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吧！蒲公英》柔小宝

12、第十一章 离殇

　　严冬中的十一月，多添一份寒意都会叫人承受不了。

　　入夜后的后海，湖面上浓浓的寒冷中夹着令人窒息的痛楚，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在地上映出两道无法交集的身影。

　　“你为什么回来以后不肯见我？……是不是在台湾发生了什么事情？”翩翩见羽煌半天没有开口，心中不免感到焦急不安。

　　“你说啊！你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肯告诉我？从前你去山顶飚车，带兄弟到篙子那儿砸场子，还有帮派里的明争暗斗和你上两次身上的伤，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瞒着我呢？”翩翩悲伤的注视着羽煌，这次是她恢复视力以来，第一次因为看到了他的眼睛而感到痛心，而心生恐惧。

　　“我不过是上山去兜兜风，和哥们聚聚头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再说你跟我在一起之前就已经知道我是混□□的，打架砸场子的事对我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那是我的生存的方式。而且外面男人的事情你不需要管，说出来你只会过去一样吓得浑身发抖，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些！”黑夜中的羽煌，语气中少了往日的温柔，站在那里的他，像是一个令人触摸不到的黑影，一抹夜的冰冷。

　　“难道你认为我是过去那个什么打击都承受不了的孩子吗？！为什么都不让我为你分担？”她心痛着羽煌语气中的冷淡与疏远，这令她心中生气，因为——他不信任她！

　　他从来就不曾相信她可以成为他身边的力量，而非一种负担，经过这两年来血雨腥风的日子，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两年来羽煌帮派的业绩越做越勇，几件轰动业内的大事令他锋芒毕露，很快就爬上了领头人的位置。而她两年来的改变恐怕是最令羽煌意想不到的事情了，她从一个一无所知的羞涩女孩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堂主女人！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差点认不出镜子里身材丰满，皮裙吊带背心，长统细根皮靴，一头披肩卷发以及被脸上浓重的粉脂掩盖住原本那张清纯的脸庞的自己来！

　　她知道如果自己还是看见男生就会退避三舍那个柔弱的伍歌翩翩，永远被羽煌护在身后只能不断的拖累他，用太多精力保护自己会令他做事畏首畏尾，成为他思想上沉重的包袱，甚至间接威胁到他的生命！

　　记得半年前那次可怕的经历她依然历历在目，那次羽煌为了将她从对头的手里救出来，单枪匹马跑到市郊的跑马场里，终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当时她泪眼汪汪的望着倒在自己怀里九死一生的羽煌，为了安慰自己而挤出那道勉强得不行的微笑，她当下发重誓决不再流眼泪了！真正的血腥恐怖在她与羽煌相处两年的日子里，几乎成为了两人生活的主旋律！生活越是黑暗，她就能更深刻体会到押在羽煌肩头那副沉重的担子，不单扛着自己，还扛着手下一百多个个兄弟的安危！‘聚龙帮’几乎是所有罪恶恐怖的代名词，而他作为帮派里的掌舵人，巨大的危险与压力可想而知！

　　在那无数个黑夜到黎明，独自一人等候着他平安回到自己身边那些夜晚里，她早已经习惯了寂寞与担心的心情。当他终于回到属于他们那个可以暂时避开纷扰的小房子里，他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将头埋进自己柔软的胸脯上，深深允吸着自己身上始终没有褪去的那份少女的乳香，他对自己说过只有拥抱着自己的身子才感觉到自己依旧活着！如果有一天失去了自己，他也就必定同时也消失在世界某个角落了。每当听到羽煌说得那般认真，都觉得心揪着疼，于是她暗自发誓不能成为他的包袱，一定要坚强起来陪自己深爱的男人将危险重重的人生走到底。从此她逐渐忘记了害怕的感觉，学会麻痹自己和掩饰脆弱，走过了风风雨雨之后真正成为了弟兄们眼中敬重的‘嫂子’。

　　“你干嘛在这里无理取恼？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不告诉你是因为根本没有必要，你既无法体会也帮不上任何忙，所以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很多事情你也不需要明白！”羽煌避开她质问的目光，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令人陌生的野性与决绝，语气种夹着一种叫人无法接近的冷漠。

　　“为什么我不需要明白？！”翩翩愤怒的质问，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现在的她有足够的自信成为他背后的力量，因为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自闭胆小的伍歌翩翩了，而是‘聚龙帮’老大的女人！

　　“因为那根本不是你应该经历的人生！那种生活在风暴中央，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活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适应得了的！”羽煌的痛苦在黑夜中咆哮释放！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虽然面对面站在一起，两颗心却仿佛被冰封在两个无法交集的世界当中。

