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朗克与根号我》叶与方修

7、第六章 联系的普遍性

　　第二周结束，白麟坐在回家的车上，忽然想起开学前在网上看到过的三句话。他觉得挺有意思，就摘抄了一遍，用作以后作文的素材：
　　任何事物内部的各个部分、要素是相互联系的；
　　任何事物都与周围的其他事物相互联系着；
　　整个世界是一个相互联系的统一整体。

　　306路公车只剩一个位置，邹海说：“你坐吧。”
　　温梁说：“你坐。”
　　“我不想坐，你坐，温同学，快。”
　　“我是成都人，是主人，让客人是应该的。”
　　“我是寝室的室长，让室员是应该的。”
　　旁边的中年妇女听不下去：“来来来，你们两个都坐到嘛，我下一站就到咯。”
　　“谢谢您。”
　　两人一齐坐下，邹海靠着车窗：“温梁。”
　　“嗯？”
　　“晚上回来的最后一班是什么时候啊？”
　　“我不知道，没有晚上坐到学校来过，等下车的时候你问问司机。”
　　“哦，好的。”
　　两人沉默一会儿，公车拐进锦华路，温梁找了个话题：“北京冬天会下雪吧？”
　　“会呀，成都不下吗？”
　　“城里很少，下了也没有积雪。”
　　邹海：“记得杜甫在成都写了‘窗含西岭千秋雪’，你们能看到雪山吧。”
　　温梁摇头：“那要天气特别好的时候，现在空气不干净。”
　　“北京也是，很多雾霾。”
　　“去年不是刚办了奥运会吗？”
　　“确实，奥运期间空气质量有提高，但还达不到我小时候的程度。”
　　“小时候……”温梁看向车窗外，“我小时候想去北京玩，我爸说下雪的时候，故宫很好看。”
　　邹海说：“去呀，到时候我带你到处玩儿，咱北京的景点门票都特便宜。”
　　“谢了。”
　　对话再次结束，窗外车流不息，邹海歪头靠在玻璃上，给白麟发□□：“老白，回家了没？”
　　温梁拿出手机，给白麟发短信：“吃饭没？”
　　白麟回复他：“刚和邵原坐下。”
　　“吃的什么？”
　　“老妈兔头。”
　　“我还没在双流吃过。”
　　白麟：“有机会过来，我请你。”
　　“好。”
　　白麟关闭短信页面，打开□□，看到邹海的消息，打字：“还没回家，先带邵原来吃老妈兔头。”
　　“啥玩意儿，兔头？”
　　“是啊，我们双流的特色。”
　　邹海的脑海浮现出残忍的画面，哆嗦两下，问身边的温梁：“你知道老妈兔头吗？”
　　温梁点头，明白对方也在跟白麟聊天：“知道，好吃，虽然我只在市里吃过，估计没有双流的那家正宗。”
　　邹海张大嘴巴：“其实，我一直觉得兔子挺可爱的。”
　　温梁说：“所以也很好吃吧。”
　　“啊？行吧。”
　　“你跟白同学发短信了？”
　　“不是短信，发的□□。”邹海说。
　　温梁将手机揣回衣服口袋，问：“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俩一起？”
　　“我哥让我给家里买点儿四川特产寄回去，老白说得去成都买，比双流的东西多。”
　　“嗯，也是。”
　　邹海：“等月考结束，国庆假期吧，我再去找他玩儿。双流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黄龙溪吧。”
　　“那是啥？”
　　“一座古镇。”
　　“哦哦，有机会去看看。”邹海说完继续跟白麟发□□：“上菜了吗老白？拍张照片给我看看！”
　　“好。”白麟拿起手机拍照。
　　邵原坐在餐桌对面，显得有些拘谨。“白麟，你屋里头的司机不跟我们一起吃啊？”
　　“张叔叔不喜欢吃这种，估计去旁边找川菜馆了。”
　　“哦哦哦……”邵原回想刚才出校的一幕，尚觉得在梦中。
　　那会儿邹海决定跟温梁去趟成都，他一人呆在学校无聊，便跟白麟来双流玩。
　　宿舍楼下，漆黑的轿车停在离楼梯口最近的位置，一位中年男性帮白麟提过行礼，又热情接过邵原的书包，打开车门，说：“同学，坐吧。”
　　邵原这才明白，开学那天他没看错白麟父母的车。
