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看花开向阳》玩童纸鸢

16、枷锁

　　除夕前的几天，童云菲的父母终于回了家，所以她一面说着舍不得林泽米一面乐呵呵地提着箱子迫不及待地赶车走了。
　　林泽米家里的餐馆关了门，林妈妈待在了家里。林泽米早上起床的时候，难得的看到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林泽米在桌前坐下，双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她。妈妈的背影不像年轻时的样子，她胖了些，头发挽成髻，穿着一件肉色的毛衣，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她中年女性的身份，毫不伪装的，让岁月的痕迹留了满身。
　　她以前也爱美，出门前会把林泽米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后来，自从妹妹走后，林泽米很少同她一起出门了，要么是她忙，要么是林泽米上学忙，虽然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可是每日见到的次数寥寥。
　　再后来，她上了高中，开始有了学业和心理上的压力，她不再是年级的第一名，她也没有能引以为傲的才能。青春的敏感，让她开始怀疑自我，开始变得自卑，让本来就不似其他母女一般亲密的关系千疮百孔。林泽米向她倾诉自己的心事，她好像并不放在心上，加之几年来的自责积累，让林泽米有了无人关心的孤独感。
　　今天，在一个温柔的冬日早晨，阳光透过窗洒在了地上，美好得让人忘却了曾经那些悲伤。林泽米记得，林妈妈会在早晨给她热一杯牛奶，会在不太热的早夏半夜起身给她关掉风扇。她总是漠然无语，为林泽米做着这些小事，小到不足以填补初中时没去林泽米的家长会和毕业典礼给她造成的失落，不足以抚平多年来没有陪林泽米过生日的缺憾。
　　所以，林泽米一直以为，她在责怪自己当年的错误。

　　妹妹是在5岁那年夏天走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小的个子，胖乎乎的脸蛋上总是挂着笑脸。林泽米和妹妹住在爷爷奶奶家，是在和S市相邻的省的乡下。
　　若是不出意外，她会慢慢长大，变成一个和林泽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比她开朗活泼，古灵精怪的姑娘。
　　但是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5岁。那一天，她在林泽米的作业本上画了一张画，稚嫩的笔触，明媚的色彩，像那天的天空一样简单和晴朗。只是那个本子是林泽米的作业本，林泽米看见那张画的时候，忍不住对着那张可爱的胖脸蛋发了火。
　　妹妹没哭，撅着嘴走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林泽米将那页纸撕下，把作业重新誊写了一遍，这才发现，妹妹找不着了。
　　找到她的时候，她躺在了水井边的青石板上。夕阳余晖，斜斜照在远处的山头上，大地的温度渐渐低了下来，冷得林泽米打了个寒噤。
　　妹妹的胖胖的身体浮肿了，脸上也没有了淡红的霞色，只剩一张冷冰冰的，苍白的脸。
　　林妈妈坐了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回来，到了机场转车到家时已是深夜。她那时没哭，只是脚步有些不稳，急急地跑到了堂屋。看着那案上躺着的小小的人，忽然跪在了地上，趴在案上嚎啕大哭。林泽米也哭，她先是站着哭，后来也趴在了妹妹身边。爷爷不说话，在一旁的凉椅上一只一只抽着烟。奶奶也哭着，想要将她们娘俩拉起来。
　　直到天已经蒙蒙亮了，林妈妈才站了起来，随意梳洗了一番，出门去了。
　　下午的时候，妹妹躺在了离家几百米外的小山坡上。妈妈在那里栽了一棵桃树，说妹妹爱美，怕热，爱吃桃。等着桃树长大，妹妹可以在春天赏花，夏天吃桃遮阴。
　　林妈妈说，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以前总是爱跟林泽米姐妹俩说，等着她们长大，她也可以坐着飞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说过。以前妈妈很爱笑，像妹妹一样。在那之后，她也总爱沉默，和林泽米之间，越来越没有交流。在林泽米需要关心的时候，她却总冷着脸。
　　可是，这怪谁呢？林泽米想，要是她没把本子放在妹妹够得到的地方，要是当时的她可以对妹妹温柔一点，要是她能早一点发现妹妹出门了，要是……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林妈妈从没在她面前抱怨过她，却也从来没有表达过她的宽恕。林泽米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一直有个无形的枷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这枷锁，想来是这一生都不会被解开。

