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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一条过) ...

  •   荆子俞话音刚落,突觉身上一阵凉意。
      已经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叽叽喳喳的鸟雀都被晒得藏进了树荫,他抬头,对上了一双寒意凛冽的眼。

      这男生长得不错,荆子俞眼不瞎,也正因如此,才在一众歪瓜裂枣的群演里对贺之臣有了些许印象,可此刻与他对视,荆子俞才惊觉他没表面那般简单。
      单就这不卑不亢还隐隐盖过他的气场,就跟成名许久的角儿似的。

      荆子俞进圈两年,是正当红的流量小生,到哪儿都是人追人捧,导演都不放进眼里,何况现在不听他话的是个三百八十线都不配的替身,当下脸色一沉,嘴角扬了抹讥笑:“我今天有场戏需要露肉,你来当我裸体怎么样?到时候我把照片发我微博,保证比你和导演聊剧本红得快。”

      贺之臣没说话,只是攥着剧本的手很轻地紧了紧,骨节微凸。
      他眼睛生得狭长,瞳仁色泽尤深,仔细盯着人看时,就仿佛把对方装进了一团浓墨,含笑时生情,不笑时极为冷戾。

      荆子俞感觉到比方才更为慑人的寒气,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努力挺直腰,想把身高上的差距弥补回来。
      草,这小子到底多高?!怎么站他面前跟俯视小矮人似的?!

      荆子俞自认为身高并不算低,四舍五入就是180,多入的五厘米被他常年用增高鞋垫替代,加上自带高跟的皮鞋,怎么都有对外宣称的183,可这会儿和贺之臣站同一平地,居然将将到他眉毛,整矮了一个额头,气场全被对方压下去了。
      荆子俞何曾受过这等挑衅,顺势后退站台阶上,倨傲地一抬下巴:“不领情就算了,希望你这剧本聊得值。”

      贺之臣沉沉盯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眸光冰冷,须臾,缓缓收回视线。

      试戏结果来得远比贺之臣预想中的要快,几乎是刚演完,付岩就拍板做了决定,笑眯眯地吩咐他赶紧试妆,说备用的戏服里刚好有他适合的尺码,似乎对他的表现极为满意。

      郑飞领贺之臣去化妆间,一路上,群演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射来,如果贺之臣是个靶子,估计此刻身上早已插满各种名为嫉妒的毒箭,瞬间成众矢之的的贺之臣依然平静,倒是郑飞,耳边隐约飘进什么“聊剧本”等字词,抓住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奇怪道:“什么聊剧本?”
      郑飞今年才跟着付岩进这行,很多内涵话都一知半解,被他捉住的小姑娘先是拿心疼的眼神偷偷瞟眼贺之臣,紧接含混不清说:“就,有人说小贺的角色是他找导演新加的。”

      “瞎说!”郑飞不高兴了,心里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阻碍他揽功,“那明明是我看小贺条件好,又肯吃苦,和导儿推荐他才给了小贺机会,都瞎嚼什么舌根,也不看看出力的我有多累,昨晚陪导儿聊剧本到大半夜!”

      小姑娘瞳孔地震,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想起郑飞名为助理实则是半个导演代言人,付岩的私人休息室他更是来去自如,甚至还有人听到他私下管付岩喊哥。
      天呀,难道她们剧组隐藏着一对伪骨科?!

      信息量有点大,小姑娘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只来得及用一双瞪成水滴娃娃的眼迅速瞟下正揉着腰以显示昨晚自己真的累够呛的郑飞,紧接一溜烟小跑,帮自己小墙头正名去了。
      嗷嗷嗷,她就说贺之臣性格那么孤傲,怎么可能干出卖身体这种事!

      贺之臣拿到的第一场戏就是他所饰演的十四皇子云修在整部戏里的重头戏,云修是庶出,由一不受宠的妃子所生,刚过弱冠,边疆强敌来袭,他被设计出征打仗,带兵人数不足对方的五分之一,几乎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送死小队,最后却被他奇迹般地反败为胜。
      胜,却也是惨胜,举目四望,血流成河,惟余他一活口。

      贺之臣做好妆造,工作人员都跟着呆了呆,青年负手而立,面沉似水,长眉斜扫入鬓,眸光寒凉,似已开始进入情绪,盔甲上裂痕斑驳,不知多少死士染成的鲜血触目惊心,皮相上的精致完全被压下,肤色苍黄,伤痕累累,嘴唇因着贺之臣数小时刻意为之的滴水未进已经发干,长眉下一道纵深的新伤,血渍未凝,更显肃杀。

