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之王》北野陵

4、4.悲恸，事不关己的冷漠

　　两百多年前的那场世界大战，几乎摧毁了地球上除这片大陆以外所有的土地。
　　战后，为了维持和平，避免再次发生战争而毁掉唯一一片适于生存的土地，全球仅存的几个政体，共同签署了全面停战协议，统一放弃国界。
　　此后，幡然悔悟的人类，将世界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帝国，政治组织因而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帝国政府将土地划分为数十个规模宏大的城市，开始倡导“自然与自由”，致力于捆绑生态和人文，统一文化思想，以达到相对和平的目的。
　　然而，经历了两百多年的核风酸雨，这些巨大的城市已经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个性，犹如一个个小型邦国，明面和睦，暗斗频频。
　　塞纳城位于大陆东南海岸，远离内陆的帝都，曾经拥有丰富的金矿。
　　就目前而言，金矿仍然是这座城市的主要经济支柱，但不可能永远是。如果不尽快为这座城市开辟一条新的活路，它将会随着金矿的枯竭而迅速凋零。
　　正在竞选城主的克雷蒙特.埃尔维斯，是个土生土长的塞纳人。比起那些流寇过境般捞完即溜的外地商人和政敌，他更加重视这座城市未来的发展。
　　当然，对于塞纳的重视，也并非仅仅出于简单的故乡情结，更多的是出于政治考量。为了赢取更多的选票，他将环保作为竞选口号，宣称要将塞纳城从□□和酸性废水的污染中解救出来，并把它改造成帝国最宜居的花园城市。
　　但如此一来，必将触动许多人的利益。
　　毕竟金矿是不可再生资源，淘完就没了，谁先下手谁占优势，塞纳城因此变成了官商勾结的温床。帝都的权贵们，纷纷派遣家族企业下凡分一杯羹，把源源不断的金子送往帝都的销金窟，却将遍地污染留给塞纳居民来承受。
　　战后，为了降低人类活动对生态环境的影响，许多“暴力性工业”发展均停滞不前，技术被迫搁浅于战前水平，再加上奸商们不负责任的行为，最终所造成的环境污染，几乎是无以弥补的。
　　就拿开采金矿来讲，它所产生的固体废弃物，通常是金的五百万倍。并且，在开采过程中，出于技术能力的限制，以及金矿公司对□□和酸性废水的不规范处理，都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重大污染。
　　他们有时甚至会用□□从低级尾矿中提取黄金。但黄金被提走之后，有毒的□□残液将会渗入土壤，扩散至空气、水源、森林……无论地表哪种生物，反正谁接近谁倒霉。而矿场内遗留的有毒金属和长期渗流的酸性污水，可能持续数百年也无法自然分解。
　　因此，看似和平宁静的塞纳城，其实早已岌岌可危。

　　晚上八点，克雷蒙特.埃尔维斯家的书房。
　　“主人，这些是戈斯金矿公司近年来的环境污染测评资料。”罗德尼将一份电子文档交给克雷蒙特，这是他雇人暗中调查来的，“我们只需找个记者，把这些全部公开，戈斯背后的支持者至少会受到经济上的重创。”
　　他们怀疑戈斯金矿公司背后的支持者是法比奥.阿莫雷，这是帝都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激进派的首脑。虽然还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但他们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因为克雷蒙特的竞选对手——马尔文.范德萨，正是激进派成员之一。他的竞选资金，有很大一部分源自戈斯金矿公司。
　　罗德尼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听说，戈斯先生已经在帝都的繁华之处，购置了一套豪华的别墅。”
　　“哼，戈斯还真是个容易忘本的家伙。”克雷蒙特浏览着资料，讥笑道，“看来他是打算把塞纳最后一桶金子挖完，然后立即宣布破产走人，将环境恶化的后果和清理环境的费用，全部转嫁给塞纳城的纳税居民了。”
　　“可不是吗？”罗德尼微微欠身，低声附和道，“帝都环境优美，正是因为它所消耗的资源均来自其他地区。权贵们为了维持自身的奢侈生活，明知故犯地不断破坏其他地区的生态。像戈斯这种利益高于一切的奸商，往往手握大量的财富，随时都可以搬到昂贵优美的帝都居住，根本不在乎家乡的穷土地。”
　　当然，克雷蒙特也不见得就很高尚。
　　只是出于政治考量，他必须要寻找政敌马尔文的破绽，以进行有效的攻击。
　　马尔文与戈斯官商勾结，为牟取暴利不惜破坏栖境。在战后这个环保主义盛行的时代，尤其能够挑战每个人类的神经，是个极为有利的攻击点。
　　因此，克雷蒙特必须做出相反的行动，以衬托他的高尚品德。他在竞选演讲中宣称，假如当选城主，他将关闭所有的污染企业，终身致力于植树造林，将塞纳改造成帝国最宜居的花园城市。
　　克雷蒙特的老丈人——海勒.布雷是帝都三大派系之一的随机派的首脑，一向与激进派竞争激烈。如若他当选，就意味着塞纳将会并入随机派的势力范围。
　　“你到外面雇个人，把这些证据送到新闻社，别让人查到我们头上。做得干净点，以防戈斯公司提前得到消息，别让他们有机会断尾自保、抢先宣布破产。”看完资料，克雷蒙特吩咐道。
　　“好的，我明白。”随即，罗德尼又恭敬地提醒道，“主人，您已经错过了晚餐时间。”
　　克雷蒙特抬头看了看表，点点头，起身从书房走出去。