　　但男子跟见过的白麟父亲明显不是一人，他悄悄问：“这是你的？”
　　“张叔叔帮我家开车的。”
　　“哦哦哦……”邵原闻着车内香水的味道，不自觉坐直身体。
　　“你要开窗的话，可以按那个。”白麟见他有些紧张。
　　张国志在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转头笑问：“同学要开窗哇？我这边帮你开。”
　　“不用不用。”邵原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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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盘麻辣兔头上桌，还有一份麻辣素菜与两瓶椰奶，邵原期待地搓手。
　　“我最喜欢这里面的土豆，快尝尝。”白麟给他夹了一块。
　　“谢谢哈，谢谢。”
　　“你怎么忽然变客气了？”
　　邵原：“哪个喊你瞒到我嘛，搞了半天你家里这么有钱嗦！”
　　“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吧。”
　　“嘿嘿，也是哈！”邵原不再纠结，开始吃菜，“这个味道确实巴适！”
　　“腮帮子肉最多。”
　　“嗯，这个舌头也好吃，噢哟，还有脑花儿，可以吃哇？”
　　白麟点头：“可以，但我吃不惯。”
　　邵原尝了一口：“我感觉还可以，不能浪费了。”
　　白麟低头，见手机里的兔头的照片发送成功。
　　“哇，全是辣椒。”邹海把照片给身旁的温梁看，“我肯定吃不消。”
　　“有五香味的，也很好吃。”温梁摸着胃，有些饿了，“到站了我们吃什么？”
　　“不辣的。”
　　“春熙路有一家巴西烤肉，你想吃吗？”
　　“好啊，听你这个本地人的。”邹海说。
　　温梁低头，笑了笑。

　　午饭过后，邵原跟白麟登上棠湖公园的熏风塔，俯瞰双流县城的景色。
　　“小时候公园要收费，后来把围墙都打通，免费了。”白麟说。
　　今天周六，公园里人流如织，游客们在湖面划船。
　　“那时候还有小火车，碰碰车，全都拆了。你想划船吗？”他又问。
　　邵原有些犹豫，他本来决定吃完饭就回学校，继续学习。但眼下登高望远，脚底景色怡人，吹着秋风，他舍不得走。“好嘛。”
　　两人租了一艘手划船，邵原坚持付押金：“刚才吃饭就是你请我了。”
　　“你是客人，请你应该的。”白麟拦住他，张国志交了钱。
　　“嗨呀，整得我多不好意思嘞。”
　　白麟说：“没事，以后我去宜宾，你再请我。”
　　“宜宾没得啥子好耍的。”
　　“我知道蜀南竹海。”
　　邵原用桨划开碧绿的湖水：“你们外地人都喜欢去耍，我觉得一般。倒是竹筒饭可以尝一下，但也不用专门到景区里头吃。”
　　“听着挺好吃。”
　　“将就，比不上我妈做的饭。”
　　“我妈不会下厨，我爸做得好吃，但很少做。”白麟说。
　　“你家里是做啥子的哦？”
　　“卖房子的。”
　　邵原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有钱。”
　　白麟笑：“有和没有都是相对的，够花就行。”
　　天光落下，远处的湖面像镜子，两人绕湖一圈，然后上岸。
　　“那我就回学校了哈。”邵原说。
　　“去我家玩儿吧。”白麟建议。
　　“算了嘛，还要做作业。”
　　“可以去我家做，两人一起，还能互相讨论。让张叔叔先送我们回学校拿你的书包。”白麟问，“张叔叔，你麻烦吗？”
　　张国志说：“当然不麻烦，你爸爸妈妈都不在，我闲到也没得事。”
　　邵原依然犹豫：“你没得出门条了，待会儿出不来啊。”
　　“没问题。”张国志说，“我认得副校长，打个电话的事。”
　　“哇。”
　　白麟又说：“晚上请你去游家院子，吃牛蛙。”
　　张国志哈哈一笑：“他们家的确实好吃，肯定要尝一下。”
　　邵原舔了舔嘴唇：“好！”

