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和故事2020》俞尧

3、陈纪州(下)

　　八
　　提着料酒上来敲门的时候，屋里传来陈纪州急促的应答：
　　“来了原哥！收盘呢！”
　　等了不到半分钟，陈纪州就亮着两颗亮晶晶的虎牙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一个满怀的拥抱。
　　“干吗？我就下趟楼，这么想我。”原和递过手里的料酒，一边换鞋一边不忘打趣他。
　　“就你嘴贫，喝点果汁，就准备开饭了。”陈纪州不轻不重地拍在他的脊背，轻轻笑着看着原和。
　　原和接过果汁一饮而尽，正要进厨房，突然愣住了脚步。
　　他质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于是他二次求证，看向卧室的宽带猫。
　　几个莹绿色的灯点，此起彼伏地闪烁着，像一颗颗眼眸，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和回头看了陈纪州一眼，眼里只有他明媚的笑脸。但原和没走进厨房，而是径直走向写字台上的电脑。
　　他伸出手摸了摸，突然就勾着嘴角笑了。当时正是一整个夏季最热的伏天，原和的身体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刚钻出来一样。他回过头再看向陈纪州的时候，眼里什么也没剩下，除了漠然。
　　“你演我……”
　　“原哥你说什么呢……”陈纪州有些讪讪地想上来拉住原和的胳膊，却被后者一把推到墙上死死钳制住。
　　“从一开始刻意的亲近……”
　　“全都是你算计好的？”
　　“你他妈动我电脑里的东西，要干什么？”原和眼底像有一头时刻都能跳出来吃人的野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陈纪州，但陈纪州还是强忍着痛苦苦挣扎着。
　　“原哥，我没有动你电脑……”
　　“我遮灰的白布，里子有白线刺绣的一横。”原和像是看着审讯室里的嫌疑犯一样，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与理性，“你刚动过，布盖反了，总电源没来得及关吧。”
　　原和垂下头去，极低的声音嗤笑着自己：
　　“我他妈，活生生养着一头吃人的狼在自己身边。”
　　“原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他妈闭嘴，把你的u盘拿出来！”原和猩红的眼猛地盯着陈纪州，双手在他身上疯狂地摸索。
　　那一刹，原和的眼前开始眩晕，连陈纪州的面庞都突然不再清晰。
　　原和后脊爬上一股凉意，想起刚才那杯果汁，眼里再也藏不住苦涩：
　　“你……下药……”
　　陈纪州的眼像第一次扑在他怀里时一样红扑扑得像只兔儿，只是此时的原和只觉得恶心。他浑身力气如数散去，整个人没了力气，旋即靠在了陈纪州身上。
　　“原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
　　“你好好休息，等药效过去了，我回来向你认错……”
　　“原哥，对不起……”

　　九
　　原和做了很深的梦，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走了很久，却走不到头。他无法辨别方向，只能听从感觉。
　　“原哥……原哥……”
　　一阵阵清脆的声音散落在这片令人绝望的空间里，原和朝着声源看去，一片模糊的光影正在前方冲自己挥手。
　　“原哥……原哥……”
　　原和冲着那光影跑去，越靠近那光影就越觉得眼前明亮，就越觉得周身温暖。于是原和撒开步子，不顾一切奔赴那光影。
　　“原哥！原哥！”
　　声音忽然变得紧促，原和一愣神，发现自己正处身火山的边缘，脚下就是灼烧的岩浆，焰气炙烤得原和忍不住呼痛。
　　原和四下张望，却看不到刚才那光影，他想开口喊，却不知该喊谁，心里一圈圈漾开的是绝望。
　　“原和……”低低的声音轻轻呼唤着。
　　原和回过头，看到陈纪州就站在自己眼前，他喜得笑了出来：
　　“纪州，是你！”
　　“纪州，你怎么了……”
　　“纪州……”
　　眼前的陈纪州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原和想上前拉住他的手，正对上他猛然抬起的一双眸子。
　　那是一对玻璃球。
　　原和来不及呼叫，就被陈纪州一把推下了火山口，直直坠落进岩浆。
　　原和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水，他猛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哥你总算醒了急死我了！”一旁的许智端过一杯热水，擦去原和额上的细汗，“你还跟我叮嘱了周一要去县上考察，结果电话打不通，来敲门也没人开，我不得已叫了开锁师傅，果不其然你病了，烧了39℃呢！”
　　听着一旁的许智叽叽喳喳，原和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周末。他突然心头一紧，猛地爬起身来，刚下床就跪在了地上。
　　“哎呀哥，你都病了，别折腾了，我给你请假了，局长让你好好养病……”
　　原和对许智的劝告充耳不闻，使出所有力气想站起来，但躺了两天的腿也只是颤颤巍巍地原地打颤。
　　“哥你要什么要去哪儿你跟我说啊！”看着原和苍白的脸急出一脑门的汗，许智也记得跳起脚来。
　　“法院……”原和扶着墙，才扛住眩晕劲儿，嘴里艰涩地蹦出两个字。