      众人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被他们戏称只适合演偶像剧的新人,还有着驾驭厚重故事的能量。
      只是,形似不难,能不能对得起他这身扮相,就看他演技了。

      付岩眼底的笑几乎掩饰不住,看到贺之臣完美展现出他剧本里要求的感觉,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好,自卖自夸地在心里表扬过自己,拍拍贺之臣:“不用紧张,第一场戏我们先找找感觉。”

      贺之臣轻轻闭下眼,最后一遍默背台词,再睁开,眼神已完全变化,上场前,指尖摸到脸上结痂的伤口,抬手一扯,鲜血渗出。

      “《宣王朝》二十场一镜一次,action!”

      大漠。
      孤烟袅袅,号角声灭,一捧黄土葬尸骨,一杯烈酒祭残魂,云修单膝跪地,罔顾尊卑有别的身姿依然笔挺,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下耷,疲倦又懊恼,更是对自己没能救回这些年轻生命的恨。
      他们用血为他拼出一条活路,他却连他们全尸都无法保全,终有一天,他会亲手斩下敌人首级,用其血肉做坟墓,挫骨扬灰,告慰葬在这里的数千亡灵。

      云修撑着剑柄,缓缓站起,漫天飞舞的黄沙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血腥,分不清来自谁,似有若无的吟唱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指引着他下次铁骑征服的方向,云修双目通红,眼尾一滴晶莹的泪珠,迎风含眶,却始终未落。
      未干的残血在他脸上轻轻滑落,年轻的面庞冰冷且坚毅,与身后血红的夕阳交相呼应,悲壮凄迷,无声胜有声。

      一人,残阳,数千孤魂,从此有家也无归。

      片场大气不敢出,被贺之臣远超预期的表现震撼,有小姑娘完全被他带入情境,已经双眼泛红。
      郑飞更是看呆了,感觉自己像在看一部制作精美的电视剧,演技细腻情感真挚,忽然想起之前付岩对贺之臣的评价,好像有些理解了他所说的那几个词。
      脆弱是这人外表带来的假象,偏执是他骨子里隐藏的力量,这小子,还真有表演天赋啊,难怪能把他哥掰弯。

      “卡!过!”
      付岩兴奋地摘下耳机,再看贺之臣的眼神已和之前完全不同,炙热得恍若捡到宝,这副表情看进郑飞眼里,愈发认为他哥这是被妖姬所惑的表现。
      听听,新人,刚进组,第一场戏就过,不知道的还以为影帝在这演戏呢,他哥能不能收敛一点,即使想潜规则也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啊!

      喊卡后,贺之臣下场,谢过工作人员,独自站在角落,那滴含而未落的泪珠被他飞快擦去,剑眉却依然紧蹙,还没能从情绪里出来,直到听见付岩过来,这才克制地压了压:“需不需要再来一条?”
      “不用。”付岩并不赞成这种内心戏反复拍,在他看来,情绪只会越来越消耗,不会因着次数多而变强,贺之臣方才的表现虽不尽然完美,但略显青涩的地方也恰好符合他戏里人设,瑕不掩瑜。

      给贺之臣留了片刻时间出戏,众人转场,把劳逸结合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的荆子俞此时在副导三顾休息室的请安下终于纡尊现身,一路上听了数个关于贺之臣演戏的版本,传得神乎其神,冷笑道:“一条过?这导演是在害他吗?真把他宠得以为自己是个表演天才了,啧,原来男人恋爱脑比女人还疯狂。”
      他倒想看看,这个一夜之间从他替身跃居主演的天降紫微星,在他手上能不能保住「一条过」的口碑。

      下场是荆子俞和贺之臣的对手戏,也是新增云修这个角色后俩人在戏中为数不多的同台戏份,贺之臣饰演的云修死里逃生回朝,在殿外遇到荆子俞扮演的太子云瞻,后者先是震惊,紧接喜极而泣,一番热泪盈眶的兄弟互诉衷肠,戏份着重在男一的荆子俞身上。

      “《宣王朝》二十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再次踏上故土,云修归心似箭,马鞭急,心更急,一声长“吁”马蹄停,身影却微滞,云修抬头望向熟悉的朱墙金瓦,不知怎的,有些恍惚。
      却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他已变成之前意气风发不识人间疾苦的十四皇子,大步去往镇坤殿,着急见父皇,忽然听到一声难以置信的嗓音,微微发颤,“十四弟?”
      云修回眸,眼圈顷刻红了,转身奔向自小最疼他的哥哥云瞻,一声“三哥”话音未落,喉咙已哽咽。

      云瞻用力拍拍他,连说了十数个“好”,却再无他话。

      “卡!”
      付岩蹙眉,对荆子俞不仅忘词儿而且方才完全被贺之臣带着走的表现格外不满:“你大半年没见你弟弟了,而且对方生死未知,就这反应?”

