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还魂草 ...


  •   杜若回答很认真:“就在门口的北溟山上采来的。我经常上山采药,您是知道的。”

      “本尊怎么从没见过?”

      “您又不懂医,见了您也不认识。这可是《杜医神典》上记载的最珍贵的草药。”

      “它为什么扭动?”
      “这不叫扭动,它是因为挨着尊上,高兴,在高兴地跳舞。”

      杜若看到玄齐一脸愣怔,唉,也是没见过吧,这草药本就稀罕。

      “其实这跳舞草,除了会跳舞,应该和普通草药没什么不同。不过它有一样和我相同,就是很——”一切为了跳舞草,为了让它高兴,能多跳一会儿,杜若就咬了咬牙…谄媚了,“仰视爱慕尊上,以多看尊上一眼为荣……也是不可多得的忠心,是吧尊上?”

      玄齐冷冷的眼神,像看透了她的“谄媚”,乜了她一眼,突然起身,“本尊要休息了。”

      很明显是送客,要杜若离开。

      杜若看着正欢快跳舞的还魂草,虽难为情,但不想离开,“尊上,我不打扰您休息,但能和您商量个事吗?我知道尊上最好最宽宏大量了。您看,这跳舞草就喜欢挨着您,我也不困,因为我是夜猫子型的,白天困,晚上精神。要不,您去休息,让我和跳舞草守在这儿?放心,我不会出声的。”

      玄齐一脸冷意,“你一个女子,为何要夜宿在本尊的寝宫?”

      杜若讪讪地厚颜,“我也不愿意啊,但跳舞草喜欢挨您近,我得陪它,陪着它我才放心,这草药很娇贵的。好了,尊上,您尽管去休息,我和跳舞草——您就大人大量,当我们不存在吧。”

      玄齐还想说什么,见杜若一脸哀求的模样,也是打定主意不离开了,只好自行步入珠帘后面的内室。

      尊上离开,跳舞草立码不安定了,枝叶像被什么牵引了,又拼命支棱着倒向内室的方向。

      杜若尴尬,小声:“求您了,别这样,我们已经赖在别人房间里了,总不能再厚颜无耻地跟到寝室里去吧?脸,你不要,我还得要呢!”

      但跳舞草很固执,支棱着枝叶,不帮它进入内室,枝茎就要抻断了给你看的架势——

      杜若到底心疼这棵宝贝神草,悄悄端了它,往内室凑近一些。

      但还魂草还不满足,像个孩子,继续向内室方向拼命伸展枝叶——

      杜若叹息一声,悄悄把它放在帘子边上,对它无声放着口型:“就到这里了,不能帮你了,别得寸进尺!”

      跳舞草依然不理会,枝叶拼命伸过珠帘,向里面伸展——

      怎么办?杜若只能转过头不看它。

      过一会儿,再看它,它还是把自己拉抻断了似的,非进去不可!

      杜若没招了,悄悄向珠帘内一探头,看到玄齐正躺在榻上,似乎已经睡着。于是又悄悄把跳舞草移进去,放在离榻三尺处。

      还魂草这才不抻着了,兴高彩烈扭动着枝叶,跳起舞来。

      杜若也不敢离开,怕玄齐醒来再伸手伤害还魂草,就悄悄坐在榻前等着,还从榻侧摸出一本小书,竟是图册,翻了翻,应该就是老仙龟说的什么几万年前的《六界书》中的地图吧,上面隐隐有北溟北侧最高峰什么的;另一页上还有一片广阔的深壑浅沟的领地,上面写着“魔界”;小字部分还有“阴墟极寒之窟”什么的,总之,没见过,没听说过,像看天书。

      丢下图册,一不留神便打起了盹。

      此时玄齐则在榻上烙饼一样,翻来睡不着,覆去睡不着。

      杜若已手托腮睡着了 。

      玄齐终于要疯了,看着那棵贪婪地汲取自己身上灵力的绿植妖孽,毅然伸出手去——就像灵魂相连一样,杜若一激灵醒来,手更快,一把把还魂草抱在怀里,一脸讪笑着讨好,“尊、尊上还没睡?”

      玄齐一脸寒霜,“出去!本尊要独自休息。”

      杜若身段软和,“我没影响您休息啊,我和它都没有一点点声音。”

      “三万年来,就没有一个敢在本尊休息的时候,在旁边还喘着气的!”

