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绕指柔肠

5、第五回

　　且说众丫鬟审问贼人之间，晓雅闻知他是受房地产商严先生之遣，顿时紧住眉头，招了其她四位丫鬟的问。晓雅道：“这人叫严桐溪，是少爷的死对头，一个房地产商，很有钱。城东的那片现代别墅区，就全是他名下的产业。”银鸾道：“啊，晓雅姐说的，可是那城东房地产公司？我的一个叔叔就是在那里工作的，不过他最近在亲友聊天群里，说自己没犯甚么错误，却被领导穿了小鞋，想必那公司的风气不怎么样。”晓雅道：“这应该不奇怪。我曾听少爷说，这座园林上市售卖的时候，最初就是严桐溪先看上的，可后来这家伙听说园子的阁楼里闹鬼，就一直迟疑着不下手。直到少爷也看上了这个园林，果断买下，这人从此就看少爷很不顺眼了。知道此些的人不多，只有我初来时，少爷与我讲过。”银鸾因恍然道：“怪道，怪道。想必是叔叔知道我与姐姐来万花园工作了，到处炫耀，让他听说。这却难办了。”晓雅道：“我还听少爷说，严桐溪此人生性多疑，心眼很小，背地里不是很正经，让我平日尽量避免接触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他不给员工穿小鞋，那才有鬼。”
　　银鸾道：“啊！所以他找了个小偷来报复我们？反正小偷本不是他的人，他也不必担心会被怀疑。”男孩道：“别叫我小偷。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乘南游。”银鸾笑着迎合他道：“是是是，乘大盗！”
　　乘南游平静下来，又道：“但严先生原本不让我说是他指使我来的。”银鸾道：“他肯定给了你钱，对罢？但是，利益关系是不稳固的，你究竟还是被姐姐感化，招出他了，也算你有良心。”金鸾嗔道：“不要胡说。”又问南游道：“那么严先生雇你来这里作甚？”银鸾道：“这还用问，不就是偷些贵重的东西去么？”忽然想到甚么，不由惊张道：“不好！吊牌！”丫鬟们除了洗浴，都是将吊牌随身带着，闻言，便同时确认一番，吊牌都在。男孩无奈道：“哎，你们这么想当然的么？他这次只是让我来找一个小孩，只须确认有没有，就是有也不必带回去。也不知他怎么想的，但既然给了钱，我也没有问。”银鸾道：“小孩？有啊，今早采薇姐门口捡的。”晓雅见银鸾说得轻松，不由来气道：“你，你心可真大！”南游道：“这有甚么，大不了我说没找到就是了。听你们说严先生为人不好，我要是早先知道，就不接这活计了。”银鸾两臂抱胸，不屑道：“说得你扒窃东西就没错了一样。”金鸾以手肘碰了妹妹一下，复与南游道：“若然不接，他或许还会报复你呢。你回去就说实话，我倒想摸摸他的意图。”说声了时，金光晃出，裁断绳捆，复又入鞘。
　　此剑出得很快，却毫未致伤。南游暗暗喝彩罢，活动起被绳捆麻的身子来。金鸾问道：“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方才大家也未与你处理。”南游摆手道：“小伤而已，我还忍不了一时半刻么？也是你的力道掌握得不错，刺疼了人，又不致流太多的血。”金鸾道：“过誉了。”把那支先教她挑飞的小刀递还，是她打斗之后特意拾回的。南游接过，道了声谢，向众丫鬟抱拳示敬，就要离开。
　　晓雅忽地想起还有一处疑点，与大家道：“且慢！严桐溪怎知万花园里多了个小孩呢？我们好像没有声张过。”众人也才惊觉此疑，思想无果。金鸾问南游道：“严先生何时找的你？”南游道：“他下午找到的我，让我晚上来探。”金鸾抚鬓，说道：“若然如此，便只有可能是寒梅姐去买奶粉，被严先生或他的人见到了。万花园的丫鬟，毕竟好认，何况是每天去超市买东西的寒梅姐。”众人都觉得有理，且放南游去了。晓雅也就灭了烛，大家同回东厢院。
