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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湖蟹 ...

  •   不同于南方的寒凉,漠北的风刮面而来,仿佛要将人骨削去几分似的。
      两个落难的年轻男子在寒风中犹自笑语并行。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背靠着背缓缓坐下。
      “天香楼的酒肉差得可以,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称为天下第一楼。”
      “落月阁的姑娘也没好到哪里去,居然还叫溺死天下英雄的温柔乡。”
      “我们落月阁的流莺,雪月,夏荷,哪个不是如花美眷。”
      “我们天香楼的水煮山河、碳烤江山,哪个不是人间美味。”
      “也就你敢取这大逆不道的菜名。”
      “哪比得上你,把皇帝的妃子也买来当花魁。”
      “晴妃天香国色又弹得一手好琴,自然得多加栽培。”
      “哼,我们天香楼的西湖蟹可是江南一绝。”
      两人一言一语地吵着,谈的都是温香软玉,说的都是人间美味。语调平常,似乎眼前无穷无尽的寒风吹来的是西湖岸边的笙歌缕缕。彼此都极爱面子,乌发整整齐齐地披散在肩。衣袍虽然单薄,但是没几处是被划破的,完全不像已经落难了好几天。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该坐在碧瓦高楼间,享无边风月。
      偏偏此地有风无月,黑黝黝的夜空仿佛饱含恶意的瞳孔,嘲讽地看着底下的人何时被漠北风沙吞没。
      两人吵得累了,忽然静默了下来。
      寒风在耳边呼啸,将彼此的乌发拂起,分开,交错,最后纠缠在一起。
      左边的人将头靠在另一人肩上:“从小到大我们吵了这么久,应该有一辈子了吧。”
      “滚,我的一辈子还长着呢!”
      “真是一点也不给面子啊。”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睡着了。
      右边的人试着叫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声音早被这天气给冻哑了,若是平时他铁定不会在出声。作为落月阁的阁主,有一把好嗓子跟姑娘们调笑可是很重要的。姑娘们啊,其实比谁都单纯,只要你当她是人,她也会待你真诚,抱起来更是一下子驱尽浑身寒意。哪像这家伙,冷得跟冰块似的。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上他。
      他缓缓转过因寒冷而僵硬的身体,将肩上的人扶到怀中。
      彼此的发还纠缠着,一扯就疼疼得他咧开嘴。
      真是的,倒了八辈子霉。
      “我们落月阁真正的本事你还没尝过呢。”
      他哼哼地松解纠缠的发丝,故意弄得那人龇牙咧齿。
      “听不见,也醒不来,这迷魂香的效果还不错,回头得奖励奖励流莺。”
      忽然听到怀里的人道:“流莺?见色忘友的家伙。”说罢翻了个身,睡得更深了。
      哼哼,连梦里都念着,果然是在意的吧。
      右边的人靠着岩石,仿佛坐在西湖岸边垂柳深处,悠然地看着满目春光。
      隔岸是落月阁的歌声。
      左侧是天香楼的酒香。
      面前是一壶东阳酒,一盘西湖蟹,一局黑白棋。当然,少不了一个下棋的朋友。
      这家伙明明不缺钱不缺酒菜,偏偏要和他厮杀上几局才准他吃喝,分明是逮住他唯一赢不了的事情来为难他。吃喝玩乐,哪样是他玩不过的,偏他还要玩这附庸风雅的东西,再阴险不过,再卑鄙不过了。
      不过他不跟他计较,问道:“喂,还下一局吗?”
      “下,当然下。”

      “你赢了,吃西湖蟹吧,撑死你。”
      “你这是嫉妒,这东阳酒可真香啊,你要不要喝一口,叫声老大来听听,叫了我就给你喝。”
      “去死,当年是你先出世还是我先出世,还没个定论呢!”
      “也对,我老爹跟你老爹都吵到地下去了,还没个定论,这样吧,我分一半蟹黄给你?”
      “老大!”
      “……”

      手腕有些温热有些痛,其他地方似乎给寒风冻结了,一点点变得麻木。当年看人行刑他们还吵过凌迟究竟有多痛,若是时光倒流,他肯定一下子就吵赢了。
      天边似乎有些微微的亮光。
      他平时并不介意容貌衣饰,偏偏这家伙是最在意的。他艰难地坐直身子,慢慢弯起一条腿。手放在膝上,迎着天边微微笑了起来。
      这姿势,似乎是那家伙最喜欢摆的。
      其实看起来的确蛮潇洒的。
      怎么,天才微亮又开始黑了。
      “喂,其实这回是我赢了才对。”
      “就说了吃喝玩乐我哪样赢不了你,你瞧这回我不就去了一个你绝对去不了的地方玩。”
      “混蛋啊,天黑了,滚回去睡吧,今晚自然有人陪我。”

      坐在左边的人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
      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了昨夜,他梦见了西湖岸边的垂柳。
      梦见了那人一边咬着棋子一边对旁边的西湖蟹垂涎三尺的样子。
      他这不是怒其不争让他陶冶陶冶情操吗,作为他的挚友,自然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他活这么久还没见过能比这家伙下得更烂的人。
      这家伙……
      这家伙……
      他蓦然睁大眼,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迹。
      那蟹是肉,酒是血。
      那人用自以为最潇洒的姿势靠着岩石朝他微微地笑着。
      身上殷血淋淋,跟脸上平静的微笑完全不符。
      “混蛋,你居然对我用迷魂香。”
      “笨蛋,你的刀法还是一样差劲。”
      “笨蛋,你不知道,骷髅再怎么摆姿势也丑得要命吗!”
      荒凉漠北,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人失声痛哭。
      没有人,没有人听到啊。

      蟹栖西湖,时人烹之,难逃,酒温,蟹熟。
      西湖蟹以天香楼所烹为最佳,后来天香楼来了个漠北的说书人,不知他在楼里讲了什么故事。此后,再无人吃西湖蟹。
      落月阁的姑娘们常常想起那个整日嬉笑的阁主。
      流莺又研制出了新的迷药,她说这回不仅能让人入梦,还能让人忘记那梦。
      夏荷说忘记了的确比较愉快。
      雪月从窗外钻进半个头来,说阁主最喜欢的桃花开了,阁主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无论是天香楼还是落月阁,都再也没有那两个笑得光风霁月宛如九夏荷开的人出现。
      天香楼的楼主在生命终结时咬下腕间的一块血肉,哭着道谁说我到不了那个地方。记不记得那时候说谁九十七岁死掉就要在奈何桥上等三年,来生还要做好兄弟,你敢不等我下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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