      杜若本能捂住嘴鼻,“我喘气都能影响你?离你远一点行吧?”

      在玄齐冷漠的注视中,杜若自觉移走自己时,没忘把还魂草也放远点,不至于离玄齐太近,做出对神草不利的举动。最终把草药放在珠帘内侧,自己乖觉地站在帘外。

      “尊上,这距离可好?”
      “到门外去!”

      这小气鬼,你可是男人我可是女人啊,我们到底谁被怕看啊!

      杜若小声告饶:“我到门外就太远了,你要是再碰我的神草…我都来不及….”

      但面对玄齐看过来的嫌弃冰冷的眼神,杜若也没办法,只好把还魂草移到珠帘外侧,任它枝叶向帘内横飞也不管了。

      她则移在寝宫门口,一回头,正好能看到还魂草,于是面朝里坐在了门槛上。

      “这样好了吧?尊上应该感觉不到我喘气了。”

      里面仍不满意,“到殿外去。”

      杜若坚决不同意,“我要看着跳舞草才放心,到殿外就看不到了。”然后小声嘀咕,“一个男的,还怕大夫看?大夫都没嫌弃你!”

      里面怒:“本尊能吃了它?!”
      杜若小声顶嘴:“那可不一定!我就想放心而已。”

      那晚最终结果,是寝殿门大开,杜若坐在殿门槛外的台阶上,一扭头能看到还魂草——就这样手托腮睡到了东方鱼肚白。

      在她昏头昏脑醒来时,本能回头,看到珠帘处的跳舞草在晨光中耷拉着叶子,无精打采。

      杜若跑进去,看到殿内榻上已空无一人,玄齐不知去向。

      杜若提着神草出来,急步回到汐渚殿,在早上第一缕朝阳的光线照下来时,准时地把跳舞草置于院落中央,于是神草垂死的叶片又慢慢活泛起来。

      杜若打着呵欠,忍不住责备它:“跳舞草,没想到你白天晚上都要这样舒展筋骨跳舞啊,天天这样,谁受得了啊!你以后白天跳,晚上能不能休息一下?”数落完了,它也听不懂啊。“唉,算了,你好好努力吧,只要能开花结果,不枉费我的苦心,你就是想干嘛……我都愿为你赴汤蹈火。”

      艳阳下,杜若在跳舞草旁边圈椅上,补睡到半晌,刚起来在院子里翻晒药材,突然看到烟绯走了进来。

      杜若很惊喜,“你能进来了,梼杌没发现你?”

      北溟宫平时看似连个人影也难见,却戒备森严,有梼杌、辟邪等上古怪兽把守,平素连老仙龟那样有十多万年修为的老神仙,都难踏入一步。这也是当初乌爷把自己送进来避难的原因吧。

      烟绯是那种机灵的小精怪,只是轻轻一笑,“他有打盹的时候,我有四百年的仙力,总有办法进来看看你。”

      “太好了,中午我做好吃的,我们一起吃。”

      “好。你知道杏花潭没有你,我有多无聊。”
      “乌爷和灰壳没陪你?”

      “一个无趣的老脑筋,一个整天吹刘海的愣头青,我都烦死了。”

      烟绯也是第一次来汐渚,左看右看,一切都很新奇,“这里可比杏花潭舒服有趣多了,能一眼看到碧波万里的北溟,在杏花潭只能看到一个小水潭。”

      杜若在给晾晒的药材黄耆切片,“如果能换,我愿意回杏花潭,陪乌爷、灰壳和你。这里才无聊。”

      没人回应。
      杜若回头,看到烟绯正惊奇地盯着在阳光下跳舞的还魂草,一脸震惊,“还有这种菜?”

      “不是菜,是草药。别挡它的阳光,它喜欢晒太阳。”

      烟绯靠边站了站,围着跳舞草左看右看,还伸手触碰了一下,药草马上收缩、躲避。

      “真奇特,它好像不喜欢我,我又没得罪它。”

      杜若过去,把还魂草搬到院落东侧一边,现在有婆挲的树影要挡它了。然后整理它的叶子,药草并不躲避。

      烟绯纳闷,“这什么草药……好像与尊上…有关系?”

