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双旸

3、学校

　　林辉带着陆越去了他住处——离派出所没多远的一个小区。小区看起来有些年头，显得灰蒙蒙的。
　　路上不时有经过的人对林辉打招呼，林辉也一一笑着答应。
　　一路上，林辉总盯着陆越看，边看边说些什么“一点也不像你妈”之类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林辉的情绪很正常，但陆越就是明显感到一股格外激动又说不出来的波动。
　　难道我是他和我妈的私生子？
　　难道我妈以前和他有什么恩怨情仇没有理清楚？
　　难道他是我妈的初恋情人？
　　……不得了，瞧我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我那我没什么印象的死鬼老爸头上一片呼和浩特大草原在蓬勃生长啊。
　　“都长这么大了。”林辉像是欣慰的叹了一口气，眼神不像是在看陆越，而像是透过他身后的滚滚时光长河，通过不停翻滚的流年韶光，满目沧桑的看到了曾经鲜衣怒马少年时的那群人。
　　禁不住眼底就有些湿润。
　　日子一天天过，苍老的痕迹一点点多。林辉轻轻一笑，都能感觉到眼角的皱纹牵了好几条丝。
　　真的老了。
　　林辉想着，又一路上说了很多曾经陆越他妈的囧事糗事。
　　陆越在一旁听着，不时的提两句，不时忍俊不禁笑上两声。
　　“……你和你爸啊，特别像。”林辉突然说了一句。
　　“我爸？其实我都没什么印象。我妈也很少提起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陆越听到关于他爸的话题就忍不住多问，在家里时且不说一年到头能不能见上李黎刚同志几面，就算见面李黎刚同志也坚决不提关于他爸的任何事——说是什么提了怕伤心。
　　林辉眉目间慈祥下来，眼角带起不少鱼尾纹：“老李她是怕提了伤心吧……多少年了，我们当中可能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了。”
　　陆越怔了怔，他一直以为他妈说提了怕伤心之类的话都是敷衍了事，结果是真的？
　　“那辉叔你……”
　　“你爸啊，是个英雄。”林辉打断他，简单明了的说了一句。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和你爸像吗？……其实你和我在这一点上也挺像。”没等陆越从上一句上品出什么以为，林辉连忙笑着又说了一句。
　　“为什么？”林越从善如流。
　　“因为我们都很帅。”林辉开始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这个问题。
　　陆越：“……”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林辉抬手指了指对面那堆砖红色建筑：“那里就是都阳九中—你以后就读那儿。”
　　陆越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粗略打量了两眼：“还挺不错啊。挺新的。”
　　红灯跳为绿灯，他们随着人群向对面走，这时陆越才看清了大门口几个闪闪发光的镀金大字“都阳九中”。
　　“是不错，前两年刚修的。旧校区还没拆，喏，就在新校区里边，这条路右转。”林辉朝右边努了努嘴。“但我们朝左边走。”
　　“……不过我们这里小城市，和你们那边比不了。”林辉又补充一句。
　　陆越随他的目光看去，的确有一片相较低矮晦暗的楼房。
　　“江棘也读这里，你们可以互相照看。江棘你知道是谁吧？”林辉一边领着陆越向左走，一边又没话题找话题。
　　“知道，今天来接我那个？”陆越也一边四顾着熟悉将来要生活一两年的新环境，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是，就那浑小子。你是读高二吧？他好像也是，说不定你们还在一个班哈。”林辉又在竭尽全力的找话题。
　　“是吗，那挺好。”陆越答着，心里想着那算我倒霉，可千万不要和这个傻子笨蛋霉星一个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眼睁睁看着别人钱包被偷他就站一旁看戏，一个回头又在派出所刷啦啦写检讨，看那熟练的劲，没写过一千也得有九百。
　　想来想去又感觉不错，反正他待着也是无聊，要是多认识认识，还能结伴打打架，而且这人还是个写检讨的行家。
　　确实挺不错。
　　林辉不知道他一句强找的话题，居然旁边的人能一瞬间想这么多。
　　——
　　时间其实很紧，到这座城市的第二天就是开学典礼。
　　由于林辉还要上班，而且派出所入手紧缺，根本请不到假。所以只好陆越自己去报道。
　　但林辉很是不放心又很是抱歉，于是在绕着客厅转了五圈后，再次决定信任一次不靠谱的江棘同志。
　　——尽管陆越再三保证他一个人可以，也绝对不会走错路，更不会报错名。
　　十分钟后，八点十分。
　　楼下出现了江棘的身影。同时林辉的电话响起，恢宏嘹亮的《歌唱祖国》雄赳赳气昂昂的响起。
　　林辉慌忙忙接起电话，冲电话那头吼：“催什么催！马上！”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点您和我妈挺像的。陆越坐在餐桌旁嘴里满塞着包子馒头花卷油条想着。
　　他抬头看了看被林辉吼得摇摇欲坠的吊灯。随着又向下看江棘的反应。
　　果然江棘半捂着耳朵，把手机拿得半只手臂远。看来很有经验。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江棘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那，叔我走了。”陆越囫囵吞下嘴里的东西，手里抓着豆浆就要走。
　　“别急，慢慢吃不急，吃快了对胃不好。让那小子等着吧。”林辉拉着陆越慢声说着。
　　说着他眼神瞥过挂在单位里发的大红日历旁边的挂钟：时针醒目的指着数字八。
　　他一言不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一瞬间席卷完桌上一大半早餐。他三口作一口气吞山河似的吞下最后一口包子：“小陆茶几上袋子里的你带给江棘我先走了。”一口气没停顿，他抱着他的养身大保温杯就出了门。
