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羊肉与美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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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到朱雀大街前面的岔路口时，永乐忽然掀开帘布，探出头来：“往前走，先去兴宁坊，徐记酒肆。”
飞折勒马，问谢黎：“大人，我们去哪儿？”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谢黎睁开眼，想起出宫的时候她一路上碎碎念，好像就提到了什么酒肆，以为她又要去闲逛。
他答道：“回府。”
“殿下要去，烦请自己乘车，”说着便朝永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恕不远送。”
飞折掉转车头，将车拐入路口，正要再次驱马，被永乐连声制止：“等一下——”
谢黎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永乐起身，朝谢黎那边坐过去：“太傅你听我说，今天我们都得去兴宁坊走一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陛下。”
“哦？”谢黎挑眉，半笑道。
“我看了近日的折子，汇报说兴宁坊是此次内战中受害最严重的，偏偏兴宁坊是京都最为繁华的坊市，要重建，极为不易。我估摸着他们现在都在修缮，所以我想过几天，带陛下去兴宁坊看看。”
谢黎开始认真思考：“你是想让陛下体察民情？”
永乐往他那儿坐得更近了些，笑得一脸灿烂：“知我者，太傅也。”
谢黎皱眉，他倒不是觉得这个提议不好，只是担心皇帝年纪太小，如何能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
其次安全也难以保障，一般皇帝出行前后随侍者上百人，如此大的阵仗真从皇宫出发，到了兴宁坊就不必体察什么民情了，绝对人人过的好日子。
像是明白谢黎的担忧，永乐接着道：“正是因为陛下年纪小才要让他多出来看看，让他知道世间除了庙堂之高，还有江湖之远，让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关系多少人的性命，别成了只知道说空话不干实事的皇帝，至于如何让陛下尝到人间疾苦，山人自有妙计。”
“我们最好悄悄出宫，带上十几个武功高的侍卫跟在暗处，要是按流程来，那得猴年马月才能出去。”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我皇叔教我的，太傅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身旁的人与他挨得很近，几乎就要靠在他肩上，谢黎不得不承认，这个临危受命的长公主，的确非常聪明。
她虽久居深宫，眼界却丝毫不逊色男儿，朝堂上刁难她的人前仆后继，却愣是没将她打倒，反而让她越来越游刃有余。
见谢黎不说话，永乐知道他是默认了：“飞折，你家大人同意了，掉头，去兴宁坊。”
飞折一脸怨愤，他就知道大人不是公主的对手。
一行人到了兴宁坊，已是亥时了。
原本铺路的青石砖经过战火破碎得不成样子，一整条街道，找不出几家完好无损的铺子。
马车停在路口，前面的路走不了了，几人便下车步行。
徐记酒肆里，老板娘收拾了最后一桌人的碗筷，察觉到有人进店，抬头看了四人一眼：“对不住，我们打烊了。”
永乐心中哀嚎一声，都怪该死的折子！
老板娘看着小翠有些眼熟，又细细辨认了一下，肯定道：“姑娘是常客吧？”
隔三天就来一次，怎么不算常客，小翠应道：“是啊。”
“没办法了，那明日再来买吧，”永乐一手搭上小翠的肩，“小翠，明天的吃喝大事就交给你了，记得炙羊肉和剑南春要多买些。”
“明日也不开门。”老板娘遗憾道。
“那什么时候开门？”
“下个月。”
“下个月？！”
老板娘叹了口气：“是啊，客官看看我这店。”
永乐环顾了一圈，东面墙上一个大洞，门只剩半扇，屋顶横梁上还挂着几片瓦，桌椅板凳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受损太严重了，要大修，估计最早也得下月初才能开张，就算开张，这剑南春也卖不成了，”老板娘愁云满面，“蓟州乱了，川蜀到京都的官道不能走，酒运不过来。”
老板娘想到官府的告示，方才有些安慰：“幸好陛下仁慈，给我们这些受灾铺子发了许多钱，再靠着以前的老主顾，才不至于倒闭。”
“我们家还算好的，无非损失些钱财，再挣就行了。左邻右舍几个，有人没了孩子，有人没了爹娘，还有的，全家都遭了难。”
永乐听罢，半晌无言。
几人出了酒肆，飞折和小翠走在前面，永乐和谢黎慢慢走在后头。