　　巴西烤肉的餐厅里，邹海坐到温梁身边，拿手机自拍：“温梁，看镜头！”照片里除了两人，还有餐桌上的水果、冰淇淋与烤肉。
　　他把照片发给白麟，桌旁走来一名厨师，右手大刀，左手肉串，问：“培根要吗？”
　　“要。”
　　“我也要。”
　　“吃完我们去哪里买特产？”邹海坐回对面，问。
　　温梁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估计景区旁边都有卖的，要不然去武侯祠？”
　　“好啊，你带路。”
　　“它旁边是锦里，模仿古建筑的特色商业街，应该有你想买的东西，就是可能有点儿贵。”
　　邹海说：“这种都是类似的，跟北京的南锣鼓巷一样。”
　　温梁咬了口西瓜，问：“你为什么从北京来成都？”
　　“有一些理由。”
　　“哦。”
　　两人继续吃饭，只剩餐具碰撞餐盘的声音。
　　“温同学，你觉得白同学怎么样啊？”几分钟后，邹海喝完西瓜汁，问了一句。
　　温梁一愣：“人很好。”
　　“当然啦，另外我还特别羡慕他，已经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了——我总是想走远点儿。”
　　“他去哪儿了啊？”温梁问。
　　“意大利呀。”邹海说，“他空间里的日志不是写了吗，他去年在意大利当了一年的交换生。”
　　温梁并不知道：“我没加他□□。”
　　“哦，你改天加呗。主要他从来不主动跟人提这事儿，要我留过学，早跟你们说了百八十回了。”
　　“意大利也是说英语吗？”
　　邹海哈哈笑道：“当然不是，我查了下，意大利语属于拉丁语系，语法比英语还难得多。他高一就会三种语言了，还擅长画画，文章也写得好……”
　　“你们两个都很优秀。”温梁微微埋头。
　　邹海看着他：“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地方吧。比如你……”
　　“我懒，不学习，不上进，初中也几乎没朋友。”温梁抬头微微一笑，看不出丝毫失落。
　　“学习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呀。”邹海安慰他，“虽然我觉得学习非常、非常、非常重要，但每个人的看法不同也很正常。”
　　温梁：“你学习这么刻苦，我做不到。”
　　“我看你最近回寝室后都在看书，所以你已经做到了，成绩会一定越来越好。”
　　“谢谢，但我肯定坚持不下去。”
　　邹海说：“坚持真的很难。”
　　“我看你下课的时候都在学习，不想去玩吗？”
　　“想是想，但我有必须达成的目标，所以就逼着自己多看点儿书。”
　　温梁示意路过的厨师不要肉了，说：“这很厉害，我很羡慕你。”
　　“嗨，别这么说，我也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第一周的时候，英语老师不是叫你去办公室吗？我看她批评你的时候，你完全不在意。”
　　温梁意外：“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说明你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啊。”邹海缓缓说。
　　“就是脸皮厚，所以你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
　　邹海点头：“是啊，特别在意。”
　　温梁说：“好处大于坏处吧，要是不在意别人说你，你可能就不会这么努力了。”
　　“嗯，可能我们都羡慕自己没有的。”
　　温梁见他不再说话，喝下一口橙汁，道：“你知道我成绩很差，也不疏远我，谢谢。”
　　邹海抬头：“不用，虽然我爸妈觉得不该跟学习差的人交朋友，但我认为他们都错了。”
　　“厉害。”
　　“哈哈哈，这有啥厉害的。”
　　温梁说：“真的。”
　　邹海盯着他，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对别人好，是怕别人觉得我不够好。”
