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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月圆节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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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是真的开心到冒泡,“尊上你说这是我的功劳,还是你的功劳?还是我们共同的?应该是我们共同的吧?反正要不是尊上带我出来,我是没机会给周老太太治病的;要不是尊上鼓励我回去接着治,我是真的没信心了!你说是吧?”
玄齐只能无意识地点头。
杜若又连忙献宝一样把布袋打开给玄齐看,笑得眉眼弯弯,“你看,周家给我的,里面有银子,还有好吃的。我做梦也没想到今晚出门还能大显身手,救故人于鬼门关,想想就开心死了!”
玄齐继续点头。
杜若从布袋里掏出一把樱桃,自己吃了一颗,还塞给玄齐一颗,“尊上尝尝,齁甜。”
玄齐不想吃,躲了一下,也没正经躲,便被生生塞进了口里。
“好吃吧?酸酸甜甜的,我最爱吃了。”
玄齐明显不爱,只能一边吃一边望天,还得点头。
这时有仆人走过来,“杜大夫,我家夫人说,如果不嫌弃,就请留下来吃一杯喜酒再走;天若太晚,可以留宿。”
杜若爽快,“好!吃喜酒!留宿就不用了。”然后看玄齐,“我们留下吃喜酒吧?月圆节,吃喜酒,很难得呢。”
玄齐没法,又生生被拉着去吃酒席了。
这周家老太太的祖上明显是那种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几进宽敞的院落,四处挂着灯笼,大门口处吹拉弹唱的乐人在卖力地吹吹打打,宽阔的庭院里摆着一排排案子,供客人们吃酒聊天。
杜若选择了在较偏的一棵树下的空案子,拉了玄齐入席。
“尊上,我们在这里吧,坐。”
说着还殷勤地用袖子为玄齐扫了扫木凳。
玄齐显然从没吃过人世间的红白喜事的流水席,坐上案子后,全凭杜若招呼。
杜若一直眉开眼笑着,“没想到今晚双重喜事临门,异乡偶遇到无边镇的乡邻,救人一命又赶上周公子的大婚,说什么我也要破戒喝两杯,庆祝一下!”
仆从端来酒菜,放置在案子上。
杜若闻了一下酒,“好香,闻着比乌爷的杏花酿薄一些。”
杜若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推给玄齐,“我曾发过誓,作为医者一生不能饮酒,怕遇到病情误事。但今晚实在太难得了,我要陪尊上喝一杯!”
杜若的那种开心和兴奋,几乎从弯弯的眉眼里满溢出来,都算对着玄齐傻笑了。
玄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碰了杯,也一饮而尽。
杜若一时沉浸在手到病除的快乐里走不出来,“尊上猜,我救治老太太时,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玄齐摇头。
杜若都要笑出声来了,“当时我真是紧张得手心出汗,穴位都差点没找准。我在想,天呐,我要救不活老太太怎么办?老太太要折在我手中了怎么办?毕竟老人都年过八旬了,那个呼吸…真的是气若游丝,真的马上就不行了!这个时候,我突然无比想念我留在家里的那棵跳舞草,恨不得它能立码、赶紧、即刻开花结果,好让老太太起死回生!何况以前我在无边镇给她诊治过呢,还夸下过海口,说她老人家能活到一百岁!”
玄齐在夜影中看着她的喜不自胜,这种激动的神态竟格外动人。
“结果呢,老天爱我,老天保佑了我!没有跳舞草,我也让她起死回生了!当她意外喘上来那一口气,脉搏由微弱变平稳时,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知道吗,我当时一点把握都没有,全凭运气!结果,老太太睁开了眼睛,就说饿了,要吃的。她已经连续三天没吃东西了。”
玄齐又淡淡“嗯”了一声。
杜若小脸兴奋得通红,“那一刻,我真觉得我快成杜神医转世了!天呐,我真觉得我自己了不起!我救活了别人,让一个家庭能愉快地操办婚礼了,要不,今晚就真的喜事丧事同时办了。尊上,再喝一杯,为了我的医术精进!为了你鼓励我!”
