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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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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绝对的吉凶,就像没有绝对的正义。
这句话是从师父那里听来的。
……
长诀花随着牡丹一起盛放的时节,一场关乎我命运的棋局结束,棋子的最后敲定为我带来的不只是那副无价的棋,更重要的是我名扬长安后,渐升的落下每一子的意义。
阿离和玉环姐姐已经离开两月了,后来有一日阿离传信说以后一定无论如何也要将我带去长城看一眼——看我如何在长城下被慑的说不出话。
我笑着问师父,长城是什么样?
师父只给了个笼统又模糊的答案——一字长城,万里恢宏。
我突然想起来传言中的那些故事——师父想必是去过长城的,可长城在师父的过去里,又是怎样的呢?
……
我已经有很久不去想父亲了,也不去想空了的英国公府。
只是在偶尔夜深人静时看着桌上摆着的像是碎星挂在黑色天幕上的棋盘发怔。
棋子不会发光,可南山碎石会。
我也已经有很久没有从别人的口里听到父亲的名字了,也听不到说书人口中讲的那些英国公曾经的种种。
即使先祖有功,先祖英明,英国公府也曾富甲一方,威慑过长安城,可那毕竟已经过去了。真正的英国公府从成批的羽林军以叛国的名义来合上那厚重的府门时便早已没了。
而我,我只是女帝对先祖功绩最后的仁慈罢了。
……
花朝节的集会四年一大庆,正好赶上大庆的一年,我从阿离的信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心里默默倒数集会开始的日子,越近越着急,不知怎么和师父开口。
我想和师父一起去看花朝节的牡丹。
集会开始的前一天我已经准备好了措辞,做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将师父骗去的准备。
师父托着一盘牡丹进来时,我粘到他身边,拽着他衣袖,却不敢看他,目光只死死盯着白净盘子中还沾着露水的牡丹。
师父腾出一只手弹在我额头上,我顺着收回去的手看到师父低下头正看着我,眼里微微有些笑意。我一愣,将头甩向另一边,心想道:完了,全忘了。
师父将手覆上我的发顶。
我咬牙将头又扭回去:“师父花朝节有集会要不明天我陪您去看花吧!”
师父却是听完笑了一下,揉了几下我的发顶,托着盘子边走边道:“那你就陪师父去看看集会的牡丹吧。”
我闻言一喜,高兴的凑到师父跟前,抿着嘴不让自己太过得意,低头看他侍弄花瓣。
花朝节当日我醒的很早,兴奋的醒了就睡不着了,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收拾好自己坐在了院子里,单薄的外衣在早上似乎不起什么作用,没一会儿我就冻得想回屋了,还没起身便有一件外衫落在我身上。扭过头正好看见师父一身玄红站在背光处,脸上的情绪不明。我刚想要解释自己只是出来醒醒神,就见师父低下身将我抱了起来,声音低沉,训道:“冻坏了谁陪我去看花,回屋里去!”
声音有些刚醒的沙哑还有些吐字不清。我心里一猜,师父是还没彻底睡醒吧?
