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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为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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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占着特权阶级的身份,一个人占了整个院落。他院子里的树上多了一圈人的事,很快就被压了下来,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只是第二天国子监开课,顾牵尘觉得那些打量警惕的目光较之第一天报道变得更多了。
昨儿只是点个卯,今天才算是正事开课。这第一天上课就顶着各种探究的目光,顾牵尘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日后的学习日子只怕会更艰难。
顾牵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对周遭目光浑然不觉似的端正坐好,拿出书来安静看着。
其实严格来说,顾牵尘除了长得好看以外,并不张扬显眼。周围不认识的同学多半是觉得他的容貌气质较为惊艳,但毕竟是读书人,美人看看则已,冒然上去搭讪就十分唐突了。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只是看看就行的,顾牵尘旁边的一个少年伸手戳了戳他,在顾牵尘扭过头来时十分友善地询问:“在下孟于笙,延安人,不知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顾牵尘闻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衣着普通,应当是普通人家,说不上富贵,但家境尚可。看面相,应当与顾牵尘差不多年纪,就是……面上一派天真,看着就是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年轻人,被家里人保护地挺好,挺单纯的。
顾牵尘微微颔首,温和笑道:“在下顾谨,以后和孟兄就是同窗了,还请多多指教。”
漂亮的人还温柔那叫什么?简直让人心里就是比抹了飘柔还顺溜。
孟于笙:!!!
我的心中箭了!
孟于笙顿时对顾牵尘好感蹭蹭上升,开始敞开话匣子问问题,从姓甚名甚,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到喜欢什么颜色衣服小动物。
顾牵尘倒也没有不耐烦,从始至终笑着,把对方的问题从头答到尾。
关于家世的问题,顾牵尘全部按照自己在念归村的一切回答。偏远的山村,家里一对年事见长的父母,一个年幼的妹妹,与曾声名赫赫的京城顾家仿佛八竿子打不着边,让那些有意来打听情报的人丝毫抓不到马脚。
孟于笙倒是很单纯,对顾牵尘的话毫无异议,听他这么“坦诚相待”,自己也把家底交代地清楚。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孟于笙出身江南水乡的,商贾之家。家里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家境挺好,其乐融融。许是一心考取功名,他身上没有半分商人的市侩,让顾牵尘也甚是中意。
顾牵尘顾少师,看多了满腹心机算计的人,对于孟于笙这样的,他只觉得有点傻。还傻得可爱,仿佛自家那个不知道现在人在何处的四弟,段斯书。
段斯书:???
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
顾牵尘撇开周围人的目光,与孟于笙相谈甚欢,这样的景象持续到讲师到来。拖着一把白胡子的讲师走入房间,众人立马停止谈话。顾牵尘一看,还算是有点印象。国子监祭酒,吴虞。名叫吴虞,倒也当真是无虞,当年顾家出事前他就是国子监祭酒,现如今几年过去了竟然还是同样的官职,既没升,也没贬。吴虞已年近六旬,也算是能告老的年纪了,一头白发,一双眼睛也没有当年清明,人倒是很清瘦,看着精神气尚可。
“吴虞……”顾牵尘低低念了一下,他能在六年前的动乱里保自己无虞,是因为他是不属于任何党派的清流,但如今他是否投靠王俞乱党,顾牵尘也不甚明确。
国子监祭酒掌国学诸生训导之政令,早间升堂就坐,质问学生经史。果然不出顾牵尘所料,点完到后,吴虞官话两句,立马状似“随意”地点了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
“顾谨何在?”
顾牵尘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起身拱手作揖:“学生在。”
“你既是在江南贡院考取的会元,想必普通的经史题目是难不住你。”吴虞摸着拖到胸口的白胡子,语气意味深长,“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本官便问你些别的。”
顾牵尘心头一跳,思索。他若是问经史子集,自己定然能全部回答出来。但一些旁的,自己未必能答得出。莫非这吴虞已经成了王党人,此番只是想让自己难堪,立个不能与王党作对的下马威?
虽然心里的想法千回百转,但顾牵尘却依旧只是垂首敛目,恭敬道:“学生才疏学浅,请祭酒大人不吝赐教。”
“本官且问你,为何读书,为何考取功名?”
问这个?
顾牵尘压下心底的惊讶,恭敬答道:“武治祸乱,文致太平。自然为求社稷太平,海晏河清读书。”
这番话虽然毫无错处,但吴虞明显听惯这类腔调,继续问:“来这里的读书人,莫不以此为由。但不少人说白了只是为了功名利禄,你如何证明自己不以物喜,又或者,你与他们相同?”
