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茶煮酒》午鸦

3、第 3 章

　　筹办皇会用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可其实热闹了也不过两三天。

　　谢图南自从那天在城南见到赤龙跟林东就没再去过城南，一是要养养伤，二是他在等。

　　现在情况复杂多变，林东那么聪明，当然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很有可能因此起了疑心，所以谢图南要吊一吊。

　　铩人锐气。

　　“爷，你想什么呢？”

　　呆坐不长时间，谢图南的脑海里已经旋过许多想法，关于他现在的处境，还有城南的码头。

　　春日青砖渐缓，踩着不那么凉，正是沐浴阳光的好时节。

　　突然想起那个有些狂傲的人，心里的阴霾好像驱散了些。毕竟林东长得英俊，留在记忆里当个花瓶看也是不错。

　　“晒太阳。”

　　“晒太阳也得记得多穿点。”

　　尚长安从谢图南被人打了之后每天是唠唠叨叨的让人不得安生，谢图南自己觉得没什么大事，愣让他说的要死了一样。

　　“爷，您说您逞什么能？”尚长安看着还没退下去的淤青，想着谢图南那天一直护着自己，心下感激。感激谢图南从来没把他当个下人，而是像弟弟似的护着，顺理成章。

　　“一点擦伤，你也不用唠叨成这样吧。”谢图南微笑挽着袖子让人擦药，淤青的皮肤已经渐渐恢复。

　　何涧送来的药果然管用，擦上以后伤势眼见好了。

　　“我可是好心，不是唠叨！还有今个十五，咱得去老爷子院里用早饭。”尚长安一赌气丢了擦药用的棉花，给谢图南掩好衣服，出去倒水。

　　谢图南听闻要与爷爷叔叔吃饭，戴好自己的眼镜，脸上突然换了一本正经。

　　吃饭？这初一十五在一起吃饭的规矩还是赶紧废了吧，他一想到要和那些人坐在一起就头疼。

　　尚长安放下手里的杂物回到谢图南身边，突然直眉愣眼来了句：“您就不想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天非得去南城看皇会？我不信您是随便挨的打。”小孩虽小，但是也不傻。

　　谢图南手里还捧着书卷，听见这话将书搁在栏杆上，打量着尚长安。

　　“不错，这几年知道留心了。”

　　“天天跟着您，再怎么笨也学会了吧。”

　　尚长安一刻也不闲着，这才刚起来，他得赶紧给谢图南把衣服找好了。三月份对于北方来说还是早春，天气降温，屋子又早就撤了炭，尚长安把衣服塞进谢图南的被窝，为的是把衣服捂热穿着不冷。

　　结果拿出来的时候还是凉的。

　　“我需要林东帮忙。”谢图南感到腿边一阵冰冷。

　　“您跟他有什么交集的，林东说到底不过一个无赖。”

　　“他是个无赖？”轻声一笑：“我也不过一个棋子。”谢图南盯着头顶的墙砖，捏了捏酸疼的胳膊。

　　“您是少爷。”

　　“你见过三十岁了还被家里人控制的少爷？”
　　“老爷子的想法您不是清楚吗？等您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咱们就立刻搬出去住，绝对不要看他们的脸色！”

　　尚长安知道谢图南过的不容易，叹气夹在谢府每日只能低调做人，生怕惹来杀身之祸。心里一想就觉得委屈，这几天变天其他三个院都有煤炉，只有他们不敢用煤炉。你说谢图南过分谨慎也好，胆小也罢，他倒是能忍住。

　　屋子里冷的跟冰窖一样，还不如外面暖和。

　　“不。”谢图南的声音更冷，“他们以为已经控制了我，可我偏不想就这么低沉的过完一生。给别人当棋子最终只能学会亦步亦趋，要做就做下棋的人，掌控全局。”

　　说到底就是他谢图南心有不甘。

　　从他五六岁的记忆起，生活总是两极分化的。叔叔们过着比他更好的生活，有家人的陪伴，只有他自己守着一个南院活了二十几年，战战兢兢，可还是不能得到家人的认同。

　　所以他没有亲近的人，除了尚长安。人人都说不知苦楚，不信神佛，可他已经明白世间许多无常，依旧不愿意相信所谓命运。

　　就像阳光，也许是老天的馈赠，不也得是众生伸手才能接到吗？

　　“长安，盐运我势在必得。”谢图南始终昂着头，他想多看看难得的日光。

　　“爷，咱就是为了跟林东合作，也不用这样不顾自己吧。”尚长安从小跟着谢图南，早就把谢图南当亲哥哥，那年灾荒，东北的军阀都吃不上饭更别说他们这些个百姓，他流落到谢家的时候就剩一副骨头架子，是谢图南把他讨来将他养大，教礼仪，学知识。

　　他自觉忠心天地可鉴，所以这些年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个忠臣，什么事都以谢图南为先。

　　尚长安知道眼前男人看着文弱，实则有自己的筹谋。

　　“都这么多年了，只要您吩咐我去办就是了。”

　　“想要在盐运分一杯羹，我就得伏低做小，拉拢人心，而且要保证林东必须站到我这边。”谢图南仰头脸上还挂着笑，腿上的手却骤然捏紧。

　　他有不甘心，比如这么多年的不受重视，也有因为亲人情淡疏离的伤感。哪怕他做的最好，也只是权衡之上的一个砝码。

　　没有人喜欢被利用，他也是。

　　“可他是五老爷的人，他跟五老爷之间关系特别好，怎么可能让咱们用呢？爷，东城的码头也有咱家的盐运，不一定在林东身上费心。”