……
栀子花香混着桃花香,牡丹花中又掺着月季,来来往往的人手中几乎都攥着朵花,我趁师父不备也向他手中塞了枝芸薹,塞完立马扭头不再看他。
而后一只大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冲着师父嘿嘿一笑,师父眼底又是那种无奈的笑。
街上人挺多的,只是还不能算挤到走不动,只能说是都互相擦着身子你来我往。
所以当师父一把搂过我时我感觉周围似乎都瞬间空了一般,只剩下师父搂着我的手和我突然加速的心跳。
啊,师父是神仙吧。
怎么那么好。
“吃过花糕吗?”师父搂着我左肩的手轻轻拍动,我向左边的小摊看过去。那是一个买糕点的摊铺,很小,但是闻着很香。
师父将我带过去,用油纸包着的糕点是温的,还不等我伸手去拿,嘴里便已经被塞了一小块。
师父的手指碰到我的嘴唇,留下的触感太过真实以至于我心跳似乎停了一会儿。师父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小块,面色平静评价道:“糖放多了。”
相比师父的若无其事我的大红脸就太尴尬了,只好低着头不停呼气以求快点将脸上的红润降下去。
师父这个人啊,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呢……
唉,弈星唉,太没出息了,师父就是喂你吃块糕点能怎么着啊,以前还喂你吃过饭陪你洗过澡……
……啊。
这脸白不回来了。
……
第二次见到宫里的那凶恶之人就是在这花朝集会的街上。
那人在一家店门前负手而立,身旁还站着位稍矮些的少郎官。
我先是和那位少郎官对视一眼,接着见两人低语了一两句,那人便抬头过来,只是眼里的杀意渐消,反倒是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接着那位少郎官便走过来邀请我们去茶楼一坐。
师父看看我,点头应了。
茶楼今日应景供应的全是花茶,我盯着面前的桂花茶听师父和那两位寒暄,心里有些纳闷那人的态度,两次见面的态度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那人道:“武帝嗜花,每年都会令宫女采集百花制成花糕在宫宴上赏给众臣子,今年我和元芳当值负责监督。”
“大人缘何出现又不必向草民汇报。”
那人闻此一笑,“呵,这不是怕明大人又多疑起我是要来害你的宝贝徒弟?这么大顶帽子我可不收。”
我听此一愣,一口茶水呛在了喉咙里咳了起来。
师父拍了拍我的背,坐在对面的那人却是直接笑了起来。
“还真是……深陷其中不自知啊。”
……
离开茶楼后我悄悄问师父那人的身份,这才知道那是当朝宰相狄仁杰,而身旁那位则是少年将军李元芳。心中不由得一阵震撼。
第三次见狄仁杰仅仅是几个钟头后的事。
我留在一家门楼里休息,师父去旁边的花街寻些新鲜牡丹。
狄仁杰就是在我前脚刚落座就走进来的,进门直接朝我走了过来。
“小世子。你师父呢?”
我被他突然落座和熟悉的称呼吓了一跳,随后学着师父的样子淡淡开口:“丞相大人,我已经不再是世子了,您也别再拿这个称呼来唤我。师父在隔壁的花街里。”
“呵,你倒是冷静。”他招了店小二来添了壶酒。“不知当年英国公府被封时,你的冷静有现在的几分呢?”
我身形一顿。
“小世子。十年前的事了,你应当也还记着不少。叛国是大罪,武帝念在英国公先祖开疆扩土的贡献为弈家留了个后,可一番善意却是付错了人。”
他眉目冷峻的看着我,眼里像是有把剑正对着我。
“关于当年的长城,你知道多少?关于明世隐,你知道多少?关于尧天,你又知道多少?!”说完酒杯被狠砸在桌上,里面还剩一半的酒晃了晃,溅在空中又落了回来。
他问的每一句都像压在我心上,我只得勉强稳住表情道:“一概不知。”
“胡扯!”
他这一喊周围便有人看了过来,店小二在他身后犹豫不知该不该过来,怕惹了客人又怕他砸了这店。
狄仁杰敛了敛脾气,又厉声道:“尧天组织意图不轨,勾结外敌私下一直阻碍官粮运往长城边界。你敢说你在这么一个组织的首领麾下生活了十年却对这些一无所知?!笑话!”
“我是知道尧天,但并不认同你所陈列的罪行……”
“呵,不承认?昨日前线花将军亲自上报粮道被断、受粮官员无一生还、长城几欲失守,以上皆为尧天所为,事实摆在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承认的?!”
我张了张口却没反驳出什么,我加入尧天四年,却从未真正参与过他们的计划,只是偶尔帮忙做些小事,尧天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师父从未解释过。
“当年的英国公究竟与尧天什么关系?”他说话句句将我逼到死角,“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何他明世隐要收你做徒弟吗?”
最后一句如同春日惊雷。而我,我是那春日的一只雀鸟,被劈在原地不得动弹。
想过,但是不敢深想。
问过,却不曾得到回答。
“弈星,何为对错,你分得清吗?”
我久久发不出一言。
“对错与否,因事而异有不同。何为对错,狄大人,你分的清吗?”
身后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我整个人像是得到了救赎般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