月光清朗柔和，照着他们脚下的路，他们身后，已是灯火阑珊。
“别伤心了，又不是你的错。”
永乐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谢黎，他平视前方，专心走着自己的路。明明没看她，却知道她在难过。
“我以为父皇很称职了，对百姓施以仁政，从不苛捐杂税，对臣子们任用贤才，不以门第为选拔标准，对我们这些孩子，他得空了就要指点功课，绝不打骂。要说缺点，无非就是太宠爱皇贵妃，可有皇后和太子在，她翻不出风浪的。”
“我以为我已经做的够好了，我一边稳固朝局，从早到晚地批折子，一边另辟蹊径教导陛下，不负先太后嘱托，还要操心蓟州叛乱，到处找领兵将领。”
“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做的很好了，可百姓还是不能安居乐业。”
“你尽力了。”谢黎语气淡淡的，却带着能抚慰人心的力量，“换任何一个人来，都做不到更好。”
“为君者，本来就是要终身学习，民情在变，政策也要变。先帝治国手段太温和，短期于民有利，长期下去，必然使地方豪强壮大，土地兼并严重，你与先帝不一样，多用严政佐以律法，一张一弛，才是兴盛之道。”
永乐心中郁结纾解了些，很奇怪，前段时日两人是针尖对麦芒，恨不得随时掐死对方，如今她却愿意听他的劝解。
永乐打趣道：“太傅到底是谁的太傅？领一份俸禄教两个人可不划算。”
谢黎大概是和永乐相处久了，也学会她油嘴滑舌的那一套。
他走得快些了，与永乐拉开几步，徐徐道：“微臣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论学识，微臣名列前茅，为殿下传道受业解惑，是臣的本分。”
永乐听着觉得格外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正是那天她求谢黎当太傅给他拍的马屁嘛。
“谢黎！”永乐佯怒着，喊了一句，小跑过去打他。
谢黎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她叫他也不应，走得更快了。
两人越走越远，留下小翠和飞折风中凌乱。
他们面面相觑了会儿，飞折内心在咆哮，他觉得总有一天大人得折在公主手上，小翠忧心忡忡，她觉得总有一天殿下要被太傅拿下。
“等一下，等一下——”徐记酒肆的老板娘拎着东西，高声呼喊道。
小翠和飞折停下来，老板娘连忙跑过来，将手里的羊肉和酒递给小翠：“我家那口子偷偷藏了一份，刚好被我找到，就送给姑娘了。”
小翠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老板娘你也是小本生意，怎么能贪你的便宜，我这就给你拿钱。”说着便解开腰间荷包。
老板娘按住小翠的手：“我就会做炙羊肉，托老主顾的福口口相传，才能让铺子有些名气，这些就算是答谢了，只希望我们重新开张了，姑娘多多来光顾。”
小翠接过东西，再三谢过老板娘。
回到马车上，永乐看见小翠手里提着的，惊讶道：“怎么还有一份？”
小翠解释道：“老板娘送的，说是她男人藏的。”
四人坐好后，飞折驾车回府。
永乐仍坐在谢黎身侧，她一手抱着酒，一手拎着肉，马车颠簸，她人又疲倦，没一会儿就歪着头，枕在他肩上睡着了。
肩上的重量是真实存在的，永乐的头发还时不时蹭着他的脖子，蹭得他有些痒。
小小的空间里，酒水晃荡，哗哗的水击声不绝如缕，谢黎听着，仿佛那浓烈的酒香就要冲开瓶塞，直钻他的鼻腔了。
马车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永乐迷迷糊糊地坐直，打了个哈欠：“太傅，我们到了。”
“嗯，到了。”他说着，却并不起身。
这语气，没有半点波澜，仔细听还有些不高兴的意思，永乐惴惴，她又惹着他了？
小翠把永乐扶下车，飞折等了一会儿，谢黎还不出来，掀帘进去，看见车上的东西：“公主，你的羊肉和酒没拿。”
永乐头也没回：“你家大人今天陪我走这一趟辛苦了，就送给他啦。”希望他吃了，能消消气。这话却没说出口。
“大人，要不要？”飞折询问道。
“这是最后一份了，拿着吧。”
飞折跟着谢黎进了府，提议道：“大人，要不我们明日骑马上朝吧，这样公主就没理由和我们同乘了。”
“不必了，还是坐马车吧。”
飞折：……大人好奇怪。
谢黎回府不久，门房送来一包糖，说是永乐送来的。
“长公主说，大人今日讲这么久的课，嗓子都有些哑了，这个糖含在嘴里能缓解一下。长公主还说，羊肉荤腥，最好过几天再吃，酒也过几天再喝。”
连这她都听出来了。
案桌上，一张四四方方的油纸被打开，几颗褐色的方糖出现在眼前，闻起来冰冰凉凉的，像是薄荷的气味，谢黎拿了一块扔进嘴里。
甜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羊肉与美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