　　路上。晓雅埋怨银鸾道：“严桐溪品行不端我且不说，他找小孩，却是请人偷偷摸摸地来找，莫非心存意图？你倒好，口无遮拦的。”银鸾自觉委曲，道：“好了，我的过。可晓雅姐怎么光说我，不说姐姐让乘南游回去如实交代？”晓雅面上薄怒一消，转又泛起笑意，道：“你姐姐这块木头好不容易开窍，你拦着作甚。以严桐溪多疑的生性，肯信乘南游说没有么？你姐姐这不正是担心他？”银鸾听罢，盈盈生笑，寒梅、采薇也略略开颜。金鸾倒面不改色，道：“人皆有其难处。相互体谅不是应该的么。”银鸾乜斜了眼，道：“是是是，他偷东西，也是为了生存。呵！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愿找份正经的工作，还有理了？体谅？改日他杀了人，也体谅他好了。”金鸾道：“杀人也定有理由，若是因深仇大恨，我想也能理解。其实他本性不坏，每次来园里偷东西，一被你们发现，不都是立刻逃走，而非伤害你们么。至于随身带刀，亦当出于自保。少爷也定然这么想，所以才会每次都放过他。”银鸾仍是笑道：“姐姐这么替他说话，想必也有原因。不必掩饰，我们都懂。”金鸾知道大家都在窃喜，自知说不清楚，也就未加言语，懒再计较。
　　玩笑也开了，晓雅又道：“不过说起来，金鸾的武功竟这么好，起初见她练剑，还以为只是花拳绣腿、锻炼身体的。”寒梅、采薇也不禁置下一番赞辞。银鸾道：“那是！要说拳脚，姐姐还不甚利害，可若论剑术，姐姐可是师从上一代东侠鬓云松的，本事也只是略逊于现今的东侠风入松而已。”寒梅道：“我听说拳脚功夫，是一力降十会，金鸾平时晚饭也不吃，肯定力软，练拳脚也没多大用。兵器就不一样，上手条件宽，较拳脚更重于灵活。”采薇打个呵欠道：“不说了，我好困。”说时，大家已回到东厢院中。晓雅道：“好了，都回屋歇息去罢，有甚么闲话，都放明天说。”众丫鬟便各回房间睡去了。
　　次日，银鸾竟早早地起了床，到采薇房间去，要逗小孩。那小孩还在睡觉，正由才去开了园门回来的采薇抱着。采薇道：“我听说刚出生的孩子，一天要睡二十三个小时。园里也没有婴儿床，这样整日抱着，想也累人。”神色颇为无奈。银鸾长叹一声，坐在桌前，以手支颚道：“枉我今天起那般早，我还想和他玩呢。无趣，无趣！”一对乌珠滴溜溜地一转，忽生一条恶计，低声与采薇商量。采薇为难道：“这，不太好罢。”银鸾摆手笑道：“有甚不好，就当是锻炼锻炼。”采薇沉吟片刻，也就答应下了。
　　而金鸾今晨仍较妹妹起得更早，正是挨着六点采薇打开园门的时候。因想出去走走，就随寒梅上市，采买一天的饭食；见超市旁有处花鸟市场，顿时起意，及与寒梅买完食物，出了超市，便请她陪自己进去转转。二人在里慢逛慢看，不久，金鸾即中意起一只小东西来，俯下眼去端详一阵，露了片刻的喜色。那小东西被装在柜台上的一只透明塑料盒中。寒梅也就把脸凑近细看，登时姣面一黑，问道：“你，你喜欢这个？”金鸾道：“是。我买一条，就这条。”老板笑道：“小娘好眼力。这只是玉米锦，三个月大，很乖，而且聪明，很多东西是一学就会，把玩起来也特别有意思。”开了盒子，抓出来就作起示范，不亦乐乎。寒梅见金鸾付款得并不犹豫，不禁打个寒颤，退开半步道：“你，你可拿远些，别离我太近。”金鸾笑道：“不必紧张，它是很温顺的。况且你去不惹它，它怎会来伤你？”直把小东西抓在手里，盒子另拿，就要回去；见寒梅色惧，就把小东西赶入左手的广袖里，笑道：“这样好了。”然归途之中，寒梅还是始终离金鸾三步之远，直至二人回到园中分开。金鸾回房，欲要休息片刻，再去打扫园子。
　　因东厢院的格局是六间屋房两两相对，采薇的房间正与鸾姊妹的房间相对，银鸾得以待在采薇房中，略开门缝，时刻观望对屋。既见姐姐回来，也就小心抱了婴孩，悄悄回房。金鸾见屋中不见了妹妹，也未介意，只坐到桌前，正要把小东西自袖中取出、安顿在盒里，以便自己伏案小憩。却闻门外银鸾声来道：“好姐姐，来！”金鸾看去，见妹妹正抱着襁褓婴孩，就要来到自己身前，当时立起道：“你要怎么？”银鸾笑道：“来抱一抱嘛，小孩这么可爱。”金鸾轻把头摇，小步后退，退到墙角，见妹妹依然笑面相逼，也无它法，右手抚了抚掩于袖下的左边手腕，探到妹妹面前。那袖中便探出一个小头来。银鸾略一细看，大惊，叫道：“啊！蛇！”一连退了几步，吓得手脚发软，险未抱住婴孩。
