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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飞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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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剑及胸时,其实是不惧的。
如是就这样死去。
但是真正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那一片星空,却突然仿如从最深沉的梦魇醒来。夜幕被划破,亮起一道柔和不刺眼的光芒。
那是七月流火,而此时已接近严冬。
于是包裹好伤口,背起行囊,继续前行。
小时候住在漠北,不知道父亲在哪里,家在哪里,母亲就总是在夏天的夜里把我抱在怀里,指着最南方的那颗星星对我说:
向南走,那就是故乡。
就像秋雁南飞。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回去。
母亲一直在等待,等够回去故乡,回去父亲所在的时候。但是当我能够背负起一切,实现她的愿望的时候,她却就那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但她盼望着我回去,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哪怕那根本就是我所不知道,不了解的故乡。
哪怕雁群只剩下最后一只孤雁,它也会拼了性命地南飞。这是母亲的意愿,这也是她对我的希望。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她不知道,孤雁南飞,其实也许并不是所谓的幸福。
青衣传来消息,东流水已经坠入秦河。秦河流水湍急,此时她大约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我不喜欢大约这两个字。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太多的意外。
我其实并不是非要把那个少女置于死地,但是心底深处却不是那样甘心。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直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所以我必须让他也失去他所喜爱在意的东西。
这是报复吗?
但是我却并不那样觉得。
不,这不是复仇,因为我一点也不喜欢复仇。复仇这个词,太像某种执念,而我那样不喜欢执念那个词。
爱,或者恨,都是一种执念。
母亲念念不忘江南,这么多年,她执着地要回到这里,回到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为了这个念头,她付出了那么多,但是最后,这个执念却只是显示了她付出的感情有多么地不堪,和不值。
那个人是那样地憎恨着我的母亲,以及我的存在。
那么多次,他在我旁边经过,那种眼神,仿佛下一刻就会用手掐紧我的脖子。
那种眼神,足以让人在梦中惊醒。
不过也是因为他憎恨着我,所以他的身上会出现那么多的破绽。
他有太多必须在意的东西,而我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我对青衣说:“请一定要找到她。我需要她的头颅摆在那个人的面前。”
不是为了憎恨,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公平。
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必须要有另一个死去的人来祭奠。而这就是我所坚持的公平。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不公,就像,流着同样血液的兄弟,却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一个颠沛流离,多年挣扎在死亡边缘;比如,同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却被小心呵护,一个一生都被磨灭在等待之中……
如果这世事如此不公,就让我来实现这公正。
追杀仍在继续。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我的人,或者他的人。但是我的身边还有很多人,他的身边却已经渐渐没有人。
我静静地,用足够的耐心等待着,远方有一天会传来他的死讯。
等待的滋味,总是如此痛苦,又如此甜美。
在那一刻,我想我的确有了解到母亲当初的心情。虽然,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
然后,喜悦却在那一刻静止。
“青衣,你再说一遍。”
“是的,少爷。他逃走了。那人用自己的血肉喂食他,然后他醒来之后,逃出了包围,被一个女孩子救走了。”
那个女孩子的名字,那样熟悉。
我当然还记得。
母亲在的时候,我们住在漠北,临近冬天,就是漫天的鹅毛大雪。隔壁的伯伯家出生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那样小,笑起来有琉璃般的眼睛。
她慢慢地长大,会跟在我身后叫哥哥。娘说:出去打猎的时候,要照顾好小妹妹。
我以为自己已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娘说:要照顾好她。
一条性命,必须用另一条性命来偿还。
我再次派遣出了刺客。
我不是嗜杀的人。我明白有些人的无辜,但是只要依靠着他的人,都注定无可奈何地染上他手上的血腥。
那些人,并不是彻底地无辜。
每一条性命,都要用另一条性命来偿还。每一颗头颅,都必须要用另一颗来祭拜。
而女孩的头颅,最终终于送到我的面前。
“少爷。你在等候什么?”青衣依靠在我的身上,眼中带着焦慌:“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派人杀死他!?他如果要杀你,我们终究不容易阻拦!”
“我知道。你看,这么多年,我哪一处不如他!?哪一处不如他!?可是我开始练武时,年纪已大。若他要杀我,我大概是挡不住的。只是,杀了那么多人,如果不能把这些头颅放在他面前,我终究不甘。”
“所以,青衣……离我远点。”
枕着锦被睡去,我总是不能安心。
床前放着睁大了眼的头颅。为了能给他看到,我让人用药草处理,看上去栩栩如生,但我却并不害怕。
“我从来没想到,能这样轻易地回来这里。”
我坐起身。
“你在等候什么?”他问了和青衣一样的话。
我也不知道。
“以前,你总说我陷入了魔障。可是现在现在陷入魔障的,难道不是你吗?”
“可是我很高兴。”
穿透我胸口的他的匕首,以及穿透他的胸口的我的匕首。
“你刺偏……了。”他含笑说,带着几分狰狞。
没关系,我已经听见了青衣的声音。
而现在,我们都已经一无所有。这就是真正的公平。
只是,不能把仇恨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