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念》薛九重

5、欺瞒

　　韩亭现在不过十岁小孩的智商，倒也能与几位皇子玩到一块，再加上二皇子的母亲韩妃是自己姑母，自然情分更重些，有些时候，韩妃也会过来看望韩亭，远远拉着说两句话，便自行离去。

　　沈淮偶尔也来，带些糕点给他们吃。三皇子最喜欢吃的就是桂花糕，每次总是全部抢了去，不肯给其它人吃，皇子中他最是贪吃，每次沈淮回去，总央着他下回来多带些。

　　那天韩亭抢了一块给梁宋，笑道：“宋宋，你吃。”

　　梁宋愣了愣，伸手接过，三皇子瞪着眼睛看她，却也没说什么。沈淮坐在她旁边道：“你落水之事，确不是我授意的。”

　　似是没有料到沈淮会突然出口解释，她愣了愣，道：“我未曾放在心上。”

　　她的确未曾放在心上，捉弄之事是权贵人常玩的把戏，她既然进了皇宫，但求自保，性命无虞便已是幸事，委实不能要求太多。

　　转眼盛夏已至，梁宋向来忍不了热，韩亭就把水果放在冰窖里冻过再拿给她吃，屋子里也置了冰块散热。那些小皇子的功课也长进不少，三皇子很黏梁宋，沈淮带来的桂花糕他也愿意分一块给她，却被韩亭伸手夺过，道：“我吃。”

　　三皇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宫里的宦官这几日对他也颇为上心，听闻朝中局势时时变化，三皇子的母妃，容妃娘娘家中父亲和兄弟在朝野之中权势渐长，隐隐有赶超太子之势。

　　容妃在宫中地位也随着朝堂权势而变化，周帝对其宠爱更甚。

　　甚至隐隐有传言道，太子母后两年前病逝，朝中虽有丞相作为后盾，但依照容妃家中势头，周帝若有心立新后，后位怕是指日可待，那太子之位易主，自然也不是什么奇事。

　　那些事情与梁宋并无太大关系，她依旧每日跟着韩亭进宫授课，闲时也会教韩亭重新读书识字，从前都是韩亭教她，现下她便一点一点再教还给他。

　　韩亭自己也开始学着画画，梁宋在阁中教学，他便坐在外面画画，时日久了，也能画出梁宋的几分神韵来，虽不能与从前的画作相提并论，但梁宋已然知足。

　　沈淮闲来无事，便又来太学阁，看见韩亭在画画，上前道：“我记得，我从前在你家中看到过一副女子的画像，韩亭，那姑娘是不是就是梁宋？”

　　韩亭听见他说话，回头笑着问道：“宋宋是不是很漂亮？”

　　不知为何，沈淮叹了口气，看着韩亭的眼里多了几分莫名的愧疚，才冠京华的韩亭，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进入世人的视线？

　　天历二十四年的暮秋，十二岁的三皇子突生了怪病，熬了不过一月，就死了。

　　那日秋雨淅淅，沈淮本来约好同梁宋下棋，便照例准备了糕点来太学阁，两人下棋下到中途，小太监来禀：“三皇子殁。”

　　众人皆惊，韩亭坐在那里吃着桂花糕，突然呕出一口血来，梁宋脸色一白：“韩亭！”

　　沈淮与宦官也愣了，韩亭被送到东宫暂时休息，太医来诊，竟然与三皇子是同样的症状。因为韩亭的手中还捏着桂花糕，太医便查验了一番，发现其中掺杂了毒药。

　　不是立刻发作的毒药，却能一点一点消磨掉人的生命。

　　而那桂花糕是沈淮带来的，他百口莫辩。周帝气急：“你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其心之狠毒，沈淮，你狼子野心，是不是有朝一日弑父一事也能做下？”

　　宫中上下，能与沈淮争夺太子之位的只有风头正盛的容妃之子，莫说那糕点是沈淮带来的，就算不是，沈淮身上也有洗不清的嫌疑。

　　弑父杀兄，古往今来，皇室之中又何曾少过？若一个人从未坐拥过如此大的权势，那么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其中的诱惑有多大？而显然，周帝是懂的。

　　天历二十四年的冬天，太子沈淮被废，三皇子暴毙，周帝无奈之下只能改立韩妃之子沈晏为新太子。而积雪消融之时，韩妃便衣入府来见韩亭，梁宋引她进去，韩妃在门口停下：“我想跟阿亭单独说几句话。”

　　梁宋微愣，点头应下，退回到廊下，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直到夜幕十分，韩妃方才出来。临走时看了一眼她，道：“好生照看阿亭，他这几年吃了不少苦。”那话说的有些奇怪，梁宋却也不愿多想，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大抵是因为沈晏成为新太子，那些大臣的公子们又开始向平阳侯府递来邀帖，谁都知道，沈晏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自己这位表哥，哪怕成了傻子，也常常来府中看望。他们希望通过韩亭，而攀附上新太子。

　　梁宋本想回绝，韩亭却一一接下。

　　无数邀贴飞进平阳侯府，韩亭来者不拒，两个月后，京中传闻，平阳侯脑子清楚不少，宴会上也能写出一首好诗，作一首好曲，当日前太子在飞霜楼中的话，竟真应了，果然在才女梁宋的引导下，平阳侯果真有再冠绝京华之势。

　　唯有梁宋，越来越沉默寡言。

　　韩亭让人给她准备春季的衣服，她从前院回来，正巧看见那位新立的太子沈晏。

　　沈晏捧着茶杯道：“沈淮一死，朝中他的余党一一清除，叔父与长公主的仇我们便报了。”顿了顿，又道，“你五年忍辱负重，装疯卖傻便也可以结束了。”

　　韩亭坐在那里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抬眼便看见院中的梁宋，神色一凛，沈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梁宋站在那里，脸色惨白，韩亭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最后终究止住。沈晏叹气，路过梁宋时，行了一礼，方才离开。

　　韩亭站在廊下，负手道：“我并非存心骗你。”

　　不是存心，却是无心？真是好拙劣的借口。梁宋慢慢走到他身边，问道：“三皇子糕点中的毒是你买通御膳房下的？你陪我进宫授课，为的就是将三皇子之死嫁祸给沈淮？”

　　梁宋不笨，这其中之事想想就能明白，只是不知，韩亭竟能忍下五年欺辱，就为了扶持沈晏坐上东宫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