上，裹着毯子蜷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猫。

　　偏是这种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冷秋知道自己今天没有约人，她的住处基本也没人知道，上门拜访的朋友更是想都不要想，外面敲门的，不是推销就是麻烦。

　　她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假装听不见。

　　门铃声没一会儿就停了，但接下来就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以及男人怒气冲冲的叫喊。

　　“冷秋！你有本事找男人有本事就开门啊！躲在里面不见人算什么！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什么都不怕吗！”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就这么吵闹了二十分钟，男人大概也累了，停了下来，但并没有走，倔强的守在门口。

　　门内门外的两个人，同样的沉默，一个盯着紧闭的防盗门，一个望着玻璃门外的空旷阳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