这个问题一问,在座的不少监生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顾谨说的就是些漂亮话,吴祭酒怎么还较真起来了?”
“切,谁都会说自己为国为民就是不为权为钱,真的假的谁都知道。”
“我倒是听说这个顾谨在会试时口出狂言得罪了王家,只怕吴祭酒是受人委派来故意为难。”
坐在顾牵尘旁边的孟于笙也皱起了眉,颇为担忧地看着他。
然而,顾牵尘却毫不紧张,仅仅是片刻,他便再次一拱手,抬眼直直看向吴虞,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全场寂静。
吴虞与顾牵尘对视片刻,似乎也被他的气场镇住,过了好一会儿,略显苍老的声音才缓缓说出一个“好”字。
“好,好,顾谨是吧。你坐下吧。”吴虞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又随手点了另一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随意问过几个学生问题以后,吴虞又总结了两句,甩袖离去。
顾牵尘看着他步伐略显匆忙地离开,面上丝毫不显。旁边的孟于笙悄悄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呼,刚刚吴祭酒问我问题我差点没答出来。顾兄,你说,他是不是故意针对你啊?怎么问你那样的问题?”
顾牵尘垂眸看书,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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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酒大人,您怎么走的这么急啊,看您神色,是这一届监生有什么问题吗?”一位年轻典簿追上吴祭酒的步伐,问道。
吴祭酒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良久,才幽幽叹息了一下:“天变了。”
典簿有些不解地顺着吴祭酒的目光抬头看天,乌云掩住了日光,雨将落未落,昏暗的天色稍显压抑,但他直觉吴祭酒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今天那个监生……”吴祭酒低声喃着顾谨的名字,“像啊,真像啊……”
“祭酒大人?那个顾谨,有什么问题吗?您说,像谁?”
吴祭酒笑了笑:“官场上,有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好。”
言罢,他缓步走开,徒留典簿在原地思索他的话。
本来他是有想过借这个顾谨向王俞示好,虽然他身出清流,但又怎么可能在官场上独善其身?向各党派偶尔示好也是必要的。他能以清流的出身居于从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官职,注定手中不可能完全清白。
按照吴虞原先的想法,若是顾谨并无大才,那么就利用一下吧。但事到如今……
吴虞仍记得那个青年抬头看向自己的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了当年顾相的风采。“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吴虞低低念了一遍,旋即笑了。相似的话他听过百遍不止,但这句却是他所确定的,唯一一句真心之言。
顾牵尘说“是非曲直,自有评判”,这评判出结果的速度,也委实有些快。一天的课业还没完。就有个助教一脸不屑地来告诉顾牵尘,吴祭酒觉得他并无真实诚意,只会说满口空话,让他晚上也不必休息,去宫里书库好生学学古人的虚怀若谷。
顾牵尘:……
好一番乱扯。
顾牵尘对着他一礼,一脸惶惑道:“学生愚钝。”
孟于笙扯了扯顾牵尘的袖子,又是担忧又是愤懑:“顾兄说错了什么?”
那助教用眼角乜了一下孟于笙,道:“祭酒大人说他错了,那自然是错了。难道你还想说祭酒大人错了不成?”这顶帽子扣得委实有点大,孟于笙顿时缩了缩脖子,“学生不敢。”
但孟于笙不敢,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已经转职成为顾牵尘迷弟的王临也皱着眉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吴祭酒此番也太过计较了。况且一天下来课业繁多,晚上若是还不让顾兄休息,只怕他身体也会吃不消。”
王临其实很清楚,说是去书库学学古人精神,但过去就是做些整理打杂的事务,况且宫门傍晚就得落钥,顾牵尘若是去了,只怕一夜都得耗在那里。
但出乎意料地,顾牵尘打断了王临的说情。开玩笑,王家的大少爷说话是什么分量?说不定真会让吴祭酒改了主意。但其实吴祭酒这一瞎扯的惩罚下来,反而是顾牵尘当下所求。
能出入宫门,那么要见到玉峥也就更容易了。届时商议大计可不就方便太多了。
心中虽然挺开心,但顾牵尘却依旧做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向助教恭敬道:“谢祭酒大人赐教,学生领罚。”
唉,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还是这么拧巴的方式。
怎么办,憋笑有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