　　原来在花鸟市场，金鸾看中的是一条小蛇。那蛇身长一尺有余，肤光清润，雪墨间色，鳞如数罟，眼如新漆，一个脑袋尚比指尖小上一些，金鸾只觉煞是可爱。却刻下的银鸾，已是面色如土，瘫坐在桌前椅上，喊叫之间，带着哭腔道：“你好过分！拿这玩意儿吓人！你以为甚么人都不怕蛇么！呜呜！”这么一吵，怀中婴孩也教吵醒，哭了起来。金鸾无奈道：“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要玩双标啊。己之所欲，亦勿滥施于人。”那盒子放在桌上，不好过去，也就立在墙角不动，只且把小蛇劝回袖中。
　　寒梅、采薇闻声而来，见此情形，俱各惊疑。采薇看小孩惊醒，正在哭闹，忙将之接了过来，抱在怀中，摆着手臂，连声相哄。寒梅见桌上放的正是装蛇的盒子，问金鸾道：“你该不会把它拿出来吓你妹妹了？”金鸾也不解释。采薇问是何物，寒梅便说是一条小蛇，把采薇也吃了一惊，倒也不是很怕。寒梅一面把银鸾妥帖安慰，一面与金鸾道：“我知道这是宠物蛇，能在市上买到，就肯定没毒，但金鸾和妹妹住在一起，是否可以妥协一下？”金鸾道：“我平日把它纳在盒里，不放出来就是了。”银鸾不肯。寒梅道：“那你俩就分房咯。我觉得分开住也好，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最后一间空房就在隔壁，你们姊妹间要来往，也挺方便的。”银鸾才安静下来，听此话语，也不知如何决计了。
　　此时晓雅到院中，见鸾姊妹房间大敞着门，内有动静，进去一看，大家都在，便问道：“这里怎的这般热闹？”寒梅应说道：“金鸾买了条小蛇养，吓着银鸾了。”晓雅道：“我当甚么事呢。蛇在哪，我看看。”金鸾还是远远地立在墙角，与方才一样，把左袖轻抚，即有个小小的蛇头自中探出，吐着信子，动首张望。晓雅看罢，点头道：“看着不错。不过你须小心了，听说猫最擅长玩蛇，蛇很容易被玩死。”金鸾抚鬓道：“这我知道，平时把小蛇关在盒里就是了。只是园里怎会有猫？”晓雅道：“少爷方才发消息和我说，觉得园子里太清静了，昨晚就在附近宠物店的网店里下单买了五只猫。店里的人估计马上就能把猫送到，还会在园里给猫们建个豪华的小窝，就建在庖膳屋通向映天池的月门外。除了一会儿采薇要去应门、带他们去到做猫窝的地方，没有我们的事。之所以与你们说一声，是想到你们之中可能有人会来兴去看。”采薇道：“那我且去门外候着。”便抱着婴孩出了房门。银鸾听说有猫入园，先教小蛇害乱的心神一时安定了许多，嚷着要看，即起身跟住采薇。寒梅在立原处，想到自己一时没有事忙，也出了姊妹房间以同其往。采薇权把才哄静了但未哄睡的婴孩带回房间安顿，才偕银鸾、寒梅往大门去。
　　房中独留晓雅、金鸾。金鸾来到桌前，把小蛇从腕上慢慢摘下，放入盒中安顿，一面低着眉头，半下双睑道：“麻烦晓雅姐帮我安排一间新的房间。”晓雅奇道：“怎么，你俩闹矛盾了？就因为你的小蛇？”金鸾道：“大约是了，我也想要一些私人空间。更何况，我和妹妹的生活习惯也大有差异，总是待在一起，两头都不会方便、不好调和。”晓雅把两手一揣，只道：“东厢院只剩一间房了，可我听说园里又要新来一个丫头。”见金鸾目色犯疑，又道：“我只是听说，听说。听说那个姑娘很能干、很有钱，来万花园只是为了逃婚。不过我想她多半进不来，万花园对丫鬟们在生活习惯上的要求比较高，她既然有钱，想必过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受不了这里的。”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金鸾，转到隔壁房间，草草打理停当，便赶往庖膳屋去做早饭。