杜若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碰杯时酒水溅出,溅到玄齐手背上。
她还呵呵傻笑着,随意拿起衣袖擦了擦——
玄齐就怔了,看着她那份随心和不见外,犹豫了一下,又一饮而尽
杜若抿了一小口,“辣!”赶紧夹菜吃,也没忘给玄齐夹。
玄齐大概没被别人夹过菜,又愣了一下。
杜若不满,“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在我们凡间,开心了,高兴了,别说给别人夹菜,关系好的,还会喂给别人呢。你把我当成好朋友就是了。”
杜若又多夹了一筷子,但不稳,菜叶落在玄齐手背上。
杜若随手捏起来,放进自己嘴巴里,“我真有点喝多了,夹菜都不行了。但也不能浪费,这种菜在无边镇很贵的。”
说着还伸了个懒腰,明显微熏上头,有些醉了,又开始傻笑,衣袖无意间还把酒杯扫下了案子。
玄齐手快,在案子下若无其事接住,又若无其事放回案子上。
那晚深夜,街上行人已稀疏,两人走在街上,杜若明显喝多了,脚步有点飘,话也多了起来:
“尊上,你还记得在无边镇时,过月圆节时哪里人最多?”
玄齐本没注意过无边镇,更没注意过月圆节,所以也不知道;但眼前的凡女却是认真的,跑到他面前来就等一个答案。
玄齐只能摇头。
“不知道是吧?就是你的栖身之地无边潭旁边啊,无边潭旁边的浅水区是个大荷塘,荷塘边上有很多柳树,很多男男女女那晚就在树下幽会,就像今天一样。”
玄齐看向河边的柳树,果然树影里有依偎的人在窃窃私语。
杜若却叹了口气,“怎么说着说着,我又想家了,看着这异乡的热闹,真想哪一天,我也能走到无边镇的街上,看着家乡的美景和家乡的人,该多好,是吧尊上?”
玄齐又无意识地点头。
杜若说着来到一座小桥上,看着河面上一路迤逦远去的河灯,“尊上,你知道我放河灯时,许的第三个愿是什么?”
玄齐本不想猜,但面对的傻笑目光里有诸多期待,只能说:“什么?”
“我第三个愿望是,希望尊上以后能多笑一笑——”
杜若确实喝多了,忘记了玄齐本是喜怒无常和冷血残暴的北溟之主,不仅上前靠在了他胳膊上,还攀着他衣襟,轻轻揪了揪他一直紧绷的脸颊,扯出微笑的样子
“尊上如果能这样,平时为人和气一些,不要总那么冷冰冰的,让杏花潭的精怪们,还有我,都不用那么畏惧你,就好了。你要和气了,会笑了,你周围的精怪和人都会松一口气,你自己也会变得快乐的。”
玄齐默然,看着她因微熏而变得更加天真美好的面孔,受到感染般,轻轻碰了一下她撑在自己身上那只白皙温热的手。
就是这只手,当初在无边镇西山谷地的危难时刻,把自己从湍急的热水里捞起来。她可以不捞自己,但她捞了。
也是趁着酒劲,杜若一古脑儿把心里话全说了,“知道我为什么许这样的愿吗?因为我想关心你,毕竟我们一起战斗过,一起飞行过,你还为我的跳舞草讨到了朱雀蛋。这很不容易,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是把你当成我最信任的朋友了。普通朋友,谁会为了一株跳舞草,去得罪有权有势的南陆王族呢。所以,大鱼尊,这一辈子我都会承你的情,无论别人怎么说你,心狠手辣也好,暴虐冷血也好,还有睚眦必报、小人行径……但我在心里都不会这样看你,做人得有良心。所以呢,作为朋友,我就有话直说了,有时我就觉得尊上你挺孤单的,整天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宫殿里待着,也没有人说说话,平时只有陆管家与你亲近,是不是朋友太少了些?我希望你能生活得快乐一些,可以试着去杏花潭交朋友啊,杏花潭的精怪,虽功力不如尊上,但为人都很好啊。像您这样的上神,交朋友就不用在乎门庭了吧,别人人品好不好,才最重要,对不对?”