　　“东城？”谢图南哂笑道：“东城的盐运跟南城一比，那不是小巫见大巫？”余光瞥见风吹动书页，他伸手合上，“南城的码头直接影响到谢家盐运能维持多久光景，咱们的盐运主要集中在南城。林东是码头负责人，如果他不与我们合作，拿下盐运也没用，空壳而已。”

　　尚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谢图南这份胆量，不管如何他都能做好对策，敢在最险的地方做最难的事。

　　而他本人只是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争上一争，他不想要盐运带来的富贵荣华，只是想证明自己能力，挣脱如今的黑暗。

　　低头莞尔，他有点嫉妒那个穿着短褂子的男人风头正盛。在自己的地盘上叱咤风云，比他这个老少爷来的畅快。想起尚长安刚才说的一番话，不禁替对方辩解：“你要是以为，他林东不过一个只会斗狠的混混儿那就错了，前天他那一句话不是保我，而是吩咐手下的人盯着我出入南城。等咱们再去南城肯定会有甩不掉的尾巴。”

　　“您的意思是，他实际上放话让城南的人堤防咱？那还怎么去南城？这不已经没戏了？”尚长安一拳砸在一手上，急的跺了跺脚。

　　尚长安着急，却换对面轻笑，“他还愿意玩，否则那天就不会出手。”

　　衣服刚从被子里掏出来，被尚长安抖的一个褶都看不着，谢图南盯着一身素白的大褂，伸手摸了摸。

　　他并不心急跟林东之间的关系，只要是这个人还活着他就有把握让林东站在他这边。

　　无论是盐运，还是城南的那个人，谢图南都要攥进手里。

　　谢图南住南院，谢老爷子谢圣焘也就是谢图南的爷爷住北院，谢图南的四叔谢辛昭住东院，还有一位住西院。

　　谢图南算着时间，刚好能遇见这位。·

　　“文栖！你今天好早啊。”一个长得清秀的青年走过来热络的搂住谢图南的肩膀，他稍微比谢图南矮一些，看着和却和谢图南差不多大。油头梳的锃亮，脚下皮鞋踩出歌舞厅的节奏。

　　一切都显得如此怪异，尤其是突如其来的亲昵。

　　谢图南早就盘算着这场偶遇，所以笑着任那人抱着自己，老实问好。

　　“五叔也早。”

　　尚长安看见来人是谢辛运，默默退至一边。

　　“这大早上的，还得去爸爸那儿吃早饭，你说这是为嘛？有那功夫不如睡一会儿。”公子哥估计还没醒呢，天津方言顺嘴出来。他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胛骨，一路上边走边针砭时事，谢图南听着不想搭话。

　　“唉？你说……咱们家要是有一天不跟城南的合作了怎么办？”

　　谢图南一直在人身后跟着，听他这么一说，先是一怔，随后答道：“怎么可能，只要盐运还在，免不了与城南合作。”

　　浅色的西装人模狗样，谢辛运抽了抽嘴角，笑得很难看：“自从林东接手城南的码头，我的确是轻松不少。”

　　转过身招呼谢图南凑近些，谢辛运不耐烦的咂咂嘴：“那小子太倔，“好东西”运不进来，我这手头紧了不少。”

　　“五叔对他有恩，我想他会知恩图报的。”

　　谢图南拍了拍对面人的西装，接着宽慰道：“林把头对你可是忠心耿耿。”

　　“什么忠心耿耿。”

　　谢图南没想到会换来那人不屑，索性笑笑不再说话。

　　人各有志，如今天下动荡，谁是英雄没人说得准。谢辛运的嘴没停着，倒显得谢图南安静沉稳，更有韧劲。

　　走到外院，早春的迎春开的刚好，谢辛运随手折了枝，想想别在谢图南的素白大褂的扣眼里。

　　一双笑眼弯弯，只不过没有温度，“挺配你啊，啧啧，你说咱们家怎的生了个像你这样的粉面公子？”

　　说着略显调皮的拨弄着谢图南的领子，弄的人浑身不自在。

　　谢图南这个小叔叔是如今老爷子身边唯一一个姨太太所生，年纪比谢图南大不了几岁。所以看起来谢辛运不像叔叔，倒像谢图南的弟弟。

　　不用操心的人老的也慢。

　　“平时锻炼的少，不如五叔气派。”谢图南知道谢老五今天早上有话要说，铁了心的跟人兜圈子，什么词冠冕堂皇，就套什么词。

　　“少扯少扯！好看就是好看。”

　　“不如五叔好看。”

　　“哎呀，咱们叔侄还要这样互捧吗？”

　　“肺腑之言罢了，不敢与五叔开玩笑。”

　　一路上净说了些废话，按照谢图南的性格来讲，这会儿已经烦了，继续标准陪笑，却惹得丫鬟们偷瞄。

　　两位都是谢家的少爷，但是谢图南今日穿的素雅，配上领口的一簇明黄，气质温凉，颇有些惊艳。

　　谢辛运注意到那些眼神，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谢图南，绷也绷不住，拉下脸不走了。

　　某人的脸则因为笑的太多，有点僵，尤其陪着谢辛运这个脾气暴躁的公子哥，真心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对方先开口。

　　“装了一早上你不累吗？”

　　声音冷冷的，突然将早晨的冷气凝成水雾，贴在人后背上，教你看一眼都觉得冷意森森。谢图南不动声色盯着那人背影，奈何情势变得太快，本来站在那人左侧，却被一把揪住领子拽到身前，不得不对上那双眼尾上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