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莲子佛心

5、第五章

　　这是一座十分威严肃穆的将军府，很大，特别大，大得太过空旷了些，哪怕只是一缕清风拂过，都像在耳边呼啦长吟的冷风一样，难听得要死。
　　凌霜很讨厌这里，但是她只能趁着天黑来这里，她这样想着往前走了几步，但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却像入魔了的妖怪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她，张口欲将其吞入腹中。
　　寒风吹过，地面的杂草摇曳不止，卷着枯叶迎面吹来，凌霜下意识地抬手遮在脸上闭眼，然后那风掠过凌霜打着旋带着一地落叶融入夜空，消失不见。
　　好冷，回去吧！凌霜放下手臂，看着府前的三尺白雪一阵哆嗦，刚刚后退了一步，身后突然出现一座满是茅草的宅院，正在火光冲天地烧着，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势太大了，怎么都无法熄灭。
　　“回去？回哪处去？”一个女人站在熊熊烈火中，绝望而无助地苦笑着流泪，在火光的衬映下，像极了两行血泪，从漆黑空洞的眼眶中流下，她双手捂着脸大哭：“我已经无处可去。”
　　危险！凌霜看着她头顶的房梁动了一下，瞳孔一缩，越过滚烫的火苗伸手想要将她拉出，横梁却在她指尖刚刚触摸到女人时突然落下，温热的血迹渐了凌霜一身，凌霜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哭泣的女人、着火的屋子、滚烫的火光以及身上的血迹都已经消失殆尽，还是落了雪败落将军府大门。凌霜愣了一下，不知要不要进去，刚刚转身，发现后面是一片纯黑，比黑夜还要黑，就像一望无际的深渊，这时一双苍白的鬼手从深渊里伸出来，刚刚那个女人漆黑空洞的双眼流着血泪，恶狠狠地看着她，想要将她拖下来。
　　“你……”女人大声哭着，凌霜转身往大门里跑去，身后的深渊和女人的哭喊如影随形，凌霜不敢停下来，跑进大门后，大门里面的暖光和风景突然变成了一片魑魅魍魉，抓着她的每一寸皮肤，拼命的拉着她坠落。
　　凌霜看着眼前即使是无形的魑魅魍魉，也是熟悉的模样的人，那些人张着空洞的嘴痛苦地嚎叫着，同样空洞的双眼流着发黑的血泪，雾蒙蒙一样的身形被反复拉长扭曲着。凌霜闭上双眼，没由来地突然想放弃，然后她的身体直坠而下，久久不落，久到她还有闲心思考，下面是什么？是地狱吗？
　　不知过了多久，凌霜感觉自己落地了，踩在坚硬冰凉的石头上，右手不知被人牵在手中，凌霜睁眼想要看清那个人是谁。但是她发现眼前白茫茫一片，像站在云海之中，无所倚仗，只能看到一点模糊不清的人影，听到一点若有若无的声音。
　　“这是哪？”凌霜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个声音很小且嘶哑，很难听，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发出来的声音。
　　“这里是云梦山，”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像流水一样清越温柔，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凌霜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红色薄纱床幔，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客栈，床下袅袅余香还未散尽，凌霜这才发现自己做梦的源头。
　　她将风子夜配的安神香换成安魂香。此时窗外天色已逐渐转明，凌霜开窗，新鲜的空气涌入，很快将那点微末的余香清除吞噬，迎着冷风，那点剧痛尚在忍耐之中，她也不甚在意。
　　“师叔？”金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凌霜只觉转头的瞬间头痛欲裂，冷着一张脸开门，金易端着一盆热水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热水盆险些打翻，他抬头白着脸看向凌霜身后，颤抖着说道：“师叔早。”
　　见他手脚都软了，凌霜眉梢一挑，让他进去放好木盆，金宝随后端着饭菜上来，同样战战兢兢地偷瞄凌霜的反应。
　　“出去吧！”凌霜大发慈悲地挥手，她看着两个属兔子胆的金易和金宝一蹦，人已经不见了，顺便关上了门。
