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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六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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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坑坑洼洼的土路,残破塌落的墙垣,稀疏少人的田野,这就是原和对李庄的初次印象。
一路的颠簸让许智没忍住一下车就呕了出来,许智看着包着头巾的老农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大伯,你知道李六顺家在哪儿吗?”
“六顺……六顺家啊……”老农像是想了许久,才指着东边一处角落,“六顺家搁那儿呢……”
“有人吗?”原和踏进土院里,看着没有牲畜的圈栏已经破损不堪,屋里没有炉子生热也格外冰冷,一座没有生机的屋子向原和透露着死亡的气息。
“哥!”许智推了把原和,有些惊悚的躲在原和身后,指着一角玻璃轻声道,“你看那……”
一双了无生机的眼睛像嵌在树皮般的脸上一样,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少见地转上一轮。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意识到原和二人的注视,费力地转向他们,带着呆滞凝视着。
掀开厚重的门帘,看着简单到可怜的摆设,原和的到来似乎都被清冷的屋子感到排斥。他走进里屋,看着炕上瘫睡着的老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大爷,这是李六顺家吗?”原和探声问道。
老人讷讷地转过头来,在辨别出“李六顺”三个字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两行浊泪就滚出了眼眶:“顺儿啊……六顺……是你吗……”
“你们是谁?”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原和的惊诧,两人回头一看,和李六顺长相相近的男子正在两人身后一脸警觉地看着他们。
“警察。”许智先一步掏出警察证,摆在男子的眼前,但男子的警觉并没有卸去,倒像是多了几分紧张,没能躲过原和的注意。
“警察同志,你们……你们来我家怎么了?”男子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想给他们倒杯水。
“不用水。”原和上前一步,盯着男子问道,“姓名?”
“李得福。”
“家里几口人?”
“……”李得福瞟了原和一眼,抬起头又垂下头,抠着手指,“两口。”
“这是你父亲?”原和指着床上还在嘟囔的老人,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李得福的脸庞。他点了点头,眉眼间夹杂着庄户人的老实和一份掩饰不住的慌张。
“李六顺和你什么关系?”原和的这个问题好像针一样扎在李得福身上,他猛地站起来,使劲抠着手指,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坐了下去。
“是……是我弟弟……”
“你慌什么?”原和挑破了表面的平和,径直问道。
“我……我怕生……”李得福莫名其妙的回答让原和身后的许智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我弟弟他,他出什么事了吗?”
“咳……”许智清了清嗓子,先一步说明情况,“李六顺疑似参与了一场聚众斗殴,现在情况比较严重,人在医院,我们是来找家属去……”
李得福脸上的慌张退了一半,担忧却全然地覆上了他灰白的面庞。他上前抓住原和的袖子,焦急地问道:“他还能行吗?我想见见他……”
安置好老人,李得福有些扭捏着坐上了警车,满脸忧虑地抠着手。暮色渐浓,几颗星星罕见的亮起在乡村的天空,直到开进城市,夜色已然朦胧,零星几颗星星也已经消失于视野。
“什么?病人不见了?”许智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旁的护士。
“他伤成那个样子,昨天还昏迷不醒……”护士也只是手足无措地看着许智。
“去查监控。”原和冷峻的面庞透露着威慑的气息。表面保持着冷静,他的心里已经被这莫名的情况搅得有如浑水。
原和和李得福各怀心事的坐在长椅上,后者时不时焦虑地瞟上原和一眼,几欲开口说些什么,又一脸懊悔地咽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原和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我……”李得福抠着手指,似乎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
“他肋骨有伤,走不了很远。”原和以为他为李六顺的病情担忧,便出言安慰道。
“其实……”
“哥!”许智冲上前来,冲着原和挥了挥手。
“查到了么?”原和起身问道。
许智摆了摆手,指着手里的手机:“局长!”