　　“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一击，不配陪与你在黑暗的旋涡中共同进退，甚至无法留在你身边为你抚慰伤痛？我□□老大的女人！一个不怕死的女人！我发过誓生是你的人，死也要做你的鬼，我答应过你直到最后那刻我也绝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翩翩，你……”听着她对自己的控诉，羽煌的心都要裂了，在他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曾拼命为他撑起了半边天！是她的坚强与温柔的个性，以及无私了奉献自己的一切才让他在险恶的在的环境中拼命挣扎生存了下来。过去她的未来还要靠自己来背，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竭尽所能也要再次回到自己深爱的女孩身边！可是现在，他已经做不到了。

　　“……心琪与心杰是不是楦子与你生的孩子？她对你而言，并不只普通的妹妹吧？”终于，翩翩开口说出了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句子，冷冷地望着眼前越发陌生的脸孔，声音颤抖着。

　　“没错，是真的……这些年来，我喜欢追求新鲜刺激的感情，无意中忽略了楦子的感受。我告诉你我只把她当成妹妹是为了能够占有你，可是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我也曾以为你是特别的，因为在你身上存在着某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特质，让我觉得很有挑战性，也曾认为你就是我一直找寻的女孩，并投入了真感情……”羽煌的嘴唇被牙齿嵌入了肉里，从发白逐渐到深紫色，几乎要咬出血来。

　　“一年多前当我听说楦子她怀了我的孩子的时候，我本想先再和你玩一段时间，所以不肯承心琪与心杰的身份，可是现在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我也不想欺骗自己的感情了，我对她们母子实在亏欠得太多了，对孩子们也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楦子是永远无法被代替的女人，我决定要回到她身边好好照顾他们母子……”

　　“煌……你在说谎！……你骗我！你根本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三翻两次不顾性命危险来救我……煌，你说的这一切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她喃喃自语，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

　　“翩翩，不要在欺骗你自己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是我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是我人生中最最快乐的时光……请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值得你再为我伤心流泪！”羽煌把心一横，将撕心裂肺的痛掩藏在冰冷的话语里。

　　“我们……分手吧。”他的声音轻的像吹过发梢的微风，没有刚才的冰冷与孤傲，此刻却充斥着浓浓的哀伤，那才是真正的羽煌，那个曾经会为了她的快乐而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如此温柔的人。

　　翩翩终于意识到，自己坚持的所谓坚强，也不过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惧与绝望，使她终于明白到什么叫做爱的深，也伤得重。她的心像被残忍地撕裂着，顿觉瞬间头脑空白，几乎窒息！

　　她痴痴的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庞在眼中变得模糊不清，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翻涌而下。她转过身撒腿狂奔起来，任由眼泪在脸上肆虐！

　　她只想逃开，远远的离去，远远的离去……

　　在她身后留下一道孤独的身影，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攒紧握成拳头，指间嵌进肉里，悲痛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的黑幕中。

　　羽煌痛苦的闭上双眼……

　　深夜过后的一座人行天桥上，只有远处的商业广告牌还被白色的射灯照得通明，车道上跑着稀稀拉拉的出租车，还拉着夜归的客人。

　　天桥上的围栏上坐着一个人，在他身后东倒西歪的横着十几罐啤酒空瓶，他的耳边的钻石还闪着光芒，人却已经有些微醉了，眼神变得迷离若失。

　　“圣，我好想翩翩。好奇怪，才分开几个小时，我已经觉得快要崩溃了。”羽煌把啤酒罐递到嘴边，闷闷吞了一口，却无法冲淡心中的苦闷。

　　“你半夜把我叫出来，就是要我看你在这里借酒消愁的苦样吗？”不远处停着一只轮椅，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安静的注视着他，“既然你那么爱她，为什么还把她和自己都伤得那么深？”

　　“你根本不明白‘聚龙帮’是一个多么复杂可怕的地方，做领头人，就不得不比别人承受更大的风险与压力，牺牲很多人很多事，往往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的看着爱人成为别人威胁自己的武器……翩翩是因为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是我辜负了她！”羽煌泄恨似的将手中的啤酒瓶狠狠摔在地上，泡沫撒了一地。

　　“煌，难道你担心翩翩不够坚强，承受不了发生在你上的变故，而放弃你们的感情？”熙圣语气里失去了惯有平和，带有几分愠怒。他将轮椅转了一个方向，目光停在了远处高架桥上昏黄的路灯上。

