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有光》五更寒

1、第 1 章

　　晏清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出版社回到家的时候，恰好下午六点。

　　日夜交替的时刻，逢魔之时。

　　靠着家里的背景，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硬生生挤进了全国知名的蓝星出版社，仗着上司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这个准实习生完全免去了大多数人加班的困扰。

　　下班时间是五点，他绝对不会在公司待到五点零一分。

　　公司里一个月前就有一些流言蜚语，大概是说他少爷的身子少爷命，矜贵。

　　私下里说的人多了，话就难免越传越难听，最后不知怎么传到了主编耳朵里去。

　　这位护内的主编不巧正是晏清的亲哥哥，他组织开了个会，整顿风气之后，晏清更是解释不清了。

　　是他想被特殊对待的吗？他心里也苦啊。

　　有个精明能干的大哥，他在家里的角色渐渐从寄予厚望的幼子，变成了娇生惯养的宝贝。

　　他在家里想帮着洗个碗，老妈立刻拦住。
　　晏母：“放着，妈来。”

　　他在家族聚会的饭桌上刚拿起酒杯，老爸就会把杯子拿走，换上一杯橙汁。
　　晏父：“你年纪还小，喝这个。”

　　他在公司里帮忙跑个腿，立马就被老哥叫住。
　　晏海：“你别去了，让XX去吧。”

　　似乎在他们眼里，他永远是个长不大的三岁小孩。

　　上班的第一天，晏清干劲十足，甚至前一晚辗转难眠，不停畅想着自己辉煌的职业生涯。

　　然而事实是，什么任务都没落在他头上，他从早上十点上班，到下午五点下班，坐在办公桌前和电脑屏幕干瞪眼。

　　看着周围忙的脚不沾地的同事们，他意识到自己很不对劲。

　　所以他找上门去，对晏大主编表达自己的不满。

　　“哥，我的活呢？”

　　“什么活？”晏海忙的没空搭理他的小情绪。

　　“我不是来实习的吗？你倒是让我习啊！”

　　晏海抬起手腕看表。

　　“五点了，你该下班了。”

　　于是晏清成了出版社第一个光明正大五点下班的实习生，想不出名都很难。

　　久而久之，他不得不习惯上班泡杯热茶，五点准时离岗的养老生活。

　　说回现在。

　　晏清的公寓也是他哥亲自看过以后敲定的。

　　离公司近，交通便利，周围环境好，邻居都是附近公司的白领，晏清想到的和想不到的都被考虑进去了，甚至包括他对家具的风格偏好。

　　一间配置齐全，拎包即可入住的舒适公寓，不知道是多少现代年轻人的梦想。

　　晏清住在里面，虽然什么也不缺，什么都顺眼，但就是心里膈应。

　　他闲来无事琢磨了许久，最终断定自己是吃饱了撑的。

　　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晚饭点外卖的剩菜，晏清连微波炉都没来得及打开，手机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硕大的“妈咪”两个字让他头疼不已，但碍于母子情面，电话还是得接。

　　“喂，妈？”

　　“小清，你哥说你这两天工作辛苦了，饭都没吃上好的吧？”

　　晏清顿了顿，仔细琢磨“辛苦”二字的含义。

　　为了不辜负老妈慰问的心意，他只好勉强说：“每天坐着不动，是挺累的。”

　　晏母的语气满是心疼。

　　“你呀，别跟你哥哥似的，就知道工作，要照顾好自己。我刚把饭菜打包好叫了闪送，应该很快就送到了。”

　　晏清看了看手里的外卖剩饭，突然就不香了。

　　“好，我和哥都不在，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

　　挂了电话，晏清顺手就把手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然后系好袋子，拎着垃圾袋出门。

　　这栋公寓楼算是同类型种比较高级的那一类，每层只有两家住户，清净很多，但相对的租金也贵了不少。

　　晏清每次推开门，都会下意识地看向旁边。

　　他的邻居似乎是个尤其神秘的人，住在这里快半年，他从来都不知道旁边住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秉持着国人“远亲不如近邻”的传统精神，晏清偶尔会在丢垃圾的时候顺手把邻居门口的垃圾袋一起带走，这算是两个住户之间唯一的联系。

　　今天也一样，晏清随手就把邻居丢在门口的垃圾袋拎在了手上，哼着小曲儿走进电梯。

　　虽然他不喜欢家人总是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但老妈的饭菜之美味不可否认。

　　公寓楼下突然就开始了垃圾分类，晏清倒是一点也不心急，现场给垃圾做分类。

　　他打开邻居的垃圾袋，意外的发现里面全是啤酒罐，胡乱猜想了一通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简直就像一个翻看别人垃圾袋的变态跟踪狂。