      杜若不知所以,“有什么关系?尊上很烦它,它白天喜欢阳光,晚上喜欢打扰尊上休息。就这种关系。”

      烟绯更奇了,“喜欢打扰尊上休息?胆子这么肥,到底什么来路?”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因为奇特,我才对它寄于厚望。你想在无边潭受灾的人,可能因为它就有救了。”

      烟绯更加疑惑:“你从这山上找来的?”

      “嗯。”
      “我守了北溟山有四百年,就从没见过这种会喜欢阳光喜欢到会跳舞的草!”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烟绯越发狐疑,“你也是第一次见到,怎么知道它能治病救人?”

      杜若指指书案,“医书上说的,否则我哪知道?”

      烟绯似不经意问起:“不是别人告诉你的?或你遇到过什么高人?比如大管家、尊上或其他什么人?”

      杜若一怔,想起青衣公子离别时的交待。当时他很郑重地嘱咐:“这草药弥足珍贵,万一别人问及,你切莫说来自于我。我是凡人,常来这北溟山,本就危险;也不要说碰到过我,这样将来还有机会再见面。”

      当时为了取信青衣公子,自己还诅咒发誓要保密的。

      杜若只能咬咬牙,撒谎:“我自己上山采药时发现的,运气好吧,正好医书上也有记载。其实哪怕它不是药材,能天天这么跳舞,也很好玩啊。”

      烟绯似乎点点头,“它真能医治在无边潭遭受天灾的人 ?”

      “它的实际效用,我也没有实践过,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烟绯大大一个“哦”字,充满质疑。

      见烟绯还想探知跳舞草的来历,杜若就叉开了话题,“来尝尝我煮的花茶,看看鲜花如何盛开在杯子里吧。”

      烟绯跟过去,“这些天你不上山采药了?”

      杜若倒上很好看的花茶,向她展示,“能栽培好这一棵跳舞草,就赶上我采好多药材了。再说,我采那么多,也不好拿回去,还得劳烦你帮我拿出去卖,不如我好好做一些吃的喝的,讨好一下这北溟宫里的大神,让我这棵药草早早开花结果呢。”

      烟绯半信半疑,“玄齐买你的账?”

      杜若摇头,“我是厚着脸皮去求人。唉,不说了,一言难尽。”

      烟绯临走,杜若又给了她一些美人草味的体香粉。她就喜欢这个。

      至于还魂草的诸多疑点,杜若也不是没疑问,但她更相信《杜医神典》。再说,一个虔诚的医者,哪怕为探明是否存在“起死回生”效用的草药做一番努力,本也应该。

      为了满足跳舞草夜晚的特殊癖好,杜若又额外准备了一些茶点,然后就在汐渚宫苑门口等着,等看到大管家陆吾向天一殿走去时,就跑过去叫住他:

      “陆管家,尊上在吧?”
      大管家一向温和,“在。”

      “您是去找尊上吧?正好,这壶药茶麻烦大管家捎给尊上。”

      陆吾奇怪了,“杜姑娘何不自己送过去?”

      杜若小声:“尊上不喜欢我等凡人老在他面前晃悠,麻烦您给捎过去。这药茶里有黄耆、金银花等,都是捡的最好的药材,能中和海鲜的寒性,这样才对身体好。”

      陆吾有些难为情,“杜姑娘,尊上乃上神,他的饮食其实无需额外……”也许看到杜若一脸真诚吧,“好吧,杜大夫想的真周到。”

      “我还给陆管家准备了,只是我不知道您住哪所宫殿…但您任何时候想喝茶,都可以到汐渚来取,我都备好了。”

      “多谢杜姑娘。”

      看着陆吾提着茶过去了,杜若松了口气,“跳舞草,这样晚上我们再过去,估计能少挨点白眼吧。”

      * *
      等夜幕降临,跳舞草的叶片软趴趴地快撑不住时,杜若把它装进药篓里,提着药篓按跳舞草所指的方向,不去天一殿,不去湛台,就在北溟宫苑里开始乱走乱转,快给转晕了。

      杜若禁不住抱怨:“尊上是没在北溟宫里吗?跳舞草,你不要再胡乱指方向,遇到不认识的护卫,会败坏我们好不容易积攒的好人缘!”

      忽然,跳舞草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月影模糊中,能听到越来越近的水响。杜若走到半路,起了疑,这不是沐浴的方位吗?

      月光下,水瀑后面似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响起的声音也很生硬:“不准过来!本尊在沐浴!”

