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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帘幽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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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浅酌趴在窗台上,凝视着院里的梨树,浅白花瓣被雨浸的微湿,在微雨中清尘脱俗,似人间仙境。
“浅酌,你手好些了吗?”灵秀端着盆从外头进来,盆里热水刚刚烧开,还冒着腾腾白气。
“这伤不打紧。”林浅酌冲灵秀伸出手,十指合拢复又展开,“嬷嬷这几日没体罚我,肿快消下去了。”
“那老太婆平日里就爱仗着自己是魏家老人的身份四处摆谱,端架子,现在又对你如此不依不饶,着实可恨。”
搁了盆置于桌上,灵秀从桌边木桶里舀了瓢凉水兑进去。
“话不能这么说,今日下雨,她说自己风寒骨痛受不得凉,就直接让我回来,允了我一天的假,这不挺好?”
“好什么好!你就是太懦弱,挨打了就生生硬抗,委屈了还忍着不说。”
“嘶......”刚拿起架上的帕巾,林浅酌的手便被摁着浸入热水中。
“现在晓得疼了?”灵秀切了声,使了点力不让林浅酌乱动,显然还在气头上,“我当时同公子前去替你撑腰的时候,你怎么没吭一声。”
林浅酌讨好一笑。
“胆小鬼......这下可好,公子也不救你,让你在那边受虐,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要是换了我早就撂挑子不学了,谁爱做谁做去。”
“等等,时候不早,你该去侍奉公子更衣洗漱了。”眼瞅着灵秀又要止不住唠叨,林浅酌连忙转了话头,心有戚戚焉,“我自己泡吧,今天难得不用去嬷嬷那上课,我想再睡会儿。”
“那我去了啊,你自己拧干布捂在手上敷,别忘了一盏茶后摘。”
“快去吧。”
看着灵秀小跑着进了主屋,林浅酌才将手抬起。
即使没有淤青,干惯活计的手指也笨拙黝黑,指腹厚茧粗粝,每年冬天手指关节都会生疮,留下丑陋的痕迹。
水面微荡,映出干瘪瘦小的身影。
昨夜她又做梦了,而且梦的更加离奇古怪。
梦中,自己正立于桌前,对着一干琳琅满目的朱钗精挑细选,视线微动,停在了一根镂空雕花的流苏簪上。
“小姐,魏家大公子今日刚进京,说想见您一面。”
“想见我?”
女子纤纤素指微点桌面,涂了红蔻的指尖拈起簪子转动一圈,缀了水晶的流苏甩动散开,发出悦耳的碰击声。
“他家里的继室可是庄贵妃的嫡亲妹妹,瞧上他爹杀了他娘这事实在可笑,想报仇与我何干。”
“魏家大郎说......这是笔互利共赢的买卖,奴婢不知真假,只好来传报姑娘。”
“是吗,还有此等好事?”将簪子斜插于发间,林浅酌低头凑近铜镜欣赏一番,漫不经心道。
“那咱们便去听他说说。”
千娇百媚,惊鸿艳影,自有万种风情藏于眼尾,隐于唇间,乌发如云,肤白胜雪。
从梦中惊醒到现在,林浅酌怎么也忘不掉镜子内的那张脸。
分明是极其陌生的容貌,却无比清晰地刻在她脑海当中。
她试探着伸出泡的通红发烫的手,轻轻触上脸颊。
雨雾朦胧,院子里泛起潮气,屋檐下多了几只躲雨的鸟儿叽喳乱叫。
灵秀进去也没请安,闷着头在衣架上扯下昨晚备好的衣裳,粗声粗气道:“公子请穿衣。”
“还在气我不帮人撑腰?”伸手将衣服套上,魏安然不用看都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什么。
“奴婢哪敢,万一公子一生气,也将奴婢送到教养嬷嬷那儿学规矩,我可没有浅酌那个忍气吞声的本事,那活生生打死可怎么办?”灵秀嘟着嘴,语气夹枪带棒地回道。
“你倒真是没规矩了些,都敢当面反驳主子的话了。”
对灵秀的怒目而视装作没看见,魏安然从她手里接过腰带自己扣住,“我就算让你跟林浅酌一块去学规矩,嬷嬷也不敢过多指责你。”
“为什么?”灵秀有些不解。
“除了这段时间新买入府的奴婢,谁不知道你从小在我身边服侍,光是这点,府里人就不会刻意惹你不高兴。”
“林浅酌不同,她既不是领事嬷嬷从外头买来的,也不是家奴,免不了要被指摘一通,被打一回换终日被罚,她处理的很好。”
“哪里好了,公子你是没看到,浅酌那手现在可还肿着呢。”
头发三两下束好,少年抓起桌边的白玉发簪敲了敲灵秀的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半点长进,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脑子里就没带那根筋。”
说完,他便出了门。
“公子你去哪儿,不吩咐小厨房开饭吗?”扒着门框,灵秀只能看见自家主子扬长而去的背影。
捂着被打的额头,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转身,偷偷笑了笑。
魏安然一去就是半天,正午已过也没回来,林浅酌并不关心这位名义上的主子去了哪儿,但是......
