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皮骨之相 ...
-
“啊,小姐!”
灵秀站在院内雀跃地冲魏薰招手。
听见有人在喊她,魏薰从兄长怀里抬头,一双灵动的杏眼在看到灵秀后瞬间睁大了一圈,在魏安然肩上伸出小手不住挥舞。
林浅酌提着裙摆匆匆跟上前。
她和灵秀四处转悠近半个时辰,将竹居里外上下全逛了个透彻,要不是有小厮匆匆禀报说主子正在来的路上,灵秀甚至想拉林浅酌私自出这竹居瞧瞧。
先前翻折上去的裤脚早已在闲逛时垂落,林浅酌不得不用手拢住衣裙防止跌倒。
她冲趴在魏安然肩头偷瞄自己的女童挤出一个善意的笑,冰雕玉琢的人儿被吓得搂紧了兄长的脖子再不肯露头。
林浅酌:......
没有理会身后的小动作,少年大步向主屋走去,“灵秀,东西呢?”
“放您房里了。”
白砖青瓦,斜阳微倚,花瓣随着风纷纷扬扬随风散落于院内。
将肩上的人稳稳放下,魏安然从灵秀手里接过浅蓝色布包,冲魏薰扬了扬。
“薰儿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想!”魏薰好奇地探手去抓。
“那我不在的这几日薰儿有乖乖的吗?”他将布包举高了些,即便女童踮脚也很难碰到。
“薰儿一直乖乖待在屋里,哪儿也没去。”
魏薰鼓起小脸,一蹦一蹦地去够魏安然手上的东西,十分娇小可人。
瞧着魏四小姐这副模样,灵秀忍不住掩嘴偷笑几声,她扭过头扯了扯林浅酌的衣角,却没得到新交伙伴的回应。
【“娘说了,你就是随手捡来的赔钱货,养这么大一点用都没有,还想让我带你一起玩?滚开!”】
林浅酌自嘲地弯起唇,左腹的陈年旧疤竟有些隐隐作痛。
火叉燎下的伤曾令她痛不欲生,烧灼溃烂,一有大动作便再次撕裂,伤疤合了又破,破了又合,每日反反复复的折腾,浸汗发烧。
自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兄长。
可能是累了,魏薰停下蹦跳,双眼澄澈地盯着身着青衫的兄长,期待万分:“哥哥,薰儿是不是很听话?”
“嗯,你做得很好。”将包交给小小的人儿,魏安然唇角微挑,眉眼含笑温柔,“拆开看看。”
张开双手将其搂住,魏薰短短的小手边夹着布包边试图去够顶上的结,倒是艰难的不行。
林浅酌本想继续专心致志的当团空气,视线无意扫过时,却在魏薰臂上坠下的袖口处顿住。
只见女童白嫩的肌肤印着几抹红痕,圆润如玉的手臂里侧有着好几枚浅红色的月牙。
她细细凝目去瞧。
那是掐痕。
“哇,是小鸟!”魏薰终于拆开包袱,小手拿起木头雕琢的鸟,栩栩如生的羽毛纹理服帖,被人刻意雕成了圆滚滚的模样。
魏薰欢喜地扑进兄长怀中,搂着自己新得来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
四五岁的孩童不知什么是恨意,得了新奇物事就能专注于其上半天,对于府里新来的庄夫人也只是恐惧大过讨厌。
抚着魏薰的发顶,少年眼中狠厉之色毕露。
所以一切皆由他来做,苦痛由一人承受背负便足够。
久别重逢,兄妹和睦的景象融洽万分,却碍了府中贵人的眼。
“我说了,要将四小姐带到我身边来。”
明枝脚边炸开一盏茶杯,滚烫的茶水溅上她的裙摆,茶叶散落在地。
庄韵坐在太师椅上,语气不辩喜怒。
“是明枝办事不当,请大夫人责罚。”她跪趴在地,任锋锐的瓷片穿破衣衫扎进小腿,鲜血将地毯浸出一小片深色,血腥气不住蔓延。
“明枝,我身边除了桑曼,体己贴心的丫鬟只剩你了。”
庄韵叹了口气,桑曼轻柔地伸手覆上额间,帮主子舒解头痛,“可你却一次次让我失望。”
“大夫人,明枝错了,求大夫人饶命,求您网开一面......”明枝浑身克制不住地战栗着,脸色惨白灰败。
桑曼凑近庄韵耳边,眼中恶意毫不掩饰,“夫人,奴婢帮您处置这个下贱婢子,让她不再碍您的眼。”
“不,她还有用。”
庄韵俯身掐住明枝的下巴,迫使其昂头伸颈,将衣领下深红发紫的绳痕露出,她端庄的抚平明枝领口褶皱,“明枝,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
“不,夫人......”
庄韵嫣然一笑,“若是再有下次,不光你小命难保,就连你那可怜的妹妹也会被连累,你猜……我会将她送去何处?”
温婉贤淑的女子印在明枝眼里,貌若恶鬼。
玩了许久,魏薰总算肯乖乖躺下小憩片刻,灵秀抱着女童进了里屋,留下林浅酌在正厅面对她名义上的主子。
斟了壶茶置于案边,魏安然神色淡淡。
长袖下的指尖暗暗绞紧裙边,林浅酌跪在地上率先开口道:“求公子允我留在魏府。”
修长的手指抵住杯沿,望着跪伏在地尽显谦卑的林浅酌,魏安然轻笑一声,“我不是早就应下了?”
