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鱼》阑珊姐姐

6、毒茶

　　玄齐阴着脸，“走开。”

　　杜若小心求证：“尊上是不是要去北溟山下？是不是又要用刑啊？乌爷年纪很大，有背痛的老病，真的不能用刑的。尊上，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我来做，我会看病救人，会打扫屋子和庭院，或你爱吃什么，我也可以的”

　　玄齐有点被吵得无奈，抬头看门外的天。

　　杜若又真诚道歉：“还有尊上，是我记错了，您是大鱼，好大的一条鱼，怎么可能是条小泥鳅呢？说的你太没有威严感了，我道歉——”

　　瞬间，还不知怎么回事，又被丢了出去。

　　这次结结实实给甩在了北溟的浅水滩上，一头扎进水里，还猛呛了几口。杜若好不容易爬出水面，到地上一边捡点心果饼，一边气得爆粗口：

　　“玄齐，你这条死臭鱼，瞧你冷血欠抽的鬼样子，就该诅咒你一辈子嚣张跋扈到没亲戚没邻居没朋友，这辈子什么也没有！唉，可惜了姑奶奶的点心和果饼。”

　　在她身后绿簇里，却探出一颗大大的丑脑袋，看着散落一地的点心，涎出口水说：“尊上不吃素。”

　　杜若回头，“你说什么？”

　　梼杌一本正经说：“尊上吃肉，不吃素。”

　　“烟绯呢？你抓住烟绯了？”
　　梼杌指指北溟山下。

　　杜若气，“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为虎作伥！”

　　梼杌被骂也不生气，只盯着地上的点心，“我吃，我荤素不忌，什么都吃。”

　　杜若索性不捡了，让给流口水的梼杌了。

　　接下来，忽然就想起了有温和良善之相的大管家陆吾，他在北溟宫口碑最好了，幸许能从他这里开个口子。

　　杜若抱了很大的希望，在他常经过的宫苑小径上焦心地等啊等，等到心快凉透了，终于看到了大管家那踏实的身影，立码跑上前，“陆管家，请等一等！”

　　陆吾那双经验丰厚的眼睛一看到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杜姑娘，我也无能为力。”

　　杜若简直欲哭无泪，“我还没开口呢！”
　　大管家便等着她开口。

　　杜若叹了口气，“陆管家，北溟宫里就你最好了，能不能麻烦您劝劝尊上，对杏花潭手下留情？连您都说与老仙龟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老邻居之间不能这样下死手啊！ ”

　　陆吾也叹气，“尊上什么时候听过别人劝？”

　　“他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挺好，和听人劝，是两回事。”

　　大管家拱手离开了。

　　杜若彻底没招了，兜兜转转又跑到天一殿外，心一横，在窗外向殿内喊话：

　　“尊上，我知道您不想看到我，那我只能在窗外和您说话了。”

　　里面依然没有回声。
　　没有回声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听见：

　　杜若开始道德绑架：“尊上，以前你在我们清水镇时，我们那里的人，可都是崇拜您如神祇的，恨不得天天拿着瓜果鲜花去祭拜您！认为是您在保佑我们清水镇世代平安！我们清水镇人，谁会害您呢？巴不得您永远呆在无边潭不回来！”

　　给这么大的高帽，你就是再狼心狗肺，也得有一丝欣慰吧。

　　再接再厉。

　　“同理，杏花潭的神仙也不会害你啊！我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但我以性命发誓：他们很看重尊上的庇护，还打算在尊上的庇护下继续生活下去的。您仔细想想，害您，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你就是铁石心肠，也得动一下容吧？

　　“还有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到了北溟宫，乌爷他们让我来我就来了，说来了北溟宫就保命了。至少我很感激尊上肯收留我让我住下！尊上，我们都感激你，觉得你不像个草菅人命的坏蛋啊！”

　　杜若讲完，内心漫过一种绝望，费这么多口舌，能有点效果吗？

　　* *

　　天一殿内，玄齐被吵得要死，冰冷狐疑的眼光看向大管家，“这个凡人有什么问题？”

　　陆吾恭敬地回：“尊上，听老仙龟说，杜姑娘生命受到威胁，想在北溟宫躲一阵子。在下觉得杜姑娘与尊上，也算有一面之缘，就私自承揽下来。”

