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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名师与高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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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任命谢黎为太傅并封了谢氏三个侯爵之位的旨意一颁布,朝上如冷水入热油,炸翻了天。
据不完全统计,单单今日早上,谢黎共受到二十次冷嘲热讽,十次明面挑衅,三次直接对骂。
永乐起初有些愧疚,试图帮他说话,但没多久她就发现是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谢黎这厮的嘴打遍满朝文武无敌手。
他一身圆领绛紫官服,长身玉立,气度卓然,侧身对着珠帘后的永乐,玉笏松松别在腰间,不紧不慢地回答大臣们的话。
赵御史:“一个太傅,三个侯爵,尽在一族,本朝从无此先例,长公主殿下请收回成命。”
谢黎:“西周设诸侯,秦皇置郡县,武帝施推恩,在此之前,可有先例?既是先例,本官为何不能做第一人?”
陈侍郎:“谢学士这般目中无人,是仗着我等不如谢氏势大吗。”
谢黎:“没想到陈侍郎如此了解本官,我就是目中无人又嚣张跋扈,我谢氏就是势大,侍郎有如此觉悟不如也趁早投我谢氏门下。”
户部尚书张越之:“长公主殿下就如此放任谢学士吗!他这话置皇家威严于何地?”
谢黎:“哦?尚书不是说过长公主是牝鸡司晨吗,你说这话时将皇家威严放心上了?”
永乐:……
念着底下一帮多半是年过半百,走路都大喘气的老臣,永乐怕他们真被谢黎气出个好歹。
她清了清嗓子,道:“诸位不必如此激动,也不必为难谢大人,陛下年幼,的确需要一位太傅,本宫日思夜想,谢学士的才华是父皇在世时都交口称赞的,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黎立即应道:“承蒙长公主厚爱,微臣定不辱命。”
其余大臣:你们商量好的是吧。
这边谢黎好不容易堵上朝臣的嘴,那头小皇帝却不乐意了。
长泽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掉,抱着永乐的胳膊哭诉道:“姐姐,我不要谢太傅,他说练完字才有糕点吃,还说错一个字就重写,还不准任何人服侍。”
善哉善哉,永乐大大松了口气,她平日都不知道怎么管教,下手重了,母后一定拦着,下手轻了,收效甚微。这个恶人,就让谢黎做好了。
但她不好破坏在长泽心中的形象,让他以为自己和谢黎是一伙儿的,于是痛心疾首道:“阿泽,不是姐姐不帮你,我实在是没办法啊,他说不当太傅就要当驸马,要逼我嫁给他,然后还要天天打我,虐待我。”
小皇帝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哭声都止了,永乐摸了摸他的脑袋,趁热打铁:“我们阿泽最勇敢了,一定会保护好姐姐的,对不对?”
长泽闻言,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小身板一挺,拍拍胸脯:“姐姐你别怕,有我在,谢太傅不会得逞的。”
永乐又感动又愧疚,忙将他搂入怀中:“我让小翠把书案设在东暖阁,这样的话阿泽上课,姐姐就一旁批折子,好不好?”
长泽连连点头。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已是辰时,谢黎马不停蹄往东暖阁赶。
一进门就发现殿中多了一张长桌案,案上堆满了文书,谢黎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入内落座后片刻,殿内一暗,前后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长泽,一个是永乐。
她应该是下了朝立刻换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整理,发髻有些松散,身上那件藕色窄袖襦裙也有些皱巴巴的,一见了谢黎便笑吟吟道:“呀,太傅来得真早,哦,有件事忘了同你说,即日起,我就在这儿批折子了。”
谢黎拿书的手一顿,有些欲言又止。
姐弟二人仿佛没注意到,高高兴兴地坐好,长泽还催促道:“太傅,继续昨天的讲学吧。”
谢黎去瞧永乐,见后者已经埋头于案牍文书之中,下笔如飞,这才稍稍放心,继续讲他的三字经。
由于长泽功课实在落下太多,所以谢黎给他安排的课业满满当当的,除了早朝、用膳、睡觉,其余时间全都在东暖阁。
谢黎讲了一天的课,嗓子有些难受,抬头一看,永乐仍旧在那儿奋笔疾书,而坐在她前面的长泽已经支撑不住,一颗脑袋如小鸡啄米。
谢黎看了下时辰,放下书,长泽的乳母在殿外等候许久了,便让她抱长泽回去洗漱休息。
此时殿中只剩两人,谢黎走上前去,中指指节轻轻叩击了下永乐的桌面。
永乐抬起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去看外面的天色,她反应有些迟钝,喃喃两句:“啊,都这么晚了。”
永乐揉着手腕,锤了几下肩膀,撑着桌案站起来,一时有些头昏眼花,身形摇摆。
谢黎见状忙去搀她,永乐摆摆手,将小翠叫进来,对谢黎道:“这么晚了,太傅不如和我一起回去吧,我们也算顺路。”
一说起这个他就气结,他本来打算搬家的,现如今也搁置了,便冷着脸拒绝道:“不必了,微臣的马车就在宫外等着,不劳烦殿下了。”
永乐笑了,点点头:“那正好,乘太傅的马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还不待谢黎反应过来,她便径直朝外走去,小翠麻溜的提上宫灯在前面照明。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宫墙之下,宫人们步履匆匆,白日的红墙绿瓦此刻化作绵延迭起的山脉。
三个人,一盏灯,就在这山脉中来回穿梭。
谢黎一则讲课太累,二则本身不是个多话的,奈何身旁的永乐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批了一天的折子,她的手是累了,可嘴巴却闲得慌。
“太傅平日和户部尚书关系好吗?他老人家在朝堂上揪着我不放,下朝了还写折子来气我。”
谢黎:“……”
“太傅平时有什么爱好,我这个人特别爱吃,兴宁坊有家酒肆,菜好吃,酒也好喝,他家炙羊肉可是一绝,太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尝尝?”
