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霖闲

8、出口

　　这些年陈沉不止想过一次，未来究竟是什么？
　　是踩着脚印最多的那条路往前，挤进人潮里庸平一生，还是干脆叛逆点逆着人流奔跑，开拓全新的旅途。
　　但那又怎样呢。
　　这一眼就能望尽的来路，他连挣扎都不想。
　　江含也掐了烟，他转头看向陈沉，黑夜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让人感受他的认真和安慰。
　　大慨是陈沉也觉得自己那句话太莫名其妙了，于是他重新把话题往江含那边引：“这几年怎么没听他们说你交过女朋友？”
　　江含笑了笑，他一笑氛围也不如刚才凝重了：“你想知道啊？”
　　陈沉本来想说不愿说就不说，可听到这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江含低头看向被他们抽得只剩下几支的烟，语气很坦然：“我是同性恋。”
　　“这……”陈沉之前确实和徐衍洲嘴贱揣摩过江含的性取向，但本人当着他的面承认，他还是有点吓到了：“什么时候的事，以前也没听你说过。”
　　江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中的被他烟盒合了起来，他把声音放得很轻:“没必要人尽皆知吧。”
　　除了有点惊讶以外，陈沉对这种事没什么负面的看法，大学的多样性本就比高中丰富不少，何况他自己也被男生告过白。
　　陈沉只是对他有点莫名的担心，江含从小就是各大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懂事之类的词都能往他的身上套。
　　很多父母都是无法接受自己孩子身上的落差，比如成绩好的突然厌学，开朗的突然沉默，即使他们从不关心孩子的成长，也会说上一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所以陈沉问他：“你爸妈知道了吗？”
　　“大二时候和一个学弟谈恋爱”江含手里还再摆弄那包烟，目光却转向他，“就被他们发现了。”
　　江含的取向是在大二的时候彻底暴露的，他本来就长得不错成绩也好，可能长期包容陈沉这等智障的原因，让他气质上也显得没什么攻击性。
　　女大学生已经脱离了“霸总文学”的茶毒，更偏爱温柔这一挂的帅哥。
　　虽然江含不大会主动找对象什么的，但总有些热情主动的妹子会出击，江含用不想谈恋爱这个理由拒绝了挺多人。
　　他没暴露性取向的时候，只有一个学姐被拒了也没放弃，后来江含实在不想浪费她的感情，就向她坦白。
　　学姐刚开始很震惊，以为他随便找个理由诓自己，但慢慢的也想通了，说是祝福他找到真爱，就没再追了。
　　此后，江含是同性恋这个消息不径而走，于是他的男追求者也蜂拥而至。
　　其中导致江含被迫出柜的人，是他上大二时一个追他的学弟。
　　那个学弟很像陈沉，不是样貌上的，而是他给江含的感觉。
　　那种自然的开朗，玩笑的语气……无一不让他产生错觉。
　　他想试试，或许找个人谈恋爱能让他放下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他没有拒绝这个学弟。
　　江含对感情的松懈让这段关系突飞猛进，两人很快就进入了暧昧期。
　　一天晚上两人约去看电影，内容江含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看完电影后两人一起回寝室。
　　路上，学弟一直想牵江含的手。
　　他们并肩走着，江含的双手自然垂在身侧，随着他走路的频率轻微摆动。
　　学弟显然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却依旧紧张得不行，他故意往江含那边靠，手臂摆动的弧度加大，假装碰到了他的手。
　　见江含没什么排斥的动作，他深一口气，大胆地牵住了江含的手。
　　江含没有挣脱，于是两人牵着手走回宿舍。
　　去宿舍的路上有片小树林，堪称学校情侣腻歪胜地。
　　两人走到一半，学弟突然停了下来。
　　这片小树林其实没有那么黑，校园里的路灯设施还是挺齐全的，这里虽然没有安装路灯，但不远处的灯光却能照来这边。
　　灯光不算亮，但足以把对方的脸看清。
　　学弟放开了手，他绕到江含身前，目光很炽热，他缓慢地凑近江含，几乎要吻上去。
　　江含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让学弟的动作顿住了，学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有些疑惑他的态度。
　　江含转开脸，指向旁边正举着手机的两个女生，学弟才意识到他们可能被拍了照。
　　两个女生也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她们主动走上前去，神情很激动语气却小心翼翼的：“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是故意的。”
　　其中一个女生把手机递给他们看：“我只拍了这两张，可以马上删除的！”
　　学弟看了她们一眼又转头看向江含，像是再问他怎么办。
　　两个女生见他们这细微动作又激动起来，另一个女生也凑上来：“不好意思冒犯到了你们，请问你们是一对吗？”
　　学弟腼腆的笑了笑，他轻撞了一下江含的肩：“是我在追他，不过也快了，是吧学长？”