      果然是吧。

      杜若立即驻足,悄悄躲在一块礁石后面,把跳舞草向沐池的方向推了推——跳舞草马上快活地舞动起来。

      “不打扰尊上沐浴。尊上若有什么需要,要拿什么换洗衣服,我愿意代劳。”

      里面分明暴怒:“身为女子,应该离开!”

      杜若拍拍吓得砰砰跳的小心脏,勉力应着:“我在礁石后面,又看不到您。再说我是医者,在清水镇,从刚出生的婴儿到耄耋老人,什么都看过了…医者是不太在意的。”

      里面再无声。
      杜若探头看跳舞草,已经不跳了,枝叶正拼命抻向来时的方向。

      杜若哀叹:“尊上又走了,看来确实不喜欢我们打扰。唉,为了你,我都给连累得厚颜无耻了。你说,以前我堂堂杜大夫哪被人这么嫌弃过!”

      不过那晚的结果还不错,虽然性情暴躁没好脸色的尊上一直爱搭不理,但也没驱赶她,加上杜若很有眼色,悄悄进入湛台后,把跳舞草放在昨晚的老地方,自己就知趣地退回寝宫门口的台阶上,托腮睡着了。身后寝宫门半开,正好够回头能看到珠帘处的跳舞草。

      如果能这样撑到它开花结果,也是不错的。好东西,就得这么熬吧。

      但也有意外。

      那天中午阳光灿烂,跳舞草正在院中惬意地舞动着枝叶,杜若则在案前挥笔编撰《杜医神典》。
      突然天上就起了阴云,遮住了太阳。

      杜若看着枝叶垂下来的药草就发愁了:“你没有阳光,我就没有好日子,你对一个好大夫真是拿捏得死死的,也知道一个好大夫能为得到最好的草药做出牺牲。好,马上带你去尊上那里死缠烂打。为了你,我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于是杜若一手提壶,一手提着跳舞草,又去了天一殿。就在天一殿门口,看到陆吾正抱着一摞卷轴往殿里搬。上次搬得可是书。

      “陆管家,这又是什么?”
      陆吾说:“画册,尊上想看看。”

      “尊上想学画画?”
      “尊上想看一些东西。”

      难道又是老仙龟告诉尊上需要看的?

      大殿内,陆吾进去,把卷轴放在案子上,案子上已有一堆卷轴画册。

      “尊上,有关《六界书》里的画册,均在这里。”大管家说完,拱手离开。

      玄齐正漫不经心地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好像也没有对琴棋书画的敬意,就远远地隔空取物,把案上的一幅卷轴取在手中,打开,看一眼,丢掉;再取一幅,看一眼,再丢掉。接连看了三四幅,兴致寥寥。

      杜若悄悄把茶水放在桌上,很殷勤:“尊上,您要看什么画?我帮您打开看,您只需坐着,喝着茶欣赏就好。”

      然后自然地把还魂草放在靠玄齐近一些的地方——还魂草的枝叶立码支棱,轻快地摇动起来。

      玄齐也不看她,幽冷地垂目看了一眼正欢快汲取自己灵力的还魂草,嘴角挤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

      杜若已把茶水倒上,勤快地端到玄齐手边,回头拿起一幅卷轴打开,展示给玄齐看:“尊上,看这幅,怎样?”

      画面上是一只吐火的大鸟,腿壮头昂,像骄傲的大公鸡。

      玄齐都没有看第二眼的兴趣。

      杜若马上乖巧地换第二幅,画上是一只漂亮的火红长尾鸟;第三幅则是一只亮眼的青色长尾鸟。
      “这些鸟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羽毛。这一幅是狐狸吧,狐狸仙子真妩媚,我是女子都爱看。”

      玄齐看了两眼,继续摇头,开始端杯小饮。

      杜若再一幅幅换,“这是一位女神仙吧,又富态又慈祥,上面有字,写着‘灵光神君’,我不认识。这还有一只白虎,看着好吓人!尊上,这一幅是掌勺的…….”

      玄齐听着就没甚兴致。

      杜若又接着换,其中一副,刚打开,就惊喜万分:“啊,还有杜神医的采药图!”