　　凌霜看着关上的门，她十分不解，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对活宝看着她就像看到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然后她把自己上山的记忆梳捋了一遍，还是查无所获，心安理得的将其归咎为胆子太小，人太废物。
　　凌霜下楼，楚玥已经收整完毕，正和一旁的慕容裴说话，一群人都是十分养眼的人物，其中的两人是如此地契合，一看到他们凌霜就各种胃疼，这场面简直不要太眼熟。
　　另一边就是了岸、江忆北和谢莹芸，了岸闭眼参禅，江忆北和谢莹芸两人正在比划拳脚，谢莹芸一个干净利落地转身正好看到凌霜，见她面冷如冰，眉头紧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迟疑了一瞬问道：“又做噩梦了？”
　　据她所知，凌霜每次一做噩梦，醒来十次有九次冷着脸不说话，要是不小心触了霉头，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因此谢莹芸很无耻地站在楚玥身前，时刻准备祸水东引。
　　不过这次没有成功，凌霜只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手拍在谢莹芸的肩上，眼角一弯，笑了起来，“是啊，我在梦里成婚了，新郎是个大美人哦！”
　　就算凌霜和谢莹芸的对话很小声，但在场的除了几个弟子外，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楚玥原本温润的脸色瞬间一变，阴沉得可怖，被一旁的慕容裴看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不是噩梦啊。”谢莹芸眨了下眼睛，追问凌霜，“那个大美人是谁？我认识吗？”
　　“认识，我师兄。”凌霜停下脚步，十分骄傲自得地昂头一笑。
　　“然后呢？”谢莹芸见过李云生，自然也是知道他在凌霜心里的地位，很认同的点头。
　　“然后？”凌霜面上一垮，长叹一声，“我们在拜天地的时候被人抢婚，他和别人私奔了。”
　　谢莹芸：“……”
　　这不还是噩梦吗？谢莹芸十分无语，然后看到凌霜狡黠一笑，这才反应过来，她被耍了，但是生不起气来，好像所有的怒火在看到凌霜笑起来的瞬间，都无声而殁了。
　　“凌姑娘，这是谷中长老托在下亲手交与姑娘手中的。”慕容裴笑着将一个瓷瓶递给凌霜，眉目温柔，令人无从拒绝。
　　凌霜的脸一沉，视线不冷不热地掠过楚玥，落到慕容裴脸上，变成了冷飕飕的刀子，像要将他每一寸皮肤剐碎，看着那个白玉小瓷瓶，根本不想碰，扬声喊道：“阿兰！”
　　“阿兰在！”沁兰叼着一个白胖的包子小跑到凌霜身边，凌霜的视线落在她抱着的那个大纸包上，全是清一色的白胖包子，脸色诡异了一瞬，沁兰立刻将包子全给身后挂着大包小包的风子夜，谄媚一笑：“大小姐有何吩咐？”
　　凌霜扳过她的下颌，对上慕容裴，沁兰一看到他手里的瓷瓶立刻脸色一变，虽然知道这个人是大师兄，但脸色同样凝重，就连身后的风子夜也慎重地收起脸上的笑容，担忧地看了眼走开的凌霜。
　　沁兰接过打开，在鼻子下轻轻一嗅，面上的凝重稍稍褪去，看向风子夜摇头，示意没事。
　　“多谢师兄。”沁兰拱手一礼，向凌霜跑去。
　　风子夜松了口气，谢莹芸凑到他身边，鼻子嗅了嗅，然后毫不客气地抢过来，风子夜好脾气的笑了笑，并不阻止。
　　武林盟就在甘州对面的渝州月光城，接下来只需要坐船就能到。
　　金易不知从哪拉了一辆特别大的马车，估计能坐下所有人，一大早就在客栈入口等着他们，慕容裴也雇了辆马车，而谢莹芸等人坐的是一辆牛车，上面堆满了枯草，江忆北一看到牛车立刻双眼发亮地去摸牛绳。
　　“霜霜，和我们一起？”谢莹芸挥手对着坐在马车外吹风的凌霜大喊。
　　“不去。”凌霜拒绝谢莹芸的招摇过市，江忆北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总喜欢刺激的东西，上次坐牛车不但把她这个伤患弄丢了，还把牛车颠散架了，自个骑着个牛第二天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和累得腿软的牛面面相觑。
　　凌霜悠然地翻出一本没有封面的蓝皮书，镇定地翻了一页，见谢莹芸仍旧不知所谓，浅浅地笑了一下：“没事，等下你就知道了，就算遇到强盗也不用怕。”
　　“本将军会怕那等宵小？”谢莹芸一脸鄙夷的朝着凌霜竖起中指，这是她和凌霜学来的，然后下一秒就被一个包子打在脸上。
　　谢莹芸拿着包子，正要扔回去，江忆北再也忍耐不住，挥手扬鞭，那牛吃痛大叫一声，很快就跑远了。
　　凌霜又翻了一页，掩住了勾起的嘴角。
　　“师叔，你在看什么？”金宝偷偷瞄了一眼凌霜手中的书，上面全是画，不由得感到好奇，伸长了脖子。
　　“春宫图，你要看吗？”凌霜神色自若将书一递。
　　“不不不……不要……”金宝瞬间手忙脚乱险些从马车上滚下去，凌霜抓着他的后领拉回原位，嘤嘤地抽噎着不敢说话。