　　十
　　“根据法律规定，对被告陈纪炎判决如下……”
　　“啪”法庭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队刑警逆着光打断了临末的宣判。
　　许智跑上去出示警察证和相关人员交涉后，审判长当即宣布：
　　“鉴于本次庭审中被告出示证据不具充分性，被告辩护人涉嫌作伪证，暂时休庭。具体开庭时间等待通知。”
　　审判长退去，满座哗然。人们的眼光紧跟着满脸平静的陈纪州，看着他被警察铐好手铐，迅速带出法庭。
　　警车上，面无血色的原和还吊着点滴。陈纪州那一瞬眼眶又红了，别过脸去，低声道：
　　“帮我照顾我妈，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原和没有应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不舍的回过头，看着他被扭送上警车，看着他直到看不到他。
　　被准假养病时，原和一个人在卧室里回放着被陈纪州拷走的那份录音，那是本案嫌犯陈纪炎杀人逞凶的重要证据，却被他拿去剪辑成了一份证明陈纪炎无罪的颠倒是非黑白的证据。
　　原和没再联系他，无论是他被带进法庭追究刑事责任，被律所开除剥夺律师证，还是最后被带进看守所。

　　十一
　　“陈纪炎死缓，只是提出要见你。”许智试探着看向原和，看着他平静地合上了文件夹，平静地看向了窗外的雪。
　　“原警官……”窗里的陈纪炎鬓角上是不符他年龄的白发，下巴上也长满着杂乱的胡茬。他有些歉意地看着原和，“对不起，之前的事，小州都和我说了。”
　　“这件事他没和我说过就贸然做了，冒犯到你，我一直很抱歉，他也一直想让我转告你，对不起……”
　　“只是他这么做不全然是为了我。”陈纪炎蹙着眉满面痛苦，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进原和的耳廓，“我母亲患有精神疾病，对我有极强的依赖性。没有我这个长子，她势必会做出些极端的事情。这些在我家之前也发生过，哪怕只是我短时间的不在家……”
　　原和一言不发，只是始终皱着眉，平静地听着那头的声音：“我已经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没有什么可争辩的。只是小州年纪还小，为了我和母亲，一时情急，才犯了这样的错误……”
　　原和抬眸，看着陈纪炎满面的歉疚与哀痛：
　　“所以，你想我怎样呢？”
　　“不，我只是想，他已经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我想，他是真心的希望得到你的原谅。”陈纪炎浅浅低下头去，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其实他一直不被母亲喜欢，但他从来没有怨恨过母亲或我……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希望我走了，有人能真切地关爱他。”
　　原和忘了自己那天下午和陈纪炎说过了什么，只是之后他每个周末都会去陈宅看看那个一身黑衣的老妇人，确认她的平安，顺带着说说话，同她解闷。
　　“阿姨，纪炎出差就要回来了，你想见他吗？”原和立在银杏树下，听着秋风刮过时许多片树叶飞起又落下。
　　“不见他，去个美国用整整三年，整天就会跟我视个频，写个信，没良心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一边碎碎念一边抬起头来暖暖地笑着，“什么时候啊，我给他接风做菜吃啊……”
　　陈宅门口，原和推着轮椅，和老妇人一人一肩膀落叶。
　　看着瘦了一圈的陈纪州走下车的时候，原和垂下眸子，只用片刻就调整了情绪，笑着指向陈纪州：“阿姨你看，纪炎都累瘦了，瘦脱相了，人也不像了。”
　　被藏掉眼镜的老妇人还没来得及分辨本就相像的两兄弟时早就被热泪充盈了眼眶，连连招手：“炎炎，到妈妈这儿来……”
　　把老妇人推进屋里，院子里静默地立着两道颀长的身影。
　　“对不……”
　　“回家就好。”
　　陈纪州眼眶一瞬又红彤彤的，宛如初见那夜。
　　“当时都是真的……”
　　“现在也是真的。”原和别过头，抿着嘴看着银杏叶在风中招展。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