“先前不知公子身份如此尊贵,我不求在您身边侍奉住,只求公子恩德,随手赏我一份可供温饱的差事,再苦再累我都毫无怨言。”
林浅酌神色不变。
她知道自己相貌干瘪,除了杂物农活其他什么都不会,放在奴隶市场也是寻常人家看不上的下等货色,更何况如此达官显贵的富贵人家。
能逃出林家村已是万幸,她不奢求别的,只希望能好好活着。
维持跪伏的姿势良久,林浅酌才听见对方道:“什么都不会就去学,我不会给你安排其他,要么补上我身边空缺的贴身丫鬟之位,要么你就离开魏府自寻出路。”
她蓦地抬头,眼中满是不解。
“起来吧,别跪着。”
依言起身,林浅酌低头静默着,脑中突然闪过那几道红痕。
踌躇片刻,她还是吞吐着犹豫道:“我……方才不小心望见小姐胳膊里侧有几枚印子。”
魏安然食指微紧,“什么样的。”
“......形似弯月。”
杯子极其轻微的咔擦一声。
青衣长衫的少年卸下手中劲道,低头抿了口茶,“你虽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却是个聪明人。”
突如其来的称赞在林浅酌耳朵里怎么听都不大对劲。
整个魏府皆由大夫人打理,庄韵的耳目像蛛网般分散在各个院内,魏安然后来不过几日,便深知失去了安插人手的最好时机。
除了从小侍奉他的灵秀,居然只剩一个随手救下的小姑娘能留在身边为他所用。
“记住,你的命是我救的。”魏安然眸色渐深,语气不容置疑,“只要在这魏府一天,你就得供我差遣。”
即使林浅酌身上疑点重重,他已无心过多计较。
庄韵是刽子手没错,可林家上下十几口,也是在一旁递刀的帮凶。
灵秀从里屋出来时,就看到在院内梨树下怔愣的林浅酌。
“浅酌!”灵秀蹦跳着上前搂住瘦小的姑娘,“公子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傻站在这儿?”
“公子让我……去学。”
“学什么?”灵秀疑惑歪头。
“规矩。”
隔天,林浅酌就被支使着去了管家那儿,她的身份文帖还在林二手上,既入不了奴籍,也不能被管家登记入册。
得知她的来意,管家不耐烦地重重搁笔,眼神不善地将林浅酌打量一番,毫不留情地尖锐道:“真不知道咱们大公子抽的哪门子风,家里好好养的下人不要,居然弄了个叫花子充门面!”
窃窃私语声响起,林浅酌不卑不亢地在周遭讥笑的目光下行礼,指甲却悄然刺入掌心。
既然魏安然说留她有用,她就会尽力做到最好。
“外来的就是麻烦。”
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这般态度,管家有火没处撒,捧着账目不愿再看林浅酌一眼,没好气哼道:“去领身衣裳再来!”
默了默,林浅酌碎步后退,转身离去。
豢养的家奴从小就接受过粗浅的识字和严苛的礼仪教导,有的一家三代都为魏府奴籍,比起从外买来的奴才更听话懂事,也更不容易出乱子。
魏安然随意安插一个打扫的下等奴婢之流给这黄毛丫头,他身为管家也便罢了,没想到这大公子行事竟不似常人,好好的家奴不选,倒是让个毫无姿色可言的乡野村姑贴身侍候。
这传出去怕不是令众人笑掉大牙。
管家沉吟片刻,挥手让人把专门负责礼数的嬷嬷请出来。
既然主子将人送来学规矩,就别怪他让这小丫鬟狠狠吃顿苦头。
府外不远处的路道上,书生身着一袭白衣骑马而行,清俊隽美的脸上隐含忧虑。
贺书手牵缰绳上前与其并排,拍了下叶轻闻的肩,朗声安抚道:“叶兄无需紧张,这魏家初来乍到,不敢瞧不上我贺家,更不敢轻视我带来的人。”
叶轻闻摇头苦笑,“并非如此,贺兄领我引荐贵人,在下感激还来不及,此番恩情可真是不知应当如何偿还。”
“这些都是小事。”贺书不甚在意,“叶兄不必挂念在心,你文采灼灼,见解独到,日后必定大有作为,到那时恐怕我还得多多仰仗于你。”
“这个在下实在担不住,万万不可开此等玩笑。”叶轻闻无奈地拱手求饶。
贺书放声大笑,英气挺拔的五官舒展开,尽是肆意开怀之色。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路上女子皆羞红脸,矜持或大方地朝马上气度不凡,丰神俊朗的的少年才俊投去倾慕的目光。
皮骨之相,不外如是。
在贺书看不见的地方,叶轻闻面色温和地垂头,眉似水墨间浓墨重彩那一抹。
他将眸中神色尽数敛下。
谁知本是一句无心调侃的玩笑,他日竟成了真。
作者有话要说: 申签成功啦,最近可能会等录入之后恢复日更,请小可爱们多多支持吖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李白《少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