　　江含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女生们肉眼可见的更兴奋，她们语气诚恳的想留下那两张照片：“我们保证不会乱传乱发的，就分享到自己的一些社交账号上，也不会乱配文案的。”
　　学弟想答应，但他怕江含不乐意就没有开口。
　　两个女生见他们都不说话，有些失落的准备删照片，江含知道他的想法，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开口答应了。
　　于是这张照片开始在网上流传，江含也因此被他的父母发现。
　　不久后江含就分手了，却不是因为出柜。
　　他尝试的恋爱让两人关系无端变得别扭起来，他不够热情，几乎算得上是冷漠的被动，让学弟有些受不了。
　　江含还是无法用别人的身上找到的相似影子来欺骗自己，所以早早结束了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甚至还庆幸自己被发现了。
　　那时他天真的以为自己能为出柜之后的所有事买单，却不能保证不会因为这一瞬间的动摇而后悔。
　　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最开始是江含妈妈苏韵的电话试探，江含没有否认，苏韵就哭说他能不能学好之类的话。
　　江含不知道自己还要学得多好，才能让她满意，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江含受到了太多的夸奖，才让她多了许多莫名的虚荣。
　　所以她外出务工的时候，打电话回来一定嘱咐江含的话就是听话和学习。
　　生下江含其实算个意外，那时苏韵和江达成还年轻，想多在打拼几年能货款买个房再生孩子，可惜变故总比计划快，她怀上了江含。
　　苏韵只能暂时放下工作，回老家坐月子带孩子，想等江含大一点了就把他带到安华生活。
　　可当时他们的户口不在安华，到时候江含还是得回来读书，他们觉得实在麻烦，就等江含上了小学才重新出去打工。
　　于是江含有记忆的大部分童年都是和爷爷奶奶度过的，他懂事所以体谅，又因为太听话而没有需求。
　　他小升初的那个暑假，他妹妹江霜出生了。
　　江霜可不是打拼路上的意外，结局却和江含大同小异，江含的长大和冷漠，让家里人总是不自觉的偏好本就有所期待的新生命。
　　即使江霜同样被爷爷奶奶带大，性格却和江含大不相同。
　　后来夫妻俩人终于在城市站稳脚跟，买了房落户，就想让江含兄妹去那边上学。
　　江含觉得自己听话得可笑，想走的时候被留下，想留下的时候又做不了主。
　　伴随着苏韵哭诉而来的，还有江达成的咒骂。
　　“恶心”“变态”等词都是在江含意料之中的词汇，直到他说：“早知道你是这种玩意，就该让你妈把你流掉……”
　　他们还断了江含的生活费和学费，扬言他不改正就不让他回这个家。
　　多年来，隐形的矛盾被“同性恋”这三个字直白地摆在了明面上。
　　他的好荡然无存。
　　江含没再妥协，但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的他，只能去做兼职和努力争取奖学金。
　　后来他也开始抽烟了，学术和家庭的双重压力让他不得不寻找缓解的出口。
　　江含也是在那时意识到，那些和陈沉相似的人都缺了什么——是烟味的苦涩。
　　“那你还真挺敢的，”陈沉知道此人有些许执拗，听他着草率的两句话也只能笑笑，“那现在是……”
　　江含把烟和火机递给他，先是说自己待会洗澡让他把这些放在什么抽屉里，才回答他的话。
　　“我苟活到大四决定考研的时候，他们突然打电话让我回家，说一家人不至于结大仇，只要我不到处乱搞就行……”说到这江含无奈地笑了笑，“他们这么快接受，江霜帮了不少忙。”
　　“如果是你呢？”江含话峰一转，抛出个有些奇怪的假设，“你会怕和别人挑明吗？”
　　“我怕什么，”陈沉没意识到这个假设的不对劲，自然地接过烟和火机，他一脸的无所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得着他们指手画脚。”
　　江含和陈沉在某种意义上是很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寻找着出口，生理上的心理上的，所以才更加努力的生活，试图用忙碌来填满空缺。
　　陈沉被风吹得有点冷，见江含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间放东西去了，他边走边问：“你那卷子改完没？要不我给你改一些，你把答案发我手机。”
　　江含跟在陈沉后头准备洗澡，忽然听见眼前的人肯帮自己，他脚步也变轻快起来：“你拿我手机看就行。”
　　江含看着陈沉的背影，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那陈沉想要的是什么样出口呢。
　　江含不由自主地贪心起来。
　　开始他只是想跟陈沉再靠近一点，可现在他想要在陈沉的身边搭桥修路，以别的身份重新走入他的生活。
　　陈沉走到江含的床头柜前，老老实实地找江含说的那个抽屉。
　　这个床头柜还挺大，有四个小抽屉，陈沉一个一个地拉开，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
　　因为这个抽屉里有一包开了但没抽完的烟，陈沉手欠摸了一下，发现里面的烟已经变得很硬了——这是包放了很久的烟。
　　烟的牌子和他刚才抽的是同一种，陈沉觉得这烟实在眼熟，却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