　　“这样啊，那感觉挺累的，我做不来。”
　　“对。”
　　温梁：“但这不妨碍你的厉害。”
　　“什么事儿都是有代价的吧。”邹海说。
　　温梁摸出手机，忽然想到寝室柜子里的那把伞，说：“白同学似乎跟你不太一样。”
　　“是啊……”邹海沉眉，“感觉他是真的从心里面觉得，对别人好这件事就是正确的。他做事是因为想做，而不是别人会怎么评价他，所以我很佩服。”
　　温梁：“这些事情主要还是看行动吧，不管你心里具体怎么想，你都是跟他一样的好人。”
　　“嘿嘿，结果尽让你夸我啦，谢谢。”
　　“我每次听你和白同学说话，都感觉你们……怎么说呢，很理解对方。”
　　邹海放下手中的刀叉：“是吗？”
　　“我不太懂，但我觉得是。至少他应该是这么觉得的。”温梁觉得嘴里的苹果有一点酸。
　　邹海爽朗一笑：“我忽然发现，你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他不自觉跟温梁说了些话，有些话甚至不会跟白麟讲。因为他怕白麟在认识他的内心以后，对他的印象发生改变。
　　从小到大，邹海都想在他欣赏的人眼中，做一个完美无瑕的人。这种自我激励也是一种自我的束缚。
　　温梁最后说：“总之，你们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邹海回：“但这不妨碍我跟你、你跟他、他跟我都成为朋友。”
　　“啊……也对。”

　　邵原站在别墅门口，有些踟蹰。
　　白麟回头叫他：“进来吧。”
　　“有没有鞋套哦，给我一双嘛。”
　　“有专门给客人穿的拖鞋，好像穿过两三次，你介意吗？或者我去外边买双新的给你。”
　　“不用不用，没得那么讲究。”
　　白麟见他换鞋的动作有些僵硬，悄声说：“抱歉，你要是不自在的话，我们找家咖啡厅做作业也行。”
　　邵原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张国志，问：“你爸妈在家吗？”
　　“他们去欧洲玩了，家里就我一人。”这也是白麟请邵原的原因。
　　“司机呢？”
　　“张叔叔不住我们家，他之后会去洗车，晚上再来接我们吃饭。”
　　“哦哦，那就在你家里吧。”
　　两人进屋，张国志帮忙关门，转身离开。
　　邵原仰头望着客厅上方的巨大水晶灯，赞叹：“好气派哦。”
　　白麟笑：“好几年前装的，好像现在这种风格已经过时了。”
　　邵原叫道：“过时了？咋就过时了，这么漂亮的灯！”
　　“我也觉得换了会浪费。我的卧室在楼上，走吧。”
　　两人进入房间，邵原环顾一周，叹道：“比我家客厅还大。”
　　“冬天冷飕飕的。”白麟说。
　　“有空调的嘛！”
　　“是说感觉，不是实际的温度。”
　　“你这么矫情嗦！”
　　白麟点头：“是啊，我总有这种毛病。”
　　邵原有些无语：“咋每次我说你坏话，你都不反驳呐，好气哦！”
　　“可是我反驳的话，你会更生气吧。”
　　“怎么可能嘛？我没得那么小气，只是觉得你从说话到动作都太温柔了，文绉绉的，少了点儿啥子东西，整得我有时候多不安逸的。”
　　邵原想要的，大概是他与初中同学之间的那种嬉笑怒骂。
　　白麟有些明白：“幸好，温同学跟我不一样。”
　　温梁跟邵原偶尔会开玩笑说一句“滚”，作为同桌，两人时常嫌弃对方。
　　“对了，我电脑里下载了魔兽世界，你想玩吗？”
　　“啊？先、先做作业吧……主要你只有一台电脑，我个人耍不好耍。”
　　白麟说：“书房里还有一台，我也偷偷下好游戏了。”
　　“哎哟喂，你娃儿不要诱惑我嘛！”
　　“那等写完作业，吃了饭回来再玩？”
　　邵原异常心动：“但我吃了饭就要回学校了。”
　　“家里有两间客房，今天就睡这里吧。”
　　“……”
　　“正好家里没人，所以……”
　　“好，我今天就陪你嘛！”邵原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