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莲子佛心

4、第四章

　　一路上，可谓乏味得令人发疯。
　　凌霜平生最讨厌的人，前药王谷谷主方逸轩和前方云观的大师兄谢清砚，俗话说爱屋及乌，但到了凌霜这里，除了爱之欲其生之外便是恨之欲其死了。
　　本来这些旧事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但以心胸狭隘，记仇不记恩的凌霜来说，恨不得给他们上刑，凌迟千万次。因此，和他们同行，简直是在考验凌霜忍耐的功力。
　　快马加鞭，一行人在天黑前终于赶到了甘州境内的芳兰客栈。
　　跨进芳兰客栈，凌霜见到了预想不到的人。
　　“几位客官里面请。”徐娘半老的老板娘穿着一件大红长裙，□□半露，媚眼如丝的看着堂内的客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眼尖地看到下马的凌霜等人立刻上前招呼客人。
　　甘州本就地广人稀，十天半个月没有客人都是常事，如今因为武林盟主广发英雄帖邀请众豪杰前往而人气大增，更别说那些出手阔绰的世家弟子，老板娘一看到人立刻笑靥如花的迎了上来。
　　凌霜侧身躲开热情如火的老板娘，闪身进了客栈，却看到在客栈中各种群魔乱舞，一时之间萌生了退意，就在这时，凌霜敏锐地抬眼往堂内旋身一步躲开，一个杯子的残影从她眼前掠过，被身后的楚玥接在手中。
　　凌霜蹙眉，转头看向已经人满为患的大堂，靠近楼梯的地方有一桌坐了三个人，一个白衣长袍，手上颈上各挂着一串佛珠，身姿挺拔，气质出尘。另外两个是一身红色戎装，一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了塞外黄沙，两人身后各有一杆长枪，红缨鲜艳如血。
　　三人在大堂里各种狼吞虎咽的气氛下格格不入，更别提他们桌上只有一壶最便宜的劣质青茶，四个杯子少了一个，凌霜看向那个英气十足的女人，一阵无语。
　　转身将随后而来的楚玥手中的茶杯抢过来，一饮而今，走过去将茶杯放回原处，看着他们身上的沙尘，十分克制地翻了下白眼，长话短说，“跟过来。”
　　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两人相视一笑，拿起长枪跟上凌霜，那个和尚也随后起身跟上，让楚玥等人不由瞠目结舌。
　　楚玥也认识他们，护国院的和尚了岸大师以及驻守北疆的大将军楚晗麾下嫡系，常辉将军江忆北以及破军将军谢莹芸，当年他随父皇送诸位将士随行，又过目不忘，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老板娘，给他们安排几间上房，备好热水。”凌霜对着老板娘发号施令，老板娘看了一眼楚玥，乐呵呵地下去吩咐。
　　“这小白脸是谁啊，还挺有钱的。”谢莹芸凑到凌霜身边问道，她早年随军出征，又自小在军中长大，时间一长不免染上些许兵痞气，养成了口无遮拦的臭脾气，一手揽着凌霜的肩膀上下打量楚玥，随后眯着眼一乐，乐不可支地怂恿凌霜：“要不然你牺牲一下把他睡了，给我们换点钱。”
　　“他是你们老大的顶头上司的儿子，就算把你卖了连他身上一根线都买不起。”凌霜没好气地将人肩膀上的手抖开，白了她一眼转身往楼上走。
　　“啊？那……那还是算了吧！”谢莹芸脚步一顿，脸色顿时诡异了一瞬，随后一言难尽地和江忆北对视一眼，正欲向其行礼却被楚玥浅笑着阻止了，“两位将军不必客气，如今在下也不过是江湖中人，担不起这个礼。”
　　江忆北和谢莹芸只得拱手行礼，借故上了楼，了岸大师行了佛礼，也同样上了楼。
　　“这不是楚公子吗，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真是我等三生有幸，”上了二楼，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门在拐角处响起，楚玥转身看向临桌站起身走过来的那个男人，四十多岁，一身绫罗绸缎镶金嵌玉，下巴有一撮山羊胡，很高很瘦，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精明，让人十分不喜，“不知与楚公子同行的那位姑娘是何人？齐某还是第一次听说江湖中有这样一位高人。”
　　楚玥行走江湖多年，一个照面就认出了此人，齐越是京城齐氏一表八百里的外戚，是个商人，同楚玥有些许交情。
　　同行？楚玥目光从身后的弟子和药王谷之人身上掠过，这才反应过来，齐越说的是凌霜，不由暗中握紧袖中的手，让随后来的小厮将人带去各自的房内。
　　都已经这么小心了，结果还是没用吗？
　　“齐兄口中那位姑娘是楚某的七师叔，姓凌单名一个霜。”楚玥拱手回礼，疑惑地问道，“师叔第一次下山，齐兄为何称师叔为高人？”
　　“这……”齐越哂笑一声，凑近楚玥小声地说道：“楚公子可知江南的璟岚书斋？”
　　“璟岚书斋？这是何处？”楚玥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满足了齐越无所不知的心理，自然也乐意为江湖中颇负盛名的楚玥解惑。
　　“江南杏花酒楼对面原本是一座青楼，不料三个月前莫名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一个月前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不惜花重金买下了那堆废墟，当时很多人都以为他要重建一座消金窟，没想到却建了一个书楼。”齐越摇头，觉得这种不赚钱的生意不长久，“璟岚书斋共有三楼，一楼卖一些诗词字画，二楼卖各种书卷话本以及武功秘籍，据说都是孤本，而上了三楼就看到一个牌匾，题名《山河美人图》，里面全是美人图，只要稍微有几分姿色，都能入画，而且不论男女。”