      杜若有偏爱,马上把杜神医的卷轴郑重挂在了墙上,吸引玄齐看:“尊上,我家杜医堂大厅里挂的就是这幅,杜神医是我们凡间医者的祖师爷,只是我家的挂画挂得太久了,有些陈旧,看不太清楚。这幅好新啊,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我们医药界的鼻祖——”

      玄齐也就多看了两眼。

      杜若则定睛神往地看着挂画中的杜神医,杜神医本是背着药篓上山采药,画像是一个婀娜背影,她在画中只露出微小一丝的侧脸,但就这一丝侧脸,在杜若的热烈注视下,依稀在慢慢转过来,似乎有话要回应——

      杜若很惊讶,嘴变成O型,“啊??杜神医好像有话说——”

      玄齐已飞身入画。

      群山巍峨,一片碧草葳蕤的山间,一名背着药篓的紫衣女子正焦灼地徘徊,但侧头看到陌生人过来,转身即走。

      玄齐身法奇快,飞身已到那女子身侧,伸手挽留——

      那女子却旋即消失。
      玄齐看自己手中,恍然落了一枚种子。

      玄齐从画中出来,把种子丢在案子上。
      杜若满眼急切,“尊上,见到杜神医了?”

      玄齐仅简单地“嗯”了声。
      “神医说什么了?”

      玄齐不作声,回到座上,拿起一幅卷轴继续看。

      “难道什么也没说?”杜若看了看种子,有些失望,明明刚才杜神医在画中向自己转身,真的好像有话要说的。

      “尊上看到杜神医了长什么样了吗?我在画中看到的从来都是背影。”

      “也许她并不存在,只是一缕魂魄。”玄齐对她连续的喋喋不休,仅是淡淡地回应。

      只是一缕魂魄,是什么意思?
      杜若再度热切地看着杜神医画像,“杜神医,杜神医,你还在吗?”

      挂画中的杜神医,再无反应。

      “神医,我有一本您编撰的《杜医神典》,因年代久远和版本不同,记载的药物有所差异,我正在您的基础上重新编撰,您没意见吧?”

      挂画亦无声。
      玄齐在一旁继续若无其事地看其他卷轴画。

      杜若举起那枚种子审视,“尊上,这什么种子,杜神医给你的?”

      玄齐仅点头。
      “杜神医为什么给尊上一粒种子?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不用说,玄齐对不知道的,也没兴趣回应。杜若只能自己猜,“难道是一味药材?那这种药材一定很珍贵吧,毕竟是杜神医送的。种下,看看能长出什么苗来。”

      杜若把那粒种子种在了天一殿窗下,寄希望有一天它能生根发芽,到时没准就能看清神医的意图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杜若对这粒种子寄予了很大关注,平时除了照看跳舞草,就想着它了。

      下雨了,起雾了,杜若无数次特意去看它,都没发现期待中的那一抹绿。

      可能她看得过于殷勤了,大魔头突发慈悲,有一天遣大管家来到汐渚殿,把杜神医的卷轴画送给了她。

      杜若很是惊喜,“大管家,这不是借的天宫或昆仑山的画吗?”

      就是想确定,是真送吗?不是借的还要还给人家吗?

      结果大管家郑重说:“既然尊上说送给杜姑娘了,大概是不需要还了。杜姑娘收下便是。”

      杜若欣喜若狂,感觉这些天殷勤地做各种茶点,想办法百般讨好天一殿,还是硬凑出一点交情了,尊上竟能送给自己东西了。

      杜若便把杜神医的挂画,端端正正挂在了汐渚殿的正厅,这样每天在编撰《杜医神典》时,就能在祖师爷的身影下,多写一些字少偷些懒了。

      不过她还是心怀一丝渺茫的希望,有时站在挂画前,轻声呼唤:“杜神医,回头看我,回头看我……”

      但挂画一片死寂。
      诶,也不知尊上说的“只是一缕魂魄”到底是怎么回事?

      * *
      这天,夜幕又临,还魂草的叶子已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很没精神。

      杜若浇了一些水,“为什么别的花花草草白天晒足了太阳,晚上都支棱着,你就非得这么蔫呢?白天晚上都跳,也挺累的,你不能休息一下吗?”

      就把水瓢放回去的功夫,再回头,药草的枝茎也耷拉下来了。

      杜若有些慌,摸了摸药草,“别吓我,我采了这么多年的草药,碰到珍贵不常见的也会移植到自家园子里,但怎么就从没遇到像你这样娇贵难伺侯的?尊上今天不在,你就自暴自弃成这样?”