　　这个念头一提起就放不下，他像是碰见了毒蛇，匆匆处理好垃圾就走远了。

　　在公寓楼下转悠了好几圈，老妈的爱心饭菜总算送到了。

　　晏清兴高采烈的抱着饭盒走进公寓楼，等电梯的时候，他注意到电梯正在上升，最终停在八楼。

　　晏清也住八楼。

　　吃过晚饭，晏清给辛苦的母亲大人发了一条感谢信息，声情并茂的描述了饭菜如何美味，自己如何享受，然后在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读起来。

　　书是好书，但他的心却不静。

　　好几次书页上的字句模糊不清，他迟迟才醒神。

　　窗外已是月挂中天，霓虹闪烁。

　　晏清揉了揉眼睛，放下书本，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黄金地段，半开放式的阳台，足以观赏到城市中极绚烂的夜色。

　　他靠在栏杆上，拨通了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被接通，对面传来男人略带倦意的声音。

　　“喂，什么事？”

　　晏清微愕，“哥，你还在加班？”

　　晏海淡淡的“嗯”了一声，显然对于这个幼稚的问题不想多做回答。

　　“没事的话我挂了，今晚很忙。”

　　“你上次让我看的书我都看的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安排下一个活啊？”

　　“看的差不多？作者的意图，读者的反应，市场的需求，你都弄清楚了？等你什么时候能够交上一份让我满意的报告，你就可以做下一件事了。”

　　不等晏清为自己辩解，晏海直接挂断了电话。

　　晏清只能抱着手机唉声叹气。

　　他决定先回去睡个好觉，明天再奋发图强。

　　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邻居家的阳台，半空中一点猩红的火光让他突然顿住。

　　女人随意地披了一件黑色的丝质睡袍，长发披在两肩，她坐在一个像是花架的木架子上，除了指
　　间的香烟，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里什么时候有人的？

　　晏清懵在当场。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邻居，更没有见过这个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女人。

　　看着女人露在外面的大片雪白肌肤，晏清最终只好把目光落在女人放在栏杆上的大理石烟灰缸上。

　　公寓是专门为单身白领准备的，面积不大，因此两家阳台隔得很近。

　　他指着烟灰缸。

　　“那个，如果落下去，很危险的。”

　　女人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但她的确掐灭烟头，把烟灰缸抱在了怀里。

　　那点猩红的火光消失，晏清站在光下，便看不清黑暗中的人。

　　但他听见邻居家阳台与客厅之间的玻璃门被推开，传来男人温柔的问询声。

　　“怎么就起了？不是说好今天陪我多睡会儿？”

　　晏清意识到场面格外尴尬，匆匆关了阳台的灯，走入客厅。

　　他在关上玻璃门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留了个缝，因此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今晚月色很好，错过就可惜了。”

　　但晏清记得今晚云层很厚，天上是没有月亮的。

　　…

　　冷秋喝了一晚上的酒。

　　后来家里的存货空了，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寥寥几行字，手指落在删除键上，按下，一个个字消失，直到最后剩下在原点不停闪烁的光标。

　　她关了电脑，倒在床上，可是睡不着。

　　阳台的门没有关，有风吹进来，吹在她身上，微凉，她只好裹紧了被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厚重的窗帘后面透出来微弱的光，落在床头，天亮了。

　　充满朝气的少年音准时传来，今天似乎是在朗诵诗词。

　　虽然不知道隔壁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每天都会晨读，对于冷秋来说，读什么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声音好听。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不醉的时候，只能在这样的朗读声里睡着。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她还没忘记自己今天约了人，收拾完桌子上的空罐子，换了身干净衣服，拎着垃圾袋出门。

　　原本已经站在电梯门前，她想了想，突然折返回去，把垃圾袋放在门口，空着手进了电梯。

　　超市里的人很少，冷秋乐的自在，心情一好就买了太多的东西。

　　当她拎着三大个购物袋回到家里的时候，门口的垃圾袋已经不见了。

　　客人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

　　日夜难分的时刻，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映在窗帘上，让整个房间看起来魔幻而旖旎。

　　两个人没有太多的话，冷秋主动吻上她的客人，一切顺其自然的进行着，直到两人都累了，相拥而眠。

　　冷秋睡得很不好，与人无关，她一向睡得不好。

　　原本想睡个好觉，却还是早早的醒了。

　　她推开身边的人，起身，披上睡袍，拿了香烟走去阳台。

　　城市的夜色一成不变，这几年来她换了好几个住处，却始终找不回当年的心境。

　　自怨自艾时，旁边的阳台上突然亮起了光，男人看上去很年轻，正靠在护栏边打电话。

　　会是女朋友吗？

　　冷秋好奇。

　　她听了一会儿，不像是女朋友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青涩的侧脸，入魔似的，忘了手边燃烧着的烟头。

　　直到男人转身，似乎是发现了她。

　　男人目光飘忽，大概是不知道该往哪看，冷秋在心里猜测他会怎样打破尴尬的气氛，没想到最后会是烟灰缸。

　　烟头烫到了手，她没有说话，默默把烟灰缸抱在怀里。

　　但这样的提醒很可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