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和故事2020》俞尧

7、李六顺（四）

　　八
　　“你带着伤，乱跑什么？”原和训斥着重新躺回病床上的李六顺，后者在许智的拜托下刚被值班民警在监控里的地方找到并带回了医院。
　　“大哥，医院我住不起的，太贵了……”李六顺仍然挣扎着，似乎想起身离开这间烧钱的看护病房。
　　“钱的事你别担心。”原和轻轻摁着他的肩头让他平躺在床上，“告诉我，是不是胡全对你下的手？”
　　李六顺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本来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打，结果旁边的人都涌上来打我一个，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怎么动起手来了？”原和拿着棉签在李六顺皲裂的唇上轻轻沾着水，清楚地记着医生暂时还不让他饮水。
　　“……”李六顺沉默了片刻，脸上泛起厌恶，“他一直克扣我的工钱，越给越少，这一次少的离谱，还没我刚去的时候的一半。我嘟囔了几句，他就扯着嗓子骂我……”他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擦了擦眼角，“我看他那副嘴脸看不过，就给他一拳头。他回打我的时候，我就越打越凶……”
　　原和抬起手揉了揉李六顺一头不羁的红毛，克制着心里的心疼：“他是我们追查很久的涉黑分子，是我一开始没了解清楚背景，就让你到那种地方去，我有错。”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会，许智就提醒原和局长又打电话来敦促他尽早结案。
　　“六顺，有件事，我不知道现在要不要告诉你……”原和看着病床上憔悴的孩子，对他哥哥即将入狱的事还一无所知。
　　“怎么了大哥？你不会是告诉我我得自己付医药费吧？”李六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
　　“不是。”原和站起身，挤出笑容看着李六顺，“你哥来城里了，我明天带他来看你。”
　　李六顺的脸上突然一阵灰白，立马他又缓和了神色，勉强笑着冲原和点了点头：“那大哥要说到做到。”
　　夜里的空气寒冷地钻入鼻腔，原和闻出了哀伤的气息，抬头看不到星星的指引，他仿佛连脚下的方向也不很清楚了。
　　第二天的天气加重了原和的烦躁情绪，冬季里少见的蒙蒙阴雨不见有停的征兆，盖在头顶的阴云像是刻意盘旋不去。
　　“等会进去了，好好看看六顺，回去了，就要准备以后的日子了。”原和对着一旁戴着手铐的李得福轻声道。后者只是点了点头，看着脚尖没有言语。
　　“原警官……”靠近病房的时候，李得福突然停住了脚，晃了晃手上的手铐，“这个……能先不让六顺看见吗？”
　　原和看着敞开双臂的李得福小心地抱住病床上的李六顺，三年多没见面的两个人都还没说出话来就红了眼睛。原和默默地立在隔间后面，给兄弟俩留出点空间。
　　“顺儿啊，怎么伤成这样了啊……”李得福颤抖的声线里满是心疼，他抬起手轻轻地摸着六顺的脸。
　　“没事，哥，好得快着呢，你别担心。”李六顺温驯地笑着，“咱爹好吗？吃得好吗？”
　　李得福捂着嘴哭不出声，只能点了点头：“都好，都好……”
　　“顺儿啊，以后回去了和爹好好过日子，现在靠低保能勉强有的吃，你再到王师傅那学学理发的手艺，给家里糊口。”李得福拉着李六顺带着伤疤的手，细细叮咛着。
　　“哥你啥意思啊……”李六顺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向李得福。
　　“没啥，就是你在外头吃了这多的苦，哥心疼，换哥出来，你回家去吧，啊，听哥的话，有空了哥找原警官给你打电话，你写信捎给原警官也行……”李得福卸下了成熟的伪装，在至亲弟弟面前终于绷不住泪水。
　　“哥你这是咋的了，你要去哪儿啊哥！”李六顺质问着满面泪水的李得福，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许智戳了戳原和，后者走进来拉起李得福的胳膊拍了拍：“时间到了，走吧。”
　　李六顺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死死拉住李得福的胳膊，瞪大着眼睛盯着原和：“你带我哥去哪儿？”
　　“记得哥的话啊，顺儿……放手吧……”李得福擦去眼泪抚开李六顺的手，眼里满是隐忍的哀痛。
　　“原大哥！你说话啊！”李六顺拼命拉住李得福，激动得快要蹭掉手上输液的针头。
　　原和赶紧安抚住李六顺的情绪，摁住他的身体：“六顺，你哥犯的命案，你应该也知道，不管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要被带回看守所，等待检察院的人提起公诉了。”
　　李六顺突然安静了下来，失神的眸子望向李得福，有那么几秒的沉寂，他突然扯着嗓子哭嚎道：
　　“哥你干嘛撒谎啊！”

　　九
　　原和其实并不反感李六顺的一头红毛，甚至有点喜欢。虽然有些逆反，有些不合主流，但就像他蓬勃的生命，永远不怕强硬的那股劲儿。
　　“后悔吗？遇到我。”原和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李六顺，又挪开眼看向窗外，生怕不忍的情绪下一秒就在心里翻江倒海。
　　“怎么会呢，大哥这么好的人，这年头命好的都遇不上，我这样的烂命，遇上你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李六顺脸上是浅浅的微笑，流露出超越他年龄的平和。
　　“不遇到我，或许还能晚点被逮捕。”原和说着自己都觉得讶异的话，心里嗤笑着自己被感情左右的样子实在愚蠢。
　　“大哥，你知道吗，我哥教给我说，一直抠自己的指头，就不会在你们抓捕的时候被验出指纹了。”李六顺脸上的笑容变得艰涩，“我一直抠得很痛，手上不断流血结痂，反复折腾，很累。现在好了，不用抠了，再也不会觉得痛，也不会觉得累了……”
　　屋外的雨渐小了，太阳终于舍得露面，原和却只觉得阳光刺眼。他回过头，看着李六顺苍白的面庞，仿佛错来人间的天使。
　　“在李得福家里的废弃杂物里找到凶器上残留的指纹，比对后发现是李六顺留下的。对李庄村民走访调查时也有邻居有印象说李全友失踪前有看到过李六顺出入他家。”许智在一旁向原和报告着情况，继而轻声关上了办公室门。
　　由于李六顺犯案时尚未成年，以及李全友身为村委书记渎职在先、有与涉黑分子来往的经历，故以故意伤害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决十年有期徒刑。
　　“六顺，好好学习改造，我常来看你。”原和摆回凳子，看了眼已经推了寸头的李六顺温驯地坐在凳子上。
　　“大哥。”李六顺站起身，递过几张皱皱巴巴的二十、五十元纸币，上面还有几点暗红色血迹，“这是我在生鲜市场挣的，就剩这点了，你带给我哥吧。”
　　原和接过钱，小心地展开，捋平，折起来：
　　“我一定。生活可期，十年之后，太阳依然明媚。”
　　“恩，生活可期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