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鱼》阑珊姐姐

4、关押

　　但对方却不像认的她，目不斜视，放下了手掌，杜若便和包裹与篮子里的药材，噼里啪啦滚落在地上；而篮子里的那几两银子，像受到了什么重击，竟碎成粉齑，小风一吹，像沙土一样给吹走了。

　　杜若还被摔了个屁股墩儿，懵了一下，看到辛辛苦苦换来的一点碎银也没了，心疼得半死，“可恶，啊??我的血汗钱！”

　　那人影却一脸冷漠，长腿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杜若气极，一把扯住他的裾摆，“你怎么能这么粗暴无礼？赔我的银子！”

　　少年只是看了看天，继续无视。

　　杜若突然意外摸到他的脚踝，一下子又缩回手，很吃惊：“这么冰寒的体质，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张冷峻的脸只是微垂下，睨了她一眼，那副目中无人与骨子里的狂傲劲儿，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杜若心说，你要是在清水镇有这副作派，早被人打成狗头了！但这里是北溟宫啊，杜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回头看那只吞了自己的怪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杜若几乎欲哭无泪：老天，我为什么来这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还不如在杏花潭做恶梦呢！

　　她正狼狈地收拾散落一地的药材时，暗影中就见一个男子在不远处不声不响低头捡了被风刮走的药材，捡了一堆，走过来，放进她的篮子里。

　　“杜姑娘莫怪，尊上性情如此。”

　　“啊，他、他就是……尊上玄齐？”杜若虽恨得牙痒痒，一想到乌爷爷等人对这位悍邻的惧怕，也就不奇怪了。“这么狂拽自大，还能做尊上，我简直佩服——”

　　想爆粗口来着，想想人在屋檐下，忍了。

　　这男子倒是很和善，声音也平稳，“我是陆吾，这里的管家，老仙龟的信息我已收到，我们也算多年的…老邻居。既然老邻居开口，我就先给姑娘安排一个暂住的地方。”

　　杜若这才放下心来，“您就是陆管家？乌爷说，让我有事找您….”然后背起包裹，提起篮子，一路紧跟在陆吾身后，“刚才那个…是梼杌吧？”

　　“梼杌平时守护宫苑，很少见到凡人，杜姑娘以后千万不要靠他太近，以免危险。当然，也不要靠近尊上。”

　　杜若很乖巧，“我不会靠近的，他们看着就超凶。”

　　北溟宫由无数座煌煌大殿组成，大殿之间又有众多水榭亭廊连接，虽走半日看不到一个活的影子，杜若还是被这里的阔大和气派镇住了。似乎走了好久，杜若才被陆管家引进一座比较小巧雅致的宫苑前。这宫苑像一处偏室，处于安静角落，院子不大，栽种着稀疏的花木，宫室门口挂着木牌，上书“汐渚”。

　　“姑娘以后在这里暂住便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

　　此宫室即使在北溟宫里算相对简陋的，若比起杏花潭的小木屋，足算轻奢。

　　杜若很是惊喜，走进室内左看右看，一切都布置都得很有海派风：玳瑁桌饰，珍珠帘子，随目到处都是精细漂亮的贝类装饰，从角落里发出明亮光泽的也是一颗硕大夜明珠。

　　“太漂亮了，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看的房间。谢谢您了陆管家。”

　　陆吾是那种能好好说话的男子，只是笑笑，“姑娘是凡人，所需的锅炊餐具和日常所用等，明天我会想办法置办来。但请姑娘注意，平时不可到其他宫苑随意走动，其他守宫卫士也不认识姑娘。这都是为姑娘好。”

　　杜若连忙点头，“放心，我不会招惹事非的。”

　　陆吾点点头，拱手离开。

　　杜若里外又看了一圈，尤其是室中床铺，竟是雪白的贝壳床，藏在一个大蚌里，有说不出的精巧别致，整个人往床上一躺，由衷感叹：“还从没睡过这么漂亮舒服的床。这尊上态度虽不怎么样，但家里还真有好东西。”