　　玄齐默了片刻，“一介凡人，出现在清水镇，又出现在北溟，只是偶然？”

　　“在下也觉得太过巧合了。怎么这么巧，尊上在无边潭闭关，她就住在清水镇，老仙龟背痛就让她医治，然后烛龙等对尊上不利，偏偏她与尊上同行，再然后被老仙龟带回北溟，现在就在尊上眼前晃来晃去……不过，她一个凡人，究竟能做什么？”

　　玄齐冷言：“静观事变。”
　　陆吾：“是。”

　　* *

　　杜若回到汐渚殿，哐哐喝水，放下杯子，又唉声叹气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嗓子都说哑了，还是油盐不进，还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间大夫，只有医术和识医药的本事…难不成，还需要我…色诱？”

　　这个想法一出，杜若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走到镜前仔细端详自己，还有点不自信：

　　“我这样的在清水镇也算出类拔萃的貌美吧，但能色诱到冷冰冰又睚眦必报的玄齐吗？论长相，他也不差啊，能感觉到占我便宜吗？他好像也从没对我表现出哪怕有一丝丝兴趣啊。再说，怎么色诱啊，总不能上前一把抱住，亲一口吧——”

　　然后“哎唷”一声，自己都尴尬出一层鸡皮疙瘩。

　　天一殿内，玄齐正坐在案前看一本《六界书》，过于敏锐的耳朵清清楚楚地听着杜若的自言自语，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唉，就是起三层鸡皮疙瘩也没用吧，用‘色’有难度，他一条冰冷爱摆臭脸的死鱼，喜欢的应该是母鱼啊，我是凡人，长得再好看再自信也没用啊……唉，死马能不能当活马医？”

　　甚至杜若能想象到，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送货上门，那条臭鱼都未必识得人间美色。即使用计故意摔到他身上，他都能把自己再丢出来吧。

　　唉，想想，简直过于丢人现眼。

　　杜若觉得不能自取其辱，思考到半夜，突然悟了：大魔头没喝自己一杯水，而几次见大管家给他送茶水…说明普通茶水肯定不行，点心、果饼也不和他意，吃荤自己又逮不着…想想在天一殿时，大魔头杯子里茶水的味道，有一股淡淡的海藻味，和自己在北溟浅水滩上呛的那几口很相似，所以，
　　他喝的水应该取自北溟海水，而不是汐渚宫苑里的泉水……”

　　哪怕有一丝缝隙透出希望的光，也得去努力争取，何况人命关天的大事！

　　等不到天亮，杜若就提着水罐去北溟取了水，回来在灶房里忙着烧开，还去另一所宫苑里，摘了一只新鲜的枸橼。

　　枸橼有些酸，但味道很鲜美，用刀切开，挤出汁水滴到茶水中，有一股果香味。“常在北溟海水里吃海鲜是吧？这枸橼茶正好去腥、解腻、助消化，很适合尊上。”

　　然后又恶向胆边生，拿起一只山上采来的红伞毒蘑菇，切了两片，也放了进去；又拿出一只曼陀罗花，放进茶水里。当时采此有毒药材，是要当作麻沸祛痛作用的。

　　稍后，把茶水里的毒蘑和曼陀花取出。

　　最后看着那壶飘着果香的清亮茶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茶水不会毒死他，但至少能把他毒晕，也许大恶魔在瞬间也能看到很多小人或仙女在跳舞呢。到时你自然就知道有一个大夫的好处了。

　　此计虽恶毒，也是一步险棋，但她还有别的办法吗？

　　天一亮，杜若就提着枸橼茶，施施然刚到天一大殿门口，就看到大管家陆吾抱着一大摞书，往天一殿里走，书都顶到下巴了。

　　杜若热情招呼着：“陆管家，怎么抱这么多书？”

　　大管家一如既往的和气，“借来的，尊上要看。”

　　“哦，尊上也爱看书啊？”

　　大管家只是笑笑。杜若觉得以大魔头的举手投足，不会对阅读产生什么偏好吧。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当时大殿里，玄齐意外正如石雕般坐在案子后，在看一本书。案子上已摆了一摞。陆吾把一部分书放在案子上，放不下的，就堆放地上。

　　陆吾拱手，“尊上，这些是来自天宫馆藏，地上这些是从昆仑藏书阁搬来的。尊上想看的，都在这里。”