      荆子俞正嫌弃地把那只拍过贺之臣的手擦干净,闻言一耸肩,专注地由助理给他抹护手霜:“导演,我独生子,没有弟弟。”
      “没亲的你还没表的堂的吗?”付岩压着火,“按照剧本,你俩自小感情深厚,对方出征后你还和他通过好几回信,这么久没见,应该先用力拥抱一下,再仔细瞧瞧他受的伤。”

      “抱?!”荆子俞立刻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导演,我又不是gay,俩大男人抱一起恶不恶心啊,再说了,他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脏得要命,我贵为太子,怎么能轻易和别人亲近。”
      贺之臣穿得还是上场戏的戏服,开拍前,他曾在泥土里跪了数分钟,以求达到戏里激战后狼狈不堪的效果,的确算不上多干净,但比起一身香水味能熏死一盆大蒜的荆子俞,极其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的贺之臣已经忍耐他很久了。

      “你干净,这么刺鼻的香水是用来遮体味的吗?”
      一直没说话的贺之臣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就连表情也淡淡,仿佛在谈论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我一个黑人同学很喜欢你用的这款香水,说他身上的味道也只有这么重的香才遮得掉。”

      众人惊呆了。
      第一次见贺之臣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对一个粉丝上千万的流量小生,这要被传出去,他不得被对方粉丝徒手撕死。

      “卧槽小贺好敢!!实名制diss!我要爱上他了!!!”
      “妈呀终于有人敢说出我心声了,我也讨厌死这人身上的一股子胡椒味了,还沾沾自喜每天跟孔雀似的开屏,他的鼻子是不是和我们构造不一样?难道没人和他说很呛鼻吗?”
      “也许有鼻炎,自己闻不出,话说回来小贺用的啥香水?好清爽,我一个女生都喜欢。”
      “你让他把链接发你,不过要是体香就尴尬了,哈哈哈~”
      “你们还笑,没看见那谁脸都绿了吗?可怜的小臣臣,会不会就此被封杀啊......”

      荆子俞鼻子的确不太好使,上学时得过鼻炎,加上后来整容,影响到了嗅觉,很多清淡的味道都闻不到,也正因如此,他怕身上有异味,每隔几小时就补一次香水,直到把自己从头到脚腌得香香的才满意。
      这会儿被贺之臣当众在伤口撒盐,还拿他和黑人比较,荆子俞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把贺之臣嘴撕烂,碍于人多,只好暂且压下,狠狠地瞪着他:“好小子,走着瞧。”

      接下来,荆子俞不是忘词儿,就是表演不到位,嘴上说着兄友弟恭的关心话,看贺之臣的眼神却想杀了他,全然不受影响的贺之臣倒一直都在戏里,但因着对方拖后腿,俩人演了十几遍都没能过。
      正值三伏天,片场闷热无比,现在拍的还是冬天戏,贺之臣身上套着厚重的盔甲,比单穿戏服的荆子俞要热许多,纵使他体质不爱出汗,但几番折腾,头套下的短发和里衣也都早已汗湿。

      之前那些酸不溜丢的群演见状,又开始幸灾乐祸,仿佛已经看到贺之臣自此被打压得再无法翻身的黯淡星程。

      “卡!”
      付岩此刻的表情比之前荆子俞生气时还要难看,白透红红透黑,能炒一盘什锦辣椒,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荆子俞不知道该说些啥时,后者已经在一众助理的簇拥下坐一旁闭目养神,扇风的扇风,递冰水的递冰水,舒服得不亚于空调房。

      无人照顾的贺之臣简单擦过汗,准备找化妆师补妆,旁边忽然递来一手持小风扇:“臣哥,你快吹吹。”
      他抬头,看到方沧海标志性的虎牙。

      “谢谢。”
      “哎呀客气啥,”方沧海不知从哪儿寻摸出了一个不要的旧蒲扇,扇叶长短不齐已经没剩几根,呼啦啦地摇在手里,活像济公,“臣哥,你要是还想走这条路,和他低个头吧。”

      贺之臣抬眸,看着方沧海。
      方沧海挠挠后脑勺:“我没觉得你刚才做得不对,只是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人就是故意的,想给你难堪,你俩合作不愉快,到时候他对外添油加醋地一描述,在别的导演面前抹黑你,你的路就被他堵死了!”