　　当晚，杜若就在大贝床上睡得很熟，把这些天在杏花潭的失眠、焦虑、无眠都补了回来。很奇怪，在这神魔窝里，竟如此放松。

　　翌日天一亮，还起了个大早，主要是精神大好，杜若提着篮子往外走。不是不让在宫苑里看嘛，到处妖魔鬼怪的，也没兴趣，不如上山采药，才不浪费北溟山对一个大夫的馈赠。

　　现在可以在北山坡采药了，有些药材，就喜欢潮湿暗冷的阴面。但在满眼苍翠中，竟星罗棋布着各种色泽艳丽的毒蘑菇，旁边还盛开着白色曼陀罗花，却很难看到美人草。

　　杜若都发愁了，“找不到美人草，怎么给烟绯研制体香粉？”

　　忽然听到一串清脆鸟啼，抬头四望，并不见鸟影，就听有个男子悦耳的声音说：“你以后要注意，要到安全之地觅食，才能保全自己，下次要被大魔怪捉住，你可就惨了。”

　　杜若悄悄取出灵珠，发现灵珠正闪烁着红光，心道：坏了，有精怪。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提着篮子要悄悄离开，却看到不远处一棵巨椿下，有一修长的青衣身影，明显是个男子。男子双手捧起一物，向空中一扬，一只花喜鹊从他手中飞出。杜若一眼认出那只花喜鹊是上次撞过她的，显然受了伤，腿被包扎了。

　　杜若无声地指向花喜鹊，“原来是你！”

　　那花喜鹊看到她，竟惊叫一声，飞进了密林。

　　青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如春风拂面，打开了天光般，竟是一位光风霁月、面带明媚笑容的年轻男子，耀眼的面孔异常和悦，“咦，这山林里怎么出现一个貌美的小姑娘，别是什么化了人形的精怪吧？ ”

　　杜若感觉好笑，贼喊捉贼呢，“你又是谁？怎么也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里？”

　　青衣公子温文尔雅地说：“我是来采些山药和野味的路人，大家都叫我青衣公子。”

　　杜若不信，“这里远离人烟，附近可没有人家。”

　　青衣公子往南指：“离这里五百多里地，就有集镇，我家就在那里。我是看书看累了，特意出来散散心”

　　杜若低头瞧，发现灵珠的红光已消失，有些疑惑：难道花喜鹊是精怪，这青衣公子是凡人？

　　再细瞧对方，男子姿态优雅雍容，有着罕见精雕细琢的容貌，特别是一脸温润的正气，和大魔头玄齐相比，简直是温暖与冰冻、春明与煞冬的两个相反类型。很明显只有在那种大富之家才能浸润出来的大家公子面相，加上衣着也是质地细腻的上等丝料，头上的发簪更是罕有的青玉，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温文尔雅的韵味。

　　杜若才隐隐松了口气：确实像读书人家的公子。
　　“你散心要走进这密林、爬这么多山吗？”

　　青衣公子莞尔一笑，“我本是来寻一味珍贵草药的，可惜此草药太过稀有，一直寻不见。我没事便常来山里转转，看看有没有这份机缘。”

　　杜若好奇，“你寻的是什么珍贵草药？”

　　“一种能使人起死回生的药材。可惜我每次来找遍大半个北溟山，也只能采些普通草药。”

　　杜若探头看对方药篓里“普通草药”，竟塞满了人参、灵芝和美人草——尤其是美人草，让她顿生羡慕，“这里的美人草不多吧？”

　　“姑娘喜欢吗？这美人草，本对女子美颜驻容有些效果，尤其清香的气味，很受姑娘们的欢迎。”青衣公子倒不吝啬，递过来药篓，“若姑娘想要，可以拿去，反正我背回去，也没甚用处。”

　　杜若心里欢喜，这不终于找全体香粉的原料啦！

　　但终归不好意思，“我是想要一些，但白拿你的多不好…你在哪里采的？我可以去采一些。”

　　青衣公子一指大山密丛北侧，“得翻过这座山，山那边很多。看着近，其实挺远的。”

　　杜若当然知道翻山越岭的辛苦，只好笑纳了。青衣公子也是真大方，索性把药篓里的美人草都挑出来，放进杜若篮子里。杜若就在对方翻草药时，在药篓下面看到压着一本书，隐隐约约是《杜医神典》。

　　“公子也有这本书？”

　　青衣公子云淡风轻地笑着，露出很好看贝齿，“不过家里的典藏，平时没事就拿出来翻翻，带来山上也是想按图索骥采一些药材，权当打发时间罢了。姑娘对医书很熟？”