玄齐无言以对,凡人怎么如此啰嗦。
那晚他们出了北溪镇,不知不觉走向郊外。杜若高兴,还在有的没的继续话痨:“你知道嘛,人间呢,每个人都活着不易,需要有手艺榜身才能一辈子安稳。所以呢,我修习的医药,你呢,如果以后想在人间快乐一些,也应该学点什么才好吧。”
玄齐冷不丁一句:“本尊学捉鬼如何?”
此处正是墓地,在月圆节,原野里正百鬼夜行。这些鬼早就看到了凡人杜若,就像看到一个香喷喷的小姑娘,口水都流了出来,正待扑上去,忽然又看到小姑娘后面站着一个灵力汹涌的上神,便适时停住脚步,从路上退了回去,退到草丛里,惊起一群扑棱蛾子飞起。
杜若看不到鬼,只看到扑棱蛾子乱飞,“哪里有鬼?又吓我,我是吓大的么?”
杜若从容地从一群饿鬼前走过,饿鬼的利爪张着,在玄齐的注视下,又悄悄后退回沟里。
走过墓地,原野中,光华如水,杜若抬头看,月上中天,正圆。
“满天星河,亮晶晶的,真美。但为什么北方的天空没有星星?”
玄齐头也不抬,声音冰冷,“为何期望北方出现星星?”
杜若奇怪,“这也是问题么?人人都期待美好的东西啊。”
“对本尊,星空一点都不美好。”
这是不是又犯冷血病了?杜若扭头看他,刚刚变好看一会儿的脸,又倒退回去了。好吧,你说星空不美好,那就不美好吧。
杜若闷闷走了一会儿,又看向当空的那轮明月,很无意地说:“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要是能上去看看就好了。”
冰冷的那位沉默上神,竟停下也看了一眼月亮,“真想看?”
杜若“嗯”字一出,整个人又被凌空挟持,飞上了云霄。
转眼两人就立于云端,明亮又硕大无朋的月亮近在眼前,如明镜般,能看清一丝丝云彩温柔地从它身边穿过。
杜若不仅惊叹:“月亮原来这么大,这么亮,我一直以为像只盘子。”
此时琴声幽幽,月亮里好似传来丝竹之声。
两人走向月宫,只见仙影飘渺中,有一女仙缓步走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北溟君大驾光临。”
玄齐淡淡的语气,“随便逛逛。”
杜若自此便知道了这位便是月宫的主人,牧月仙子。
“你就是每天晚上看着人间的牧月仙子?”
牧月仙子笑着,“这位凡女,看着眼熟……”
杜若一听就开心,“仙子能觉得我眼熟,应该每天晚上看人间时,会看到我的吧?我是一名大夫,杜大夫,以前经常晚上出诊,我走在街上,最喜欢抬头看月亮了。”
没想到牧月仙子也点点头,“我也看到杜大夫在重新编撰《杜医神典》。”
杜若要受宠若惊了,“你也看到我晚上写字了?太好了,终于有神仙证明我没有白混日子了。你知道我们凡人,最怕被人说成混天磨日,混吃等死,啥也不干,啥也不是。”
杜若与牧月仙子能聊到一起去,玄齐也没料到。他看向不远处一盏桔色灯火,那就是今晚血月的来源。
杜若也顺着他的目光,“那是什么?”
“那是我月宫的牧月灯,杜大夫每晚能看到月亮,就是因为月宫里点燃了牧月灯。”
杜若赞叹:“仙子的灯真比人间的花灯好看明亮多了。”
“我也看到了杜大夫与尊上在河里放的莲花灯,也甚美。”
杜若终于又忍不住提那个问题,“那仙子,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可知为什么北溟的上空没有星星?”