七
“怎么回事你?电话总不接?”局长坐在临行的警车上,皱着眉看着匆匆赶来的原和。
“手机没电了。”原和轻声喘着气,看向局长手里的文件夹。
“这个案子,最近局里的同志崭获重大进展,你了解一下,两天内给我缉凶归案。”局长抬手递过文件夹,微微前倾上身,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好好做,之前胡全的事既往不咎。你要当得起我的看重。”
“警队现在准备收网了,我要做好部署,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给你了。”局长凝重的眼神满含期望看了原和片刻,又拍了拍他的肩,坐好在位置上嘱咐前面的同志出发。
原和一个人回到办公室,打开文件夹,里面记载的是一桩失踪人口信息,表上登记的人叫李全友,是李庄的村委书记。
原和耐心地翻下去,翻到日期崭新的尸检报告,尸体信息经过DNA对比发现正是三年前失踪的李全友,备注表明是建筑开发团队在开发过程中无意中发现的尸骨。
而看完了下面的内容,原和沉默地坐在黑暗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警方对尸体残存衣料上的指纹进行采样,在DNA数据库中进行比对后,初步锁定嫌疑人为李庄居民李得福。”
冰凉的气息遍布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原和都没注意到自己打了个冷战。他拿起座椅上挂着的皮夹克,拨通许智的电话:
“逮捕李得福。”
审讯室里没有暖气,又在屋的阴面,冷气渗入骨头,许智都搓着胳膊原地跺脚。
“你知道为什么逮捕你吗?”灯光下原和的面部线条显得坚硬冷酷,不近人情。
“……知道。”李得福仍然焦急地抠着手指,低着头不知所措。
“李全友,认识吗?”原和拿起一张人像照片,指着上面的男人。
“……认识。”李得福说每句话都小心翼翼地犹豫片刻,生怕哪句话说错一样。
“他的尸体找到了……”原和缓缓地吐出每一个字,谨慎观察着李得福的反应,“在李庄山后的一处山洞里。”
李得福突然间似乎安然地接受了原和的话,仿佛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话语,又好像听到了审判词一样停止了手上的小动作,转换成一副坦然的样子,静静地坐着不再响动。
“或许你想说些什么吗?”原和见状,心里已经有了一二底数,想采取循循善诱的方式。
沉默了片刻,李得福抬起头来,一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诚恳与敦厚,没有任何罪犯的痕迹,却回忆着尘封三年的可怕旧事。
“我们家的情况,原警官你也看到了。”李得福的脸上突然浮现几分幸福的神色,“以前我们家,虽然也穷,但不是这样的。”
“我妈在生六顺的时候难产没了,我爹和我一起带着六顺生活。家里生活不好,但有些国家的补助政策,我们爷仨儿日子也过得去。我爹和我下地,还能供得起六顺念书。”
李得福回忆着以前幸福团聚的日子,眼前逐渐朦胧一片。
“那个时候六顺还不很乖,淘气得很,不听话在村里染个红毛,爹还为这事揍了他一顿。但他心里都是向着我和爹的。我们穷也穷得幸福。”李得福抬手擦了擦眼睛,又垂下眸去,“但是李全友每个月送到我们手里的补助,越来越少,到最后连我们最基本的生活需要都没法保障。”
“我爹知道事情不对,找他理论,结果他开车无意撞倒我爹,又碾了一遭,我爹没条件去医院,在家里疼得要命,又怕我和六顺心疼都不出声……以后他就再也没站起来过。”
原和看着他粗糙的手抹着眼睛,沉默着没有言语。
“我气不过,上他家找他,他满嘴的混账话,我气急了,拿起院里的锄头就抡他脑门上了。又害怕被人发现,就装麻袋里拖后山去了……”
听着李得福沉静地复述着犯罪过程,原和看着二十出头的他在生活的重压下仿佛经历了三十多年的风霜。
“为什么让六顺出来?”
“我怕李全友的人报复,爹是动不了了,我是大哥,得守着爹,只能让他走得越远越好。”李得福平静的看着原和,和白天慌张的他判若两人。
许智跑进来在原和耳边嘀咕了两句,打破了这低沉的气压。
“先收押起来。”原和撂下一句话,留下平静的李得福独自在审讯室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