　　两人沿着楼梯下来时，恰好撞见从外面归来的洛岚。
　　克雷蒙特见他埋着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叱道：“站住！”
　　洛岚抬起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听说你今天又没去学校？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克雷蒙特尽力压住脾气，居高临下地维持着父亲的威严，可眉头已经不觉拧成了沟壑。
　　“我求过你，可你不愿意帮我，难道我自己去找也不行吗？”洛岚虽然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但语气仍然不自主地沾染了些怨气。
　　原本好好一个品学兼优、温文沉稳的儿子，才短短几日，就变得暮气沉沉，大有一蹶不振之势，这让克雷蒙特有些难以接受。
　　尽管如此，他依然维持着自己的涵养，继续用他那演讲般的口吻说道：“在这阿蒂斐斯横行的时代，每天死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你究竟要沮丧到什么时候？想要朋友的话，再去交几个就是了，不都一样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该去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别成天在外面游荡，将来……”
　　“没什么大不了？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可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你居然说没什么大不了？！”洛岚突然像只受伤的困兽般嘶吼起来，连日积压在心头无以宣泄的悲伤，终于在父亲冷漠的目光中决堤了。
　　怎么能一样？怎么能一样呢？那是他心里悄悄喜欢了很久的男孩，甚至还没来得及告白……
　　这一刻，洛岚终于意识到，除了他自己，再也不会有人去在乎那个可怜的男孩了。
　　他心爱的男孩，也许被某些心怀歹意的家伙劫持了，也许正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受着苦。他心焦如焚，日思夜念，恨不能以身相替。可他们却连找都不愿意找，就冷漠地宣判了他的死亡。仿佛他只是路边一颗无关要紧的小石子，在的时候都没人会多关注一眼，更遑论他已经失踪不见了。
　　洛岚不想在这里面对他们冷漠的目光，也不想再浪费口舌，径自跑回房间，把门锁起来，独自品尝残余的悲伤。
　　罗德尼望着洛岚黯然孤寂地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不禁有点担忧：“这样好吗？少爷好像很伤心。”
　　“哼，不过是小孩子的执念罢了，过几天就会忘记的。”克雷蒙特不以为意，淡漠道，“他要是一直在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优柔寡断，将来也没有资格当我的继承人。”

　　洛岚把自己关在屋里，隔绝了外界的冷漠。
　　他将天野遗留的物品一件件地摆在床上，看着看着，突然崩溃地恸哭起来。
　　他就这样跪在床边，紧紧地抱着天野的衣物，把头深深埋进其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点点他曾经存在过的气息。
　　寻找多日，毫无线索，天野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洛岚不禁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愤怒，像只困在笼子里的幼兽，每一次喘息都是发自内心的悲鸣。他疯狂地撞击着坚固的牢笼，可惜年幼体弱，根本无法撼动那一道道挡在自己跟前的铁柱。
　　他迷茫无措，不知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寻回他心爱的男孩，但却一点也不相信他们的话。
　　他坚信天野一定还活着！可能只是不小心被困在某个壁垒森严的地方，一时出不来。所以他不能放弃寻找，谁都可以无情地忘记那个爱笑的男孩，唯独他不能！
　　他不能将他心爱的男孩独自丢在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