　　凌霜嘴角一抽，嫌恶地收回视线不吓胆子比针眼还小的金宝，刚刚起身，就在她想要不要进去时，马车一个颠簸把她整个人摔了进去。
　　凌霜已经来不及站稳，对面坐的正好是楚玥，凌霜一点也不想在这些人跟前丢脸，于是强行扭转身体，眼见就要砸在车壁上。这时，一只手突然出现在凌霜眼前，这手修长有力，皮肉均匀，护住她的额头，掌心温热，这时她闻到了那股檀香味。
　　就在凌霜怔愣之际，楚玥立刻揽着她的腰身入怀，将反弹回来的凌霜按进怀里，身体垫在她身下，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贪婪而迷恋的深吸一口气。
　　马车内，六个神色各异弟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人见人怕的师叔从马车外飞进来扑进大师兄怀里，他们张着嘴怀疑眼前这一幕是幻觉！
　　操，好痛！凌霜捂着险些撞断了的鼻梁疼的直吸气，一股始终缭绕不去的檀香味从鼻子钻进脑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下不是坚硬的木板，而是一具温热的人体肉垫，而她的一只手正放在那个人结实的胸口上。
　　凌霜抬头，发现自己楚玥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而她的左手正按在自己胸口上，楚玥清明无辜地看了一眼凌霜，凌霜手反射地抓握，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楚玥春风般的目光扫过一脸惊愕的弟子，那些弟子纷纷移开视线，他这才准备起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楚玥顺着手看去，发现是凌霜，整个人不知所措地握了上去。
　　凌霜拉着被她撞傻了的楚玥站起来，捏着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强迫楚玥吞下，垂眸正好看到楚玥垂在一侧的手，脸色阴沉地捉住他的手腕，将一个小瓷瓶里的东西倒在他手背上，摸均了。
　　“谁让你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了？”楚玥怒不可遏地瞪着楚玥，结果一看到眉眼含笑的模样一怔，想骂一声，张了嘴却已经词穷，所有的怒火无声而殁了。
　　“师叔教训得是。”楚玥低头看了一眼凌霜的头顶，那淡淡的馨香还在胸腹中灼伤，没有人知道，楚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了将凌霜拥入怀里的冲动。
　　有话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救了她，但一想到他那个白眼狼的师父，凌霜脸色一变，一巴掌拍在楚玥受伤的手背上，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马车。
　　“大师兄你没事吧？”女弟子担忧的看着楚玥。
　　“没事。”楚玥温和一笑坐下，手背上冰凉透明的药膏化开，痛感顿消，一股清凉的花香在狭小的空间里萦绕不散。
　　“师兄不是说师叔很恐怖吗？”男弟子捅了一下身边的人，疑惑的问道。
　　“对啊，韩棋师兄还说了，师叔会吃人。”那个小弟子天真无邪的说道。
　　“容奕师兄还说了，师叔是野兽变的。”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弟子一路上都在观察凌霜，发现她和常人一样，立刻噘嘴不满地说道：“师兄他果然在骗我。”
　　楚玥沉默不语，目光掠过车门落到凌霜单薄消瘦的后背，握紧了袖中的手。
　　一旁的金易努力将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听着门中弟子在争论着师叔的各种谣言，为那些人默哀，并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靠在车门上的凌霜一脸阴沉地听着里面几只不知天高地厚乱蹦的兔子，磨牙的声音立刻让不经意间看过来的，原本就坐立不安的金宝险些跳起来，“师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皱着着一张小脸，快要被吓哭了。
　　“幸亏你不是，要是你是故意的，今晚我把你丢水里喂鱼。”凌霜挑眉一笑，安抚地拍在金宝肩膀上，然后叱骂一声，“看哪呢？还不认真看路。”
　　金宝委屈地上了路，一旁的凌霜见此拿出之前看了一点的“春宫图”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