      但还魂草还是肉眼可见地继续萎靡下去。

      杜若没招了,向窗外看,“尊上去哪里了?”

      中午提着茶点去献殷勤时,曾在天一殿门口徘徊,本想等大管家的,结果等来了梼杌。他看着茶点垂涎三尺地说:尊上已出宫了,在这儿等没用,不如把茶点给他,免得浪费。

      既然出去多半日了,现在也应该回来了吧?

      坐不住的杜若一手提着还魂草,一手打着灯笼走在宫苑小径上。还魂草此时如茎脉折断,整个都耷拉到药篓下面,命不久矣的样子。

      杜若有些焦虑,“跳舞草,你千万要挺住啊,我对你已经够精心照顾了,你这样一命呜呼了可对不起我啊!尊上没在,你多撑几个时辰,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但还魂草草软塌塌地,毫无反应。

      杜若无奈望天,因是月初,连个月牙也没有……突然这才注意到,怎么这里连星星都看不见一颗?在清水镇时,每晚抬头能看到东方、南方、西方的天空布满星辰,北方星辰稀少,现在站在北方天宇下,原来是一颗星星也没有啊。是每年天寒,冻掉了么?

      突然,漆黑的北溟上空划过一丝光亮,像流星一样,直落在北溟宫的宫苑里。

      杜若纳闷,没有星星,哪来的流星?
      但药篓里的跳舞草却慢慢活了过来,疲软的枝茎开始□□,一直耷拉着的叶子也枝棱起来。

      杜若明白,尊上回来了。

      杜若提着药篓向湛台走去,但越走,跳舞草的枝叶却拼命向另一个更简朴的宫苑里指引。

      难道又换地方了?

      杜若跟随跳舞草的指引,就在那所宫苑前的暗影里,看到了玄齐那高大颀长的身影,背负一人,到门口,旋即进去。从衣着看,肩上的人,应该是陆吾。

      这所宫苑应该是大管家陆吾的居所。

      但大管家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出门打架负伤了?

      精怪有这么容易受伤?

      杜若悄悄跟进去,在内室,看到平时一向健壮的大管家正躺在榻上,脸色煞白,榻上方随即出现一片耀眼的光华,如流星群现,缓缓沉降。应该是玄齐在给他输送灵力……脸色苍白的陆吾才慢慢苏醒。

      陆吾慌忙起身,“多谢尊上施救。”

      “你无力适应阴墟极寒之地,以后不要再靠近。”

      “是。” 大管家一向对这个年轻的主人毕恭毕敬。

      玄齐转过身,迎面堪堪与杜若对上。

      杜若手提跳舞草,却装着若无其事:“尊上回来了。”

      跳舞草却不像她这么矜持,枝叶正轻盈欢快地跳动着,恨不得去抱腿贴着玄齐。

      连榻上的陆吾都惊呆了,他清晰地看到那株来历不明的跳舞草在黑夜中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尊上的灵力,而尊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杜若却盯着陆吾,“大管家脸色煞白,生病了吧?”

      “我没事。”大管家好像不习惯看大夫的样子。

      杜若放下跳舞草,不由分说,上前把脉。

      陆吾守着尊上,明显有点不自在,却无力挣脱杜大夫的诊治热情。

      杜若摸到他的脉膊,望闻一番后,认真地下诊断:“明显风寒侵体,气虚乏力,还说没事?好在你是神仙,没动根本,要是凡人,命都没了。还好,我汐渚殿里备有山参、赤灵芝等,可以安神益体,增补元气,一会儿煎给你。”

      陆吾看看尊上,尊上倒没反对,反倒对杜若的诊断有几分玩味般的欣赏。

      杜若回身,看到玄齐脚边的还魂草正枝叶扭动,洋溢着生命的光彩。

      “尊上,我要去煎药,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吧,可以旁观一下杜大夫的手艺如何。”

      “不需要。”尊上一如既往地冷淡和拒人千里。

      “但你的大管家需要我的医药调理,而我的跳舞草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它又这么喜欢挨着尊上,所以,麻烦尊上屈尊移驾喽。”

      陆吾赶紧说:“不用麻烦尊上,其实我不用草药,自我调息一晚上就好。”

      “你的风寒症很严重,已浸入五腑六脏,真的需要草药调理!放心,尊上是最好的尊上了,绝对关心爱护大管家的病情。这点小事,你就不用担心了。”然后回头,“是吧尊上?”