　　玄齐就淡淡“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陆吾随后拱手离开。

　　杜若这才上前讪讪地招呼：“尊上这么认真地看书，是要考状元吗？”

　　玄齐只是看书，也不理会她。

　　杜若连忙倒水，“没想到尊上还有这雅好，爱看书好，知书达理。”

　　玄齐一边看书，一边用余光看着杜若殷勤倒出来的茶水，不动声色。在他的地盘，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的自言自语，他都了如指掌，就看看她如何毒晕自己。

　　杜若亲切地把茶水端在玄齐手边，“尊上请品尝一下，枸椽茶是解荤解腻的，应该适合尊上的饮食。”

　　玄齐这次没有拒绝，伸手端过来喝了，然后放下杯子，继续看书。

　　杜若就在一旁耐心等了，心说这么毒的蘑菇，毒不死神仙，总会让你麻痹。这样你就没有时间去折磨乌爷、烟绯和灰壳了，开始有求于眼前的杜大夫给你灌汤汁诊治了。所谓病来如山倒，嘿嘿，倒！倒！快倒下——

　　杜若又等了等，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如果毒蘑菇不管用，还有曼陀罗呢，起码得晕一下吧，难道剂量不够？

　　玄齐竹节般的手指还翻了一页书，继续有兴致地看。

　　杜若开始焦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应该啊。

　　万一这种毒性确实对他不起作用，怎么办？

　　杜若忽然转过头去，理了理发丝，又转过脸来，变成一脸妩媚神色，外加摆了个有点妖娆的姿势，颇有诱惑力地凝视着大魔头

　　玄齐嘴角冷笑，也只用余光打量她，继续不动声色。

　　杜若就有点心急，心说大魔头你是瞎吗？我都觉自己闪闪发着春光了，你怎么还看那破书，不看过来？

　　不看过来还怎么色诱？色衰还差不多吧！

　　得，山不过来，自己就过去。杜若伸长脖子想想看玄齐究竟在看些什么，当定睛到书页上有“旋龟”二字时，顿觉眼花，意识模糊……茶壶中香汽氤氲，已缓缓随呼吸进入她的口鼻。

　　玄齐看书，终于看倦了，转头看她——杜若“吧唧”倒下，已被茶的蒸气毒晕了。

　　等杜若悠悠醒来，模糊中看到玄齐一张冷漠疏离的脸，还在认真看书。

　　杜若就自责了，刚才自己怎么睡着了？乌爷还在北溟山下受苦呢！快想办法，快想……趁玄齐就在眼前，其实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于是杜若马上又换出一副甜美的笑脸，殷勤说：“尊上，是不是看书看累了？要不要打个赌玩个小游戏，解解闷？”

　　玄齐不置可否，索性自己倒毒茶，端起来继续喝。

　　杜若内心漫过一丝绝望，这两种毒都能毒倒两头牛了，对你真是没一点作用啊，白瞎了自己的用心。

　　她眼巴巴地看玄齐把空杯放在案子上。

　　“尊上若不反对，我就当尊上答应了：我们就玩个小游戏。但玩游戏之前呢，先立个规矩，双方都要遵守才有意思。因为这个游戏，只有最聪明最厉害的人，才感兴趣，笨人蠢人是不想玩的。尊上要有玩的兴趣，可以应一声。”

　　玄齐倒意外应了声。

　　杜若大喜过望，“我出一道题，如果尊上能答出来，我就承认尊上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大鱼！否则，尊上就是一条小、小……

　　玄齐不善的眼神乜了她一眼。

　　杜若打了个小冷战，屏住恐惧，继续若无其事说：“尊上要是回答不上来，尊上答应我一件小事就行，随便一件小事都可以……公平吧？”

　　然后循循善诱，“我觉得挺公平的，尊上琢磨一下，是不是很公平？”

　　玄齐继续点头。

　　“尊上听好了，这题对您超简单，张口就来的，您看您都看《六界书》了，哪有什么能难住尊上的？尊上最聪明绝顶了！”

　　玄齐面有缓和，等着出题。

　　杜若却心里百爪挠心，根本没想出来出个什么题，就是灵机一动想出的一招，自己都没想明白这小游戏该玩什么

　　玄齐一双黑色冷眸直视着她，像看穿了她的把戏，一脸寒意地说：“若胡编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