牧月仙子也没当回事,只是随口说:“等布上星阵,就有星星了。”
杜若还挺期待,“什么时候布星阵?”
“这要看尊上的意愿。”
牧月仙子温婉地看向北溟之主,哪知北溟之主这个访客,却瞬间脸色铁青,挥袖扇灭了牧月灯,天宇瞬间陷入了黑暗。
牧月仙子明显畏惧他,什么也没说,矮了矮身子,不声不响跑过去抢救那盏灯。
连杜若都觉得,玄齐当真是喜怒无常,性情里自带某种邪恶之气,好好的,你为什么熄灭月宫里的牧月灯?连人间都一片漆黑了,好过分!
但在黑暗中,却听到他不高兴地当场质问女主人:“仙子是期望谁去北溟上空布星阵?”
牧月仙子从牧月灯被灭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惹上了麻烦,便小心翼翼道:“尊上误会了本仙的意思。本仙意思是,北溟上空的星阵,需由尊上做主。”
这明明是拍马屁,结果却拍在了马腿上,玄齐很不友善地瞥了她一眼,生硬地回:“本尊不喜欢星星,更不喜欢星阵。”
杜若也是一呆,真是亲眼目睹了一个污名在外的恶霸在欺负良善,变脸可当真快。
果然生性温婉的牧月仙子就怔住了,讪讪地不敢再接话。
杜若觉得是自己多言给牧月仙子惹了不痛快,就讪讪地走到玄齐身后,矮着身段,小声请求道:“尊上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月宫仙子讲话,我们怎么说都是客人,说话要不要婉转一下?”
玄齐乜她,丝毫不领情,“那你是希望谁来布星阵?”
得,又成自己不对了。
杜若只能说点别的,“月宫真美啊,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仙境了。”
牧月仙子也乖巧地接话,“就是有点冷清了。”
“冷清有冷清的好,无人打扰,便于修心养性,无论尊上还是仙子,都是神仙,神仙都喜欢过这种清静无人打扰的生活。”唉,杜若绞着手,也是想办法拍马屁缓和气氛。
牧月仙子倒是赞成,“习惯了寂静,热闹就成了聒躁。”
“对,尊上就一直嫌我聒躁呢。”
那晚离开月宫后,回到地面上了,杜若还恋恋不舍地回头仰望,“真没想到像牧月仙子那么美的神仙,也会过那么寂寞的生活。”
身边的上神,好像气还未消,“神仙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觉得怎么也得比凡人更开心更随心所欲一些吧,否则为什么做神仙呢?像在北溪镇,有吃有喝,人还多,多好!”
玄齐冷言,“过惯了安静的生活,热闹就是多余。”
杜若给噎住了,愣了片刻,“我怎么觉得尊上一直在嫌弃我?”
一直嫌弃她的上神一脸冰霜地在前面走,杜若就很不服气地嘀咕:“我真是不明白,出都出来了,为什么一不高兴就凶别人?别人都得罪你了?”
结果对方就三个字:“得罪了。”
“得罪了也可以客气一下嘛。”
“为什么要客气?”他停下来看着她。
“和人相处不应该和颜悦色吗?”
“为什么要和颜悦色?”
“和人相处不应该这样吗?”杜若简直惊呆了。这么久了,自己真是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位啊。
“为什么要和人相处?”
上神说完独自大踏步往前走。
杜若愣了一下,总算明白了,人家是北溟君,是神仙精怪畏惧的北溟尊上,是能做到不用和人相处、不用和颜悦色讲话的。
但自己需要啊。
想明白这一点,杜若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能上前追去。
等于月圆节,乘兴而去,救人一命,喝了一顿大酒,又败兴而归。
那天黎晨,高耸的北溟宫大门打开,玄齐带着醉熏熏的杜若返回了北溟。
两人最终也没和好,北溟之主那修长身影巍然向北去,杜若也直接回了汐渚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