      玄齐被架在高处,也只能点头。

      对诊治大管家以及如何挑选药材,杜若绝对拿出医者的最大真诚和良知,都是精心挑得最好的,配足量,清洗,然后放进陶罐,加入适当的清水,烧火……

      而随她而来的尊上,则无声地坐于案前,看似若无其事,实则在认真翻阅摆在案上的《杜医神典》以及杜若编撰的部分。还别说,杜大夫那圆滚滚稍显肥拙的字体,还让他多看了几眼。

      还魂草摆在他身侧,还在欢快地舞动着。

      多半个时辰后,杜若就把煎好的汤汁倒入汤壶中。

      “尊上,好了。”
      杜若一手提汤壶,一手去拿还魂草时,一向自大不屑的玄齐竟也伸手去提装还魂草的药篓。

      杜若手更快,“尊上,我来。”
      为了保险起见,杜若对珍贵的跳舞草,坚决亲力亲为。

      那晚,在大魔头的注视下,陆大管家接过杜若递过来的药碗,一口气喝掉。

      “多谢杜姑娘。”
      “不用谢,应该的,我本来就是大夫。再说,你平时帮我那么多呢。”

      杜若很欣慰,好病人就是要听大夫的话。但一回头,发现跳舞草不跳了,叶子耷拉下来,身后玄齐不见了

      “尊上呢?”
      “杜姑娘,我没事了。尊上回去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杜若便提着跳舞草追了出去。

      以前想找尊上,那得满宫苑乱转,也不一定找得到。现在不一样了,跳舞草就像精确的司南。

      杜若悄悄跟着跳舞草的指引,追到了湛台,悄悄走进寝宫,从跳舞草又开始欢快舞动的反应看,尊上应该就在内室休息了。她悄悄把汤壶放在案子上,把跳舞草放在珠帘处,自己自觉地退回到门口守夜坐着了。

      也就打个呵欠的功夫,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跳舞草蔫了下来。

      呃,难道尊上又离开了?

      杜若再次悄悄走进去,在珠帘处一探头,发现玄齐依然在榻上,但跳舞草却疲蹋蹋的,没刚才那么精神了。

      杜若纳闷:跳舞草和尊上,究竟谁出了问题?
      难不成躺着的是个假尊上?

      低头看跳舞草,觉得没问题;再看看玄齐,忽然有点不放心。
      陆吾都生病了,不会他也生病了吧?

      杜若小声:“尊上,你没事吧?”
      玄齐无声。

      “尊上!?”
      玄齐像石雕一样,毫无声息。
      不会真变在死鱼了?

      杜若悄悄进了内室,走近榻前,眼前是一张有着精致轮廊少年的脸,五官硬朗,有着刀削斧劈般的好看棱角。这是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看这张脸了,依然有莫名的惊心感。好在他一直闭着眼睛,感受不到那种冷恻恻拒人千里的寒气了。

      看着玄齐放在榻上的手,细长,竹节般分明。杜若轻轻搭上去,诊脉。

      嗯,为什么没有律动?怎么找不到脉博?庞然大物的一条鱼,总不会没脉博吧?没脉博…那成什么了?

      杜若小声:“尊上,醒醒。”

      但玄齐似乎睡得很沉,沉到一点气息也没有,伸手探探鼻息,竟无。

      杜若吓一跳,为什么连喘息也没有?臭鱼不至于睡觉睡成死鱼吧?神仙都是这样的么?

      但为什么以前臭鱼夜里休息时,跳舞草都在跳舞,现在就不跳了?难道没有感觉到尊上的气息?所有,有大问题!

      难不成是…心脏有毛病?凡人会在睡眠中,心脏骤停……妖孽不会也心脏骤停了吧?”

      杜若想了想,毅然伸出双手,搓了搓,把右手放在自己脖颈上一会儿,这是她作为医者下手前的习惯,然后伸手慢慢向玄齐深衣间探去……

      玄齐突然半睁开眼,似乎在朦胧睡意中凝视着眼前女子皎洁温柔的面容,同时在胸前摁住她柔软的手,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吧,一向凛洌的眸光中也似乎滑过一丝暖。

      杜若吓傻了,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是觉得尊上出门可能也染上了寒症,但应该比陆管家的症状轻,刚才摸不到尊上脉博,以为…所以想看看尊上心脏还跳不跳……”

      玄齐瞬间清醒,放了她的手,变脸很快,一脸忌讳的表情,“身为女子,在本尊寝室已是……”

      杜若红着脸辩解:“我在这里,是因为跳舞草,不是它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里看你脸色?刚才跳舞草枝叶都蔫了,我以为尊上发生了意外…….”