谢黎:“……”
“太傅家中有几口人?有兄弟姐妹吗,我看太傅总是一个人,端午也好,中秋也好,府里都太冷清了,没有过节的气氛,今年端午太傅要不要来我府中过节,我府上厨娘会打络子,还会做各种口味的粽子,还要去护城河那儿看赛龙舟,可热闹了。”
谢黎:“……”
小翠终于忍不下去了,脚步慢下来,朝永乐靠近,一手提灯一手扯了下永乐的衣袖,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低声道:“公主,你别说啦,你的马车你又不让它来,万一把太傅惹恼了,咱们就要靠两条腿走回家了。”
永乐小心地瞄了一眼谢黎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还时不时轻咳两声。
永乐是故意不让车夫来的,就是为了蓟州平乱一事,谢黎与迟纪是至交好友,她得和谢黎搞好关系,这样才有希望让他去说服迟纪前往蓟州平乱,所以现在千万不能惹毛他。
于是乖觉地闭上嘴。
宫外,飞折已经牵着马车在玄武门外等着了,马车车头挂了一盏灯,吸引了许多小虫子往灯上撞,于是三人一出来就看到他左右扑腾,努力抓虫子的滑稽模样。
飞折发觉有人,立刻站好,眼见着三人一起朝他步步逼近,这画面着实有些诡异,但还是没想太多,向永乐行了一礼,然后取出马凳,由谢黎踩着上车了。
永乐跟在谢黎后面,等他上车后,微笑着将飞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拍拍他的肩:“飞折侍卫辛苦了。”
大人的冤家对头居然夸他,飞折一时不知该展现自己不会同流合污的决心,还是该欣慰他对大人的付出终于有人发现了。
他再次揖手:“殿下言重了。”
谁知永乐就趁这个空隙一脚登上马凳,往马车里一钻,速度快得飞折都反应不过来,直接呆在当场,待小翠再要上车时,飞折连忙拦下她。
“殿下在车里,你拦我做什么?”小翠杏眼圆睁。
“这是我家大人的车,你们自己没有马车吗?”
飞折是真的很怕永乐会对谢黎做什么不轨之事,上次就是因为下朝被叫走,和她单独谈了一阵,当天连家都不搬了,第二天还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太傅,被朝上那群人骂的狗血淋头。
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想到这里,飞折板直了脊背,一脸坚定的表情。
小翠开始胡说八道:“公主的马车有一匹马的腿摔断了,来不了了。”
“那就换一匹马。”
“马夫的腿也断了。”
“就是马把马夫摔下来,他俩的腿都断了。”
“所以一定要乘我家大人的车吗?”
“是。”
“为什么?”
“因为谢太傅与公主是邻居,近!”
飞折气得瞪着小翠却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只恨自己嘴笨,小翠毫不示弱,回瞪过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棉绸帘布,永乐听得几乎就要为小翠鼓掌叫好,不愧是她一手带大的,深得她的真传。
永乐再一抬眼,只见谢黎目光凉凉地看着自己,呵呵干笑两声,自顾自道:“我知道太傅此时心里想什么。”
她瓮声瓮气,模仿着谢黎的语气:“这个永乐真是看不懂眼色,我什么时候答应让她坐我的马车啦,真是厚颜无耻。”
谢黎转过目光,靠在车壁上,嗤笑道:“小人之心。”
永乐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是小人之心,太傅是君子之腹,我不该胡乱揣测,太傅光明磊落,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如此吝啬呢?”
她向来油腔滑调,没个正形,谢黎已经见怪不怪,朝外面的飞折道:“飞折,算了,让她上来吧。”
飞折无法,只能气冲冲地让小翠坐在另一边辕座上。
二人一左一右,飞折甩下马鞭,马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哒哒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