　　杜若点头，“以前我也有一本，现在没有了。”

　　“若姑娘喜欢，可以留下。”

　　真是善解人意的翩翩妙人啊，比起北溟之主玄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杜若跟乌爷爷来到杏花潭，最遗憾的莫过于没随身携带《杜医神典》。作为医者，怎么能少了医学典籍相伴呢。

　　“谢谢啊公子，其实我想给你一些银子买下来呢，可是……”可是银子已化成齑粉了，“我还是给你别的吧，否则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医书呢？”

　　青衣公子很客气，表示不用，话没说完，突然大地震动，树叶纷纷飘落。往山下看，有什么东西在往山上跑来，撞得树叶一路密集抖动。

　　杜若连忙低头看灵珠，正发出红光，应该是什么精怪。

　　青衣公子也回头看着北面广袤的北溟水域和连绵的北溟山，叹了口气，“恶魔做坏事，罄竹难书。姑娘快回去吧，以后上山要注意，采药就在这附近，不要走太远，恶魔在横行。”

　　“你也觉得这北溟之主是恶魔？”

　　青衣公子谓叹一声，“何止恶魔，他和他麾下全是冷血嗜杀之徒。所以姑娘以后务必小心，此北溟之主，绝非善类。告辞！”

　　青衣公子说完，匆匆离开了。

　　杜若也不想招惹事，赶紧把美人草收拾好，匆忙下山，

　　还没到山下，忽然看到烟绯正慌慌张张从山脊上飞奔而来。

　　“杜若！杜若！不好了！”
　　杜若停住，“怎么了？”

　　还很少看到烟绯这么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呢。

　　烟绯明显眼睛都吓直了，“不好了，大恶魔玄齐怀疑我们杏花潭是奸细，已经把乌爷和灰壳捉走了，现在梼杌正在追我——”

　　杜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呃??奸细…什么奸细？”

　　如惊弓之鸟的烟绯不断惊惧地看向身后越来越近密集抖动的树叶，“我长话短说，玄齐在无边潭闭关时被偷袭，他怀疑我们杏花潭与外人勾结谋害他。他性情向来睚眦必报、冷血残暴，我们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不能多解释了，还记得当时无边潭大火时，你曾救助过一条小泥鳅吗？”

　　杜若想了想，点头。

　　“那就是玄齐！杜若，麻烦你去找找他，看能不能求他网开一面……乌爷爷，也许还有我们的命运就靠你了！”

　　烟绯说完便向深山老林里狂奔，杜若没来及回话，就见梼杌像风一样，一路撞击着树林已从身边蹿过——但蹿过又像风一样杀回来，一张丑脸差点怼到杜若脸上，恶狠狠地说：“你说老子有口臭！”

　　不等目瞪口呆的杜若回话，又风一样消失，去追赶烟绯了。

　　杜若吓傻了。
　　这时大地剧烈震动，北溟山下传出一声悠长的惨叫——

　　杜若简直心惊肉跳，怎么这么像乌爷爷的声音？

　　杜若第一个念头，就是北溟大魔头已经把老仙龟和灰壳逮到北溟山下，正在严刑拷打！想想曾经听到烛龙传来的惨叫，杜若只觉得脑袋蒙蒙的，只有一个想法：乌爷爷年纪大了，又有长年的背部伤痛，是承受不了这种酷刑的。

　　万一发生意外…….自己是老仙龟带来的，没有了他老人家的庇护，自己在这陌生而危险的地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怎么办？

　　第一次遇到生老病死之外的困境，还好烟绯给指了条路，让自己去求助玄齐——豁出去了，去求！
　　一定求！

　　杜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溜烟跑回北溟宫，篮子一丢，就到处找北溟之主大魔头玄齐。

　　要不说北溟宫实在太大了，诸多宫殿群，疏朗分布着，转了半天，却连一个妖魔鬼怪的影子也没看到，大管家也不知住在哪里…….