　　陈伯每天都会拎着些菜，带着陈凌禹到家里来。若是林妈妈开的门，陈伯便会熟门熟路的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若是林泽米开门，还会扭捏半晌，先坐在沙发上像客人一样喝杯茶，然后找准时机问林妈妈需不需要帮忙，林妈妈点头后，再按捺住心情平静地向泽米说：“我去帮帮你妈。”这些演技拙劣的场景在家里上演了多次，自欺欺人，乐此不疲。
　　林泽米看着陈伯近乎殷勤的对她说话，忽然有些内疚。陈伯是个好人，他对林妈妈好，所以也看重自己对他的看法。他努力博得她的认同，而她却以林妈妈女儿的身份展现高高在上的姿态，刻意疏离。这是母亲的生活，她本来就没有权利干涉。
　　“进屋里去，我给你辅导一下课程。”陈凌禹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半晌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林泽米拎着他衣服上的帽子，把他拖到自己的房间。
　　“你这理由也太烂了吧，我哪里需要你的辅导。”陈凌禹对于自己的优秀无可奈何，冲着林泽米叹了口气。
　　“你不想有个妈啊？”林泽米把门关上，小声地说。
　　“她能不能变成我妈要看他俩的意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打辅助的。”他头也没抬一下，继续打着游戏。
　　“你还打辅助，刚刚我俩在那锃光瓦亮的。”陈凌禹仿佛从来也不关心陈伯和林母之间的关系，这一点让林泽米很佩服：“你就没有什么时候，不希望你爸再找一个？”
　　“没有。我爸就算一直单身，我妈也不能从天堂回来啊。”对于这一点，他从来都想得很开。
　　林泽米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是啊，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回来。最难熬的几年，都是妈妈单枪匹马挺过来的，她凭什么，阻止她寻找幸福？
　　床忽然凹陷下去，陈凌禹纵身一跃，躺了上来。
　　“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该来的迟早都是要来的。”陈凌禹说。
　　“起开。”林泽米怒道。
　　“都快是你可爱的亲弟弟了，躺一下怎么了。”
　　“你压着你暴躁的亲姐姐的手了。”

　　向阳的衣服规规矩矩地挂在衣柜里，林泽米先把它放在了不显眼的地方，结果每次打开衣柜总是忍不住提出来看一遍。
　　她已经看了很多遍了，连衣服的纹路，几斤几两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她便不再给自己多添麻烦，把它放在了打开衣柜就能看到的地方。
　　也许是童云菲回家了以后更加无聊了，所以才会做这些有的没的，给自己添堵的事情。
　　她想起向阳穿着这件衣服时的样子，深灰色的大衣妥帖地地穿在身上，衬得眉间淡淡的忧郁像是冬日清晨挥散不去的浓雾，朦胧可见，触不可得。
　　快过年了，发个信息给他不算打扰吧？林泽米在心里暗想。
　　“最近在忙什么？”明显的没话找话。
　　“假期过的好吗？”显得太刻意。
　　“明天有空吗？一起去放烟花。”太直白了。
　　她在手机里打出一个个字，又一次次删除，好像什么话都不太合适。那个小心翼翼的悸动，在心里暗自发芽。
　　“衣服已经洗好了，明天有空吗？我给你送过去。”她在输入框里打下这些字，咬咬牙，发了出去。
　　三十秒过去了，他没有回。林泽米把手机放远一点，一面抚慰加速跳动的心。
　　两分钟过去了，他没有回。他恰巧没有看手机。她安慰自己。
　　十分钟过去了，手机提示灯闪烁。林泽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心跳得更快了。她搓了搓手，才拿起手机。
　　“阿姨做的咸菜太好吃了，帮我再感谢感谢阿姨。”是童云菲发过来的信息。她回家的时候林妈妈送了一罐引以为傲的咸菜给她。
　　啧，花言巧语的，一看就是还想再要一罐。
　　“明天给你寄一罐过去。”
　　林泽米回过去。
　　“还是你懂我。爱你么么哒。”
　　她泄气地躺在了床上，漫无目的的翻着手机。冬天黑的早，六点过夜色就浓的像是在天空打翻了墨瓶，单调的黑色让人孤寂。
　　“小米，吃饭了。”林妈妈在外面喊到，房间外传来林妈妈的脚步声。
　　“妈，我不想吃，你先吃吧。”寒假在家的每一天，除了吃还是吃，中午的饭还在胃里不肯走，晚饭又加入进来，实在是吃不消。林泽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愈发富有弹性的脸时刻都在警醒她：吃多少饭，长多少肉，绝对不会做假。
　　她翻了个身，继续等待着向阳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