      方沧海是真的替贺之臣急。
      在场人都能看出来荆子俞人菜脾气又大,拿着上千万的片酬干着傻瓜机器人的活,瞧不起新人还变着法地打压,但这个圈子不就是谁有名气谁才是真理吗?真正谁对根本没人在意。

      “你昨天还是他替身,今儿就变成和他对手的搭档,虽然是个小角色,但他面子上还是觉得挂不住。”方沧海小声说,“何况你长得比他好,演技也比他有天赋,别说你今天没得罪他,即使你俩相安无事,他过后估计也会偷偷给你使绊子。”
      都说女孩嫉妒心强,男人发起狠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荆子俞今天的反应,恰恰体现了他内心强烈的不安——贺之臣的出现,让身处同一部戏的他感觉自己地位受到威胁了。

      不止戏内,还包括以后的娱乐圈。
      所以,他会想方设法地阻止贺之臣出彩。

      贺之臣听完,依然平静得仿佛无动于衷,只淡淡道:“既然这样,我低不低头又有什么区别。”
      方沧海:“......”
      他还想再劝,贺之臣已经把风扇还给他,道声谢,去找化妆师。

      方沧海无奈挠头。
      即使说这番话前能料到以贺之臣的性子多半会拒绝,但真看到继续拍戏的贺之臣不仅没有给荆子俞留面子,反而一场比一场表现出色,只有短短几句台词的配角戏被他设计出了不同层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心里又替他高兴又同时捏把汗。
      哎,真希望真正努力的人能早点被大家看到。

      最终,这场从天亮拍到天黑的戏份在付岩发火后终于勉强过关,贺之臣衣服早已湿透,换下后疾步去公共洗手间,清理一身黏湿。

      付岩沉着脸目送到点就走的荆大爷,气得肝疼。
      怪谁呢,谁让他明知对方啥德行还屈服于资本力量,想割粉丝韭菜,这罪他活该受着。

      又气又恼的付岩一肚子无处发泄的内伤,只能靠尼古丁败火,刚吸两口,忽觉周围好像突然变得极安静,连咋咋唬唬的郑飞都跟活见鬼似的,直往他身后瞟,常年拍戏,付岩多少有些迷信,以为自己方才在肚子里给荆子俞扎小人把哪路正义神仙得罪了,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回过头,眼珠子瞪得浑圆。
      “钧、钧爷?!”

      月光下,男人不知何时混进了他们剧组,黑帽口罩,捂得严实,惟一双无情也似多情的眼露在外,剑眉微拧,不言自威。
      他抬手,压下付岩卡在喉咙里的称呼,食指放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当我没来。”
      言罢,循着贺之臣离开的方向,身影很快消失。

      树影投下一地摇曳的斑驳,盛夏的夜,风声都是燥热的。

      贺之臣关上门,活动着被盔甲压得酸胀的胳膊,平时不动时还要早晚各洗一次澡的身子早已黏湿得濒临心理极限,但因为剧组还没收工,只能先拿毛巾简单擦拭。
      镜子里映出一具年轻的身体,线条分明,形如雕塑,冰凉的水沿脖颈缓缓下滑,流过腹肌时短暂停留,贺之臣闭上眼,朝脸上泼把冷水,一直没能出戏的大脑在此刻才感觉稍微清醒过来。

      水流汩汩,湮没着周遭声响,贺之臣垂眸盯着洗手台发呆,心神早已放空,直到手里的毛巾忽然被拿走,才如梦初醒回神。

      温热的手指与湿冷的毛巾在他背部交汇,接替了主人动作,在刚刚褪去闷热的皮肤上激起一层无法抑制的清凉,贺之臣鼻尖涌进熟悉的乌木淡香,倏然僵滞,对上了镜中一双含笑的清眸。
      “小崽,演得不错,想要小叔叔给你什么奖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一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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