　　饭菜做毕，到点了也只见金鸾来，便在手机的聊天群里发消息，这才知道其她三人都已与猫玩耍开来，反复催促，才待到她们来，大家开饭。银鸾看来早已把因蛇而生的阴惧消磨干净，吃时还是闲不住嘴，道：“我看做猫窝是木工活，我们不会；但从园门口把东西搬进来，也是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晓雅姐怎么发了好心，不让我们动手了？”晓雅道：“少爷有言在先，重活一概不会让丫鬟们碰，都是从外面请人来做的。”采薇道：“大家应该都喜欢猫罢，不如一人一只管了。要是都让我来，这么大个园子，找齐都费半天呢。”晓雅道：“等我吃完饭了，先去看看。”
　　饭后齐到映天池边，只见三个店员，两个正合力做着猫窝，另一个正在给猫群作训导，教它们该如何如何，不该如何如何。晓雅见其中有只猫是红的毛色，惊讶道：“啊呀，我还从未见过红色的猫咧。”银鸾道：“我们之前也是这反应，店员说这毛色确实少见，他们店也就有过这么一只，附近很多人都知道。”指了指训猫的员工，又道：“他还说，本来这只猫被他们店老板视为宝物，不予出卖，但毕竟是万花园要买。少爷既指明了要那只红的，说了番情，添了些钱，也就到手。”晓雅点了点头，又把其它猫看过。这五只猫儿，一个个俱是玲珑小巧，惹人怜爱，身量通不过两三个巴掌大小，便主张着它们起名。金鸾略作想思，一气呵成：一个浑然乌灰，微有深浅，谓之卷霭；一个大体青黑，四足月白，谓之踏雪；一个通身黄毛，项背虎纹，谓之滚锦；一个上首昏黄，连背溶缃，谓之披霞；一个满身大红，无有明杂，谓之浴火。大家听了，几皆叫好，独独不见银鸾夸赞。
　　金鸾似乎对猫并不很感兴趣，才为大家给它们起完名，又看了一会儿，也就走了。晓雅见即跟上，低声问她道：“平时你妹妹总爱夸你，今天却没反应。你之前是怎么吓她的，莫非真的有些过分？”金鸾对于他人的误会，向来是懒得解释的，只应道：“无妨，姊妹没有隔夜仇，等一段时间就好了。就是她记着，我既搬到隔壁，她也是个眼不见为净。”见晓雅不言，把头轻摇道：“我且扫地去。”由是快步走开。晓雅回到猫窝处，与银鸾道：“你姐姐搬到你隔壁的空房去了。”银鸾应了一声，也没其它的话。
　　回到房间，果见东西少了很多。卧到床上，打算打个盹后便去扫地。醒来只觉口渴，把眼揉上一揉，倦懒道：“好姐姐，给我去打个喝的水，要凉的。”久不闻答应声，这才想起姐姐搬到隔壁了，清醒过来，只觉略略头疼：原本自己只是耍一会儿脾气，若那么早与姐姐搭话，岂不是很失性格；这下却把姐姐赶走，怎么也过意不去。复转念一想：姐姐平日无论甚事，都是平静如水，方才总然受我施冷，也理当不会因此就生了嫌怨。便要去隔壁房间问个清楚。于是仍然摆着一副冷脸，转去姐姐房间，开门不见其人，想着该是扫地去了，即往厢院的卫生房查看打扫工具，果已少了一副。
　　便也拿了工具到东园扫地去。且在离东西园界线较远的地方打扫，待估摸着姐姐已然扫毕回房，这才去界线附近清扫，及活儿都干完，也未与姐姐打到照面。回屋休息片刻后，又去到隔壁房间外，推门而入。金鸾正在桌前看书，听门开声，知是妹妹进来，头也不转道：“进屋前要敲门。”银鸾不满道：“我也在例之外？”把两臂一抱在胸，端着一副高冷的面孔道：“怎么，姐姐可是怕我使唤，才逃到隔壁来的？”金鸾一片平静道：“我想养蛇。”银鸾见姐姐手边放着装了小蛇的盒子，当时干咽一口，不以为然道：“好啊，一条蛇比亲生妹妹还重要了。”金鸾一片平静道：“不然。”银鸾道：“那你怎的一个人搬来这了？”金鸾无奈道：“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我们差不多也已成年，成熟一些方好。少爷一开始便说得不差，很多事情都要独立，每个人也会需要些个人空间。”银鸾把脸一别道：“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就是不想跟妹妹一起住了。”金鸾只觉此时无言胜有言，也就把心一横，不再作声。银鸾见姐姐久不理会自己，又丢了些气话，转身奔出了门。
　　后事如何，下回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