　　※ ※

　　昏暗的北溟山下，机关深沉，到处密布着监狱一样的刑室。北溟在六界大战之前，本是关押在六界犯了事的神魔鬼怪的，玄齐霸占了北溟后，这里的地狱也就被利用起来。

　　随着梼杌咚咚的脚步声，刑室门口，烟绯被扔了进去。

　　烟绯在地上打了个滚，哆嗦着回头，看到了老仙龟。老仙龟被绑在柱子上，满脸血迹。

　　烟绯很惊恐，“乌爷爷，你没事吧？”

　　陆吾抱胸站在一侧，声音平静，“老仙龟，大家多年的邻居，我也不便对你动刑，你不妨说实话，尊上也不是不通情理。”

　　灰壳则被捆在另一根柱子上，也鼻青脸肿，头发凌乱 ，却不服不忿，“你究竟让我们说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老仙龟则吐了一口血沫，叹口气，招了：“好，老朽全说，但请陆管家别折磨他俩，他俩仙力低微，还是个孩子。”

　　陆吾点头，“好。”

　　在刑室另一侧，一张精致的大黑屏后，坐着一个静默的身影，正是玄齐，在静静端详着手中的青溟重剑。青溟幽暗的锋芒不时闪进他凛冽的眼睛里。

　　老仙龟说：“陆管家，你可以告诉尊上，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奸细。”

　　“你能说清楚为什么那么巧，你们也出现在了无边潭？有那么多巧合吗？”

　　老仙龟悠悠叹了一声：“唉，因为老朽背痛，恰好清水镇有个凡人小大夫能治老朽这个背痛病。刚开始老朽也不知道尊上在那里闭关，不诓你，在尊上庇护下，老朽在杏花潭平平安安生活了三万年了，日子无忧无虑，悠哉悠哉，老朽能不知好歹去勾结谁呢陆管家？”

　　陆吾走上前，扯开老仙龟背上的衣衫看了一眼，“你的背究竟怎么回事？”

　　灰壳出言讥讽：“陆大管家本出身昆仑仙界，应该见过世面的，不知道火烧龟甲能预测吉凶吗？”

　　烟绯也说：“对，我能做证，乌爷的背是能预测天意的！”

　　老仙龟叹口气：“我老龟性情温和，平时跑路慢，又背了一块能勘验未来凶吉的甲壳，能不被有心人惦记么？所以，老朽的背，在三万年前，曾被抠下来，被大火炙烤过，来预测凶吉。这病根就是那时落下的，所以老朽经常背痛，有时太痛了，会到六界寻找良医医治。”

　　灰壳吃惊，“乌爷，没想到你的龟甲真被取下来火烧过？”

　　老仙龟长“咦”了一声，“闭嘴吧，这么惨痛的经历，还经常被你拿来开玩笑。”

　　烟绯也瞪灰壳，“以后你别嘴贱了。”

　　灰壳小声：“以后我再不提了。”
　　但陆吾显然没有被说服。

　　他走进空旷冷幽的另一侧地宫，玄齐正冷恻恻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略显阴郁冰冷的眼神俯视着面前的一切。刚才老仙龟的话他都听到了。

　　陆吾恭敬地在王座下回禀：“尊上，在下以为，老仙龟的解释可存信一半。”

　　“接着查。”尊上显然不满意。

　　“是。”大管家默了片刻，觉得有必要再进一步解释：“尊上，以在下历经上次六界大战的粗浅经验看，当初在无边镇袭击尊上的，凭能引出地火熔岩的能力，应该是噬元兽。噬元兽曾是冥界的护法，但六界大战后，噬元兽已经消失。据仙界猜测，它应该战死，但又突然在无边潭出现…到底是不是它，在下一直没查出头绪。”

　　玄齐狐疑，“只有噬元兽？”

　　“不止，应该还有背后操控噬元兽的力量。现在烛龙已被关押，只承认是他自己所为，净火狲、疫兽蜚等已被尊上亲自处死。唯有这股力量，好像用了某种障眼法……在下惭愧，没能查出其来历。”

　　玄齐有些不耐，“慢慢查，本尊可以等，但务必要查到。凡在无边潭出现的，不管是谁，本尊绝不放过！”

　　陆吾：“是。”

　　※ ※

　　杜若还在北溟宫苑里到处乱转，忽见一个飘逸的黑衣身影踏着北溟水波而来，旋即到岸，径直向一座宫殿走去。

　　杜若定睛一瞧，不就是那个傲娇的冰冷少年吗？

　　于是硬着头皮迎上去，虽手脚哆嗦，笑脸却强挂在了脸上，“尊上，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