　　“不！我知道她不会离开，所以我才要先将她放开……她只有二十一岁啊！我不能将她本应该青春无邪的人生与我这个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人捆绑在一起，我不能毁了她！”羽煌垂下眼睛，几缕金黄的发梢随风拍打着他的脸庞。

　　“你真的认为你们过去经历的一切都无所谓，都不重要了吗？你……真的可以放开她吗？”

　　羽煌几乎是绝望般的咆哮着，“那你还想我怎么样？！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生活随性，放荡不羁的战羽煌了！我竟然会感到恐惧了！我害怕自己会熬不过去，无法戒掉身体里□□的毒瘾，我更害怕会因为我的关系而连累她被龙九天或是对家盯上，你明白吗？我不能够承受她被伤害的打击，那会叫我变得真正疯狂，我不知道到时候会做出什么……”

　　突然，一记重拳毫不留情的甩在了羽煌的右脸颊上，他从围栏上摔到地上，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他回过神来，看见握紧拳头的熙圣正怒视着自己，那眼神好似燎原的焰火，炙烈地燃烧着。他吃了一惊，头脑也刹时清醒过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熙圣，那遥远陌生的眼神不是平常温和谦逊的水晶男孩，隐约之间羽煌仿佛看见了自己！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那么懦弱！太令我失望了！对你而言，翩翩究竟是什么？！”熙圣一把抓住地上羽煌的衣领，挥起右手又是一拳！

　　羽煌再一次摔在地上，碰倒的啤酒罐从他身边滚开，流出了白色的泡沫……

　　“你对她而言，则是赋予她第二次生命的男人，她的心里眼里只有你的身影，世界这么大而她只在乎你！”熙圣爆发了，他将这两年来积聚在心中的愤怒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还记得你刚认识她时她所写的那段关于蒲公英的文字吗？‘一朵在漆黑夜幕中燃烧的蒲公英，化做一个埋藏在人们记忆背后燃烧的童话，从此漂泊流浪，离开这个混沌的世界……’一个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女孩，就像是那荡漾在天空中失去了方向的小小蒲公英，没有疼爱自己的人，也没有永远等待着自己的家。因为害怕受到伤害，她将自己的心灵封闭了整整十二年，甚至因为巨大的精神负担而患上了夜盲症！”

　　“自从遇见你，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爱，感受到了快乐。为了爱你，她毅然撕开了自己的保护层，鼓起最大的勇气尝试走进你的世界！她改变了禁闭多年的生活方式，每天积极的学习与人正常的相处，希望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成熟，成为支持你的力量而非负担……你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困难可怕的吗？你真正在乎过吗？”

　　深夜中，熙圣的话一字一句刻在了羽煌的心里，就像是陨石般落在了他的身上，在心头上砸出了一串串清晰的痕迹！

　　“不要轻易放弃你自己，更不要轻易放弃她！你懦弱的逃避退缩只会造成对她更大的伤害……如果连你都不能继续守护她，那她如何才能获得到真正的幸福？被抛弃过一次的人是无法承受再次被抛弃的打击的！”话音落下，熙圣推着轮子转了身，缓缓朝反方向离开。

　　“圣……你爱的人是她吧？”羽煌回头望向他，脸颊灼热而红润，口中吐出几分酒气，目光却是犀利的，“我知道她并不是你的亲妹妹，这么多年来深埋在你心中的那个女孩，就是翩翩吧？”

　　熙圣突然停下推轮椅的双手，眼中掠过一丝触动，手指收紧。

　　“为什么你从没亲口告诉过她？”坐在围栏上的羽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背影。

　　“……因为她爱的人是你！而我将永远只是哥哥。”熙圣没有回头，脸上露出难言的落寞，“如果她对你的爱可以减少一分的话，无论如何我也绝对不会让她留在你的身边！她选择了你也就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的人生旅途，她必须独自去面对未来所有的痛苦，而我能做的就是永远守侯在她的身旁，哪怕牺牲一切，我也会陪她走到最后。战羽煌，你给我听清楚，是你进入了她的世界搅乱了她本应平静快乐的生活，请你记住这一点！如果你伤害了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自从她恢复视力之后，她的眼里从此只有你，所以请你遵守当初的承诺，用生命去守护着她最后的微笑吧！”

　　几句淡淡的话语随夜风消散而逝，熙圣推着轮椅继续向前进，眼中蕴含着复杂的神情。

　　倚靠在栏杆旁的羽煌痴痴地望着桥下车来车往的马路，啤酒给身体带去的炙热感依旧没有褪去，然而今夜冰冷的夜风却叫他感到异常的清醒，清醒得让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