　　陆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呆呆的喝了两口豆浆压惊。
　　心里飘过四个字：饿狼扑食。
　　确实，那速度说是饿狼扑食也不为过。
　　走到楼下，江棘无聊得跟着蚂蚁屁股后面转圈圈，一抬头看见陆越就跟看到天仙下凡似的猛抓住他就走。
　　陆越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
　　江棘走着没停顿，单手开了口袋，吃惊的“哟”了声：“这么有心啊？还帮我买早餐？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陆越被他拉着走：“辉叔让我给你的。”
　　江棘切了一声，打开口袋狼吞虎咽的开啃。
　　陆越听见他齿间透出一句极其轻的一句话：“这爱管事的臭老头。”
　　话里带着江棘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急慌慌半跑到学校，隔着大老远就看见校门口一个穿红外套的身影守在门口。
　　江棘停下脚步，也示意陆越停下，然后掀开衣袖看表。
　　“八点四十了，老子真的是……”他说着顿了一声，看向陆越：“陆大爷，您真会磨蹭。”
　　陆越：“谢谢夸奖。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迟到就不让我们报名吧？”
　　江棘眼角抽了抽，回答他：“不至于……你看到校门口那穿红衣服的老头儿没？……今天本来不该他值校门的啊？”
　　陆越扬眉：“看到了。”
　　“要是被他逮到，我保证他能从现在马不停蹄眼都不眨一下的说到中午。”江棘探头探脑瞅一眼校门口情况，拍了拍陆越肩头：“我们走旧校区翻墙进去。”
　　“没问题？”陆越跟着他走，问了一句。
　　“那肯定。”江棘大拇指朝上指了指自己：“我老手了。”
　　陆越听那语气好像还蛮自豪的。
　　旧校区也不远，饶了几分钟就到，江棘轻车熟路的找到一处低矮的围墙，纵身一跃，翻了过去。
　　他转身就要叫陆越，刚转身就看见一道残影闪过。
　　陆越也一跃而过。
　　“你挺不错啊？以前没少干过吧，动作这么麻利。”江棘惊叹。
　　“你也可以，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陆越由衷感叹。
　　“彼此彼此。”江棘笑。他向右边指了一条小道：“一直跟着这条路走就是了。时间应该刚刚好。”
　　他们到教室的时候，教室还挺闹哄哄。
　　教室坐满了人，只有右边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空着两位置。
　　他们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上句话，校门口看到的“红衣服老头”就推门而进。
　　“老头”进门第一眼就是冲教室四处环绕了一圈，看到江棘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时，皱眉愣了一下，不信似的又看了一遍。
　　其实说他是老头太过了，看样子和精神状态也最多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
　　江棘对他展示了一个标准的漏齿笑，整整齐齐漏出八颗亮白的牙齿。
　　中年人像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他走到讲台上时，教室里已经没了杂声。
　　“分班名单大家都在校门口看到了吧？”他清了清嗓子，说。
　　“……我没看。”陆越反应过来，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看了，你就在我们班。”右边江棘把手机递过来，点开一份文档，在陆越目前停顿了几秒钟。
　　陆越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名单第一个。
　　“这我们班群，回头我邀你。”江棘在他旁边小声说。
　　“我们班的人没变，多了一个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下面请新同学上来自我介绍一下。”讲台上的声音提了提：“陆越同学，你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陆越闻言起身。
　　江棘在他后面吹着口哨，起着哄：“哦哟，欢迎新同学！”
　　其余一些同学也跟着起哄。
　　陆越在讲台上站定，轻飘飘瞥了江棘一眼。
　　江棘立刻噤声，手滑过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陆越站得很直，是自然而然的挺拔。
　　“我叫陆越。陆地的陆，跨越的越。多多关照，谢谢。”陆越说完，轻轻鞠了一躬走下台。
　　“棒！”教室右侧最后面传来一声喝彩“厉害厉害，说得好，说得妙！”江棘又起哄。
　　于是班里也跟着喝彩。
　　陆越坐下来，瞪了江棘一眼：“你是不是欠揍？”
　　江棘笑嘻嘻看着他：“不是，我是真心觉得你说得好。”
　　他板下脸来，学着陆越的语调：“我叫江棘。大江的江，荆棘的棘。……是不是很有范儿？”他对着陆越挤眼。
　　陆越：“……有范儿，国际范儿。”
　　江棘得意洋洋扬起他高贵的国际范的下巴，哼笑了两声。
　　“那么，这几周座位就暂时按照现在的座位坐。接下来大家就去领工具打扫卫生。”讲台上的话到了尾声。讲台上的中年人拍了拍手：“快点行动起来。”
　　“戴万峰，我们班主任，人不错。江湖人称‘戴总裁’”江棘指着离开的中年人介绍。
　　“‘戴总裁’？谁取的？有点意思啊。”
　　“某江姓的天才少年，你亲爱的同桌取的。”江棘于是又得意洋洋扬起他高贵的下巴。
　　“我发现你特别会说话，就今天半天你都夸我多少次了？”江棘手肘碰了碰陆越。
　　江棘属于给点阳光就能灿烂到银河系，给点染料就能开个全球连锁染坊的人，更别说连夸他好几次，下巴差点没仰到大气层去。
　　陆越撇了撇嘴，起身：“走了，打扫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