　　“那画上不但有此人生平，还有此人师承何处年岁几何，名声如何。但有一个房间，里面全是只有一幅图，其他皆无，其中有一幅便是楚公子的师叔。”齐越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看到在暗处双眼阴沉的楚玥，“面若冷霜，雪中傲然挺立，云海缭绕下，竟出尘如仙。当时那幅画被各位世家公子重金争先竞价，结果最后被一个凑热闹的和尚买走了，当真可惜了。”
　　齐越摇摇头，不知是在叹自己无能为力，还是叹那不解风情的冷面和尚注定暴殄天物。
　　“可惜？为何不再画一幅？”楚玥不解地问道。
　　“楚公子有所不知，那画中人的神韵独一无二，自然无人画出，”齐越捋着颌下的胡子，悠然一乐，说道：“那群才子画不出来，结伴去偷，结果被那和尚发现了，撞了半个月的钟。”
　　“原来如此，多谢齐兄解惑。”楚玥面上带笑谢过齐越，又寒暄了几句才在金易的指引下去了定好的上房，刚离开众人视线，楚玥的脸瞬间冷了下来，额角青筋迸出，衬着温和如玉的脸十分吓人。
　　金易和金宝相视一眼，又各自移开，楚玥进屋后用力关上门，两人苦笑一声不语。
　　要不要去找师叔？金易对着金宝一阵挤眉弄眼，伸手指了指凌霜的房间。
　　算了吧，师叔她看到爷难过，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嘲笑呢！金宝撇了撇嘴，一番张牙舞爪后五指合拢，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脸色苍白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此时凌霜房中。
　　换了药的凌霜看着不请自来的五个人，被迫躺在床上，不高兴地看着他们，想起来赶人，奈何被点了穴道，只能像根木头桩子一样躺在床上。
　　“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凌霜刀子似的眼神唰唰地往他们身上戳，大有你们不解释清楚就死定了的气势。
　　谢莹芸闻言头皮一阵发麻，后背冷汗涔涔，万分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来，毫不夸张地松了口气，和江忆北对视一眼，说道：“大帅察觉北疆有异，从一个细作的随身之物搜出了你的画像，于是命我和江忆北前来保护你。”
　　江忆北不喜多言，沉默地点头。
　　“放屁，姑奶奶我还要你们保护？”凌霜忍无可忍地怒骂一声，恨不得从床上蹦下来，一个人给他们一脚，怒目圆睁地瞪着任你唇枪舌剑我自岿然不动的和尚：“秃驴你呢，怎么舍得挪窝了？”
　　“师兄让我来给你收尸……”了岸捏着佛珠，半天才抬起眼皮，看了眼凌霜，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话有辱佛家慈悲为怀的理念，然后慢悠悠地改口说道：“看你死了没。”
　　“你们死了姑奶奶我都不会死，一群死了没人埋的秃驴……”凌霜阴森一笑，斜地里伸开一只手把她的哑穴补上。
　　“行了我的祖宗啊，你就闭上你的乌鸦嘴吧，每次都百发百中。”沁兰一脸头疼恨不得给她跪下来的模样，颇为无奈地摇头，“我记得那些小和尚还是你自己埋的。”
　　“……”凌霜不能说话，不能动，但此人就算仅凭一双眼睛，气势也分毫不改，那又如何？
　　“你想作饵？”风子夜正将客栈里的香炉倒掉，换成自己调的安神香，刚刚抬头就见凌霜怒不可遏的表情，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
　　……关你屁事啊，你个没用的垃圾废物点心，都给我滚出去。
　　不用说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凌霜怒火中烧的大骂，风子夜无奈一笑，点了凌霜的睡穴，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好好休息，别乱动，外面有我们呢！”
　　放屁，你们要是有用也不会到……凌霜阖目而眠，气息逐渐悠长，风子夜回首看了他们一眼点头。所有人鱼贯而出，风子夜熄灭了桌上的蜡烛，临走时担忧地皱眉，然后关上了门。
　　直到脚步声远离，原本应该睡着的凌霜却睁开了双眼，眼中清明依旧，没有一丝睡意。
　　凌霜冲开穴道坐起，扭一下僵硬的脖颈，骨头喀啦一阵作响，然后脱下外衣将染了血的纱布拆下，右手抚过已经结痂的伤口，不过才三天就已经愈合了。
　　屋内一片昏暗，月光不知何时升起，正从缝隙钻进照在凌霜侧脸上，嘴角那狭长的弧度，像一只阴沉地蓄势待发准备一口咬住喉咙的猛兽，很漂亮，同时也很致命。
　　凌霜穿衣下床，推开窗子看着对面闪躲不及的人，故作视而不见的转身离开窗前，熄灯，然后又露出一个头来，却不料凌霜正好抬手向他问好。
　　被发现了！？少年模样的人一惊，一想到那人许诺的黄金千两，一咬牙摸上一旁的剑鞘，不料一道阴影突然笼罩在头顶上。
　　少年一怔，不可置信地抬头，瞳孔猛然紧缩，随后全身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昏迷之前他看到凌霜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淡然浅笑的模样像极了说书先生口中的仙女。
　　“我记得我可没说不杀人，弃剑一说只是为了安抚人心罢了，几次三番对我刀剑相向，莫不是真以为我不杀人？”凌霜捏着少年的下颌冷笑一声，黑色的双眸不知何时染上一丝血色的猩红，让人不寒而栗。
　　月光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所有的光辉，躲进层层黑云中，不肯出来，像是不忍看到眼前的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