      玄齐愠怒,“本尊能发生什么意外?”

      就这不知好歹的死鱼脸,你提一下他曾是小泥鳅,说一下他若发生意外,都能令他瞬间暴躁。

      杜若也不想让着他,“那可说不准,我诊治过很多人,包括乌爷爷那样的老神仙,都很逞强,总是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但身体却很诚实,无论觉得自己有多牛多厉害,一遇到事,身体就会用疲劳、生病来告诉你扛、不、住!我是大夫,当然知道,所以还特地多煎了一些药汤呢。”

      玄齐突然咳了一声。
      杜若噤了声,小心地看着他。
      玄齐看向案子上的汤壶

      杜若心有灵犀:“有赤灵芝、山参,白术,五味子,茯苓,黄耆等,我煎的,你也看到了,补气增元的。陆管家用不了那么多,所以我提来了。”

      玄齐示意端过来。

      杜若便有些雀跃地过去,把药汁倒进碗里,高兴地端过来,心说幸亏自己神机妙算,多煎了些。

      玄齐接过,硬着头皮一口气喝下,“好了,你可以去门外了。”

      杜若惊呆了,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啊!喝了自己煎的药,就是想把自己赶出去。

      杜若蓄着气收了碗,一步也没多停留,直接到殿门外坐着当门神去了。哼哼,小气鬼,冷血怪,自己大人大量,不和妖孽一般见识。

      身后寝宫的门开着半扇,杜若坐在门槛上,倚在门框上,这个位置正好回身能看到珠帘处的还魂草,然后放心地打了一个呵欠,昏昏睡去。

      殊不知,此时有一位身形矫健的蒙面身影,翻过北溟宫,躲过守卫的眼睛,直奔湛台而来;经过门口时却突然停住,有些吃惊地盯着倚门框而睡的杜若,若有所思,随后身影化风入室。

      杜若是被“砰”一声巨响惊醒的,本能回头,就看到昏暗中珠帘处,跳舞草旁边,一个黑衣身影敏捷地从地上蹿起,手持一柄闪着寒光的弯月刀,瞬时移位,直飞帘内——

      杜若本能惊叫:“尊上!”

      就见一道亮光弹出,又是“砰”一声巨响,黑衣身影像纸片一样又摔飞到大殿中央。

      玄齐那阴郁傲慢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帘子后,不屑地看着那身影又一节节支起自己,“六界还没有谁,敢踏进本尊的寝宫行刺!”

      “死鱼怪,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听声音是个女子。

      那黑衣女子明明不是对手,却万分不甘,再度跃起举起雪亮的弯刀更加凶悍地砍向玄齐——

      刀落下的一瞬,黑衣身影又被弹飞,几乎贴着跳舞草的叶尖又重重地摔回地板上。

      杜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这样打来打去误伤到自己的宝贝神草,当下顾不得危险,悄悄潜进去,在昏暗中一步步靠近珠帘处,然后探手一捞,把还魂草抱在怀里,闪身躲在了案子下面。
      好险!

      然后在瑟瑟发抖中,就听帘内那冰冷的声音问:“本尊为何看不到你的真身?你是何方妖孽?”

      “呸!死鱼怪不配问我是谁!”
      那蒙面女子欲再次起身行刺时,却不想被一个身影挡住,来人拿着分水刺大喝:“来者何人?”

      竟是大管家陆吾。
      这么快病情就好了?

      杜若在案子下只看到陆管家和黑衣人脚来腿去的混战,厮打得还挺激烈,但还没看清胜负,那黑衣身影突然出现在案子前,随后一柄弯月刀在眼前一闪,杜若只觉得衣领处一紧,人就被揪了出来,
      那把刀抵在了自己脖子上,“放我走!”

      杜若吓傻了,“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做,也没妨碍你!”

      黑衣人小声:“不要说话!”
      杜若看着帘内,“尊上,救命!”

      玄齐挑帘而出,却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杜若心凉了半截,死鱼怪,刚喝了老娘的药,薄如纸片的情分也没有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