“别转悠了,我本来只是手疼腿疼,现在有点头疼。”她无奈地趴在窗台上,看着在院内焦急踱步的小姑娘。
“哎呀,你不懂。”
四下无人,灵秀从窗外将头伸过来,悄声道:“公子之前被大夫人叫过去,紧接着就被老爷罚跪了祠堂,不给我们送水送饭,一跪就是整整三天。”
“四小姐哭闹着喊哥哥也没让老爷回心转意,后来就连夜发了烧,足足养了半个月,身体到现在还在养着,从那以后,公子就再也没惹过老爷生气。”
随意摆弄几下窗台边的针线,灵秀心神不宁地抚摸着筐里还没绣完的浅蓝色荷包,“现在那么长时间没回来,你说公子不会又被关祠堂了吧?”
“......谁知道呢。”林浅酌收回思绪,低头缝补,“主子的事我不好多嘴。”
灵秀叹了口气,索性不转悠了,她同林浅酌坐在一处,撇了眼对方手里的针线活,“你干嘛缝之前那件衣服,不是有两套侍服吗?坏了还可以去管事那儿报备一声领新的。”
“这衣服还没坏,能穿的。”林浅酌抬头冲身边的小姑娘笑了笑,手中银针上下翩飞。
“浅酌,你最近笑的次数多了哎。”灵秀惊奇地发现对方唇边居然还有两处浅浅的梨涡。
林浅酌没有抬头,只是道:“因为我很喜欢这儿,比任何地方都喜欢。”
所以,她每晚对着铜镜努力提起嘴角,在夜深人静时心中默念着那些繁杂的礼数,让教养嬷嬷揪不到错处。
“这样就好,不要去想以前那些污糟事,径直向前看,公子不护着还有我,我来护着你。”
“那就先谢谢我们灵秀姑娘了。”林浅酌失笑,起身半蹲行了个礼。
正当她们嬉笑打闹着,盼了许久的主屋大门总算传来动静。
灵秀伸长脖子,从窗内看见主屋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顿时眉开眼笑着起身往外奔去。
摇了摇头,林浅酌将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低头继续缝补。
日子就那么过去半月,教养嬷嬷期间只罚过两次,比起挨板子十下都是轻罚,府里也熟悉了魏安然的竹居里有个不声不响的丫头。
瞧不起的仍旧瞧不起,只是再没人特意拿她当做谈资,也不关心她的死活了。
离竹居不远处有一座小亭,靠府内活泉池塘而建,正是春风似剪刀的时节,亭边柳树枝叶嫩绿,被不少丫鬟们折下做成环戴在头上。
翠微鸟语,清风徐缓。
“收拾一下,明天我要去趟诗会。”魏安然带着魏薰坐在亭内悠哉品茶时宣布道。
“哥哥,什么是诗会啊?”魏薰手里抓着小厨房刚做的酥饼问,饼屑残渣散了一身。
“就是所有人聚在一块聊天的地方。”帮幼妹擦了擦嘴,魏安然抬眼扫向林浅酌,“不光灵秀,你也要去。”
林浅酌她惊了惊,行礼应下。
“公子,去那里干什么?”
灵秀将炉里烧开的沸水递上桌,小心护住魏薰免得她被水溅到。
他们家公子可是从小就讨厌这些文绉绉的环境来着。
“大夫人处心积虑,我作为小辈哪有不应的道理。”
少年起身斟茶,眉目间阴郁一片。
自古以来,诗会就是文人雅士爱去的地方,谈古论今,吟诗作赋。
届时收到拜帖的夫人们会携女眷前来,诗会给了官家小姐们一个光明正大展示才艺的地儿,也给门当户对,彼此有意结亲的夫人们一次拉手商议谈婚论嫁的机会。
庄氏要么就是想逼迫他同别家姑娘结亲,好早早受她掣肘,要么就是想在这次贺家诗会上让他初来乍到便丑闻缠身,无法说清。
他倾向于后者。
魏辛自诩清流,素来便爱各类文人集会,也极为清楚那代表着什么,前几日听庄韵提及此事却闭口不言,沉默应允。
万幸的是,自从娘亲死后,魏安然就再也没对那个男人抱有过期望。
为了自己仕途能看着原配死在眼前,惺惺作态佯装不知,保留了名声又新婚一场,他的父亲春风得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心疼一个无关紧要成不了气候的儿子。
“薰儿,吃好了吗,我们回屋。”
仰头饮尽滚烫的茶水,少年牵着那小小的手向竹居走去,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
他只有一个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