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看花开向阳》玩童纸鸢

15、明月千里寄相思

　　陈凌禹坐在童云菲对面，他抬头夹菜的时候眼角总是不自觉地瞥向童云菲。偶尔童云菲抬头撞见了他的目光，他便泰然自若地朝她点头微笑，动作十分官方，让童云菲摸不着头脑。林泽米也看见了陈凌禹的举动，心里琢磨这小子是不是犯毛病了，伸脚朝他踢了一踢，没想到倒是林母惊了一惊，碍着陈伯的面没好意思低头去看，只是压低了声音，责怪道：“林泽米，吃饭就吃饭，怎么还欺负你弟弟？”
　　林泽米悻悻地收了腿，陈凌禹一脸的幸灾乐祸，全然不知这事儿因他而起，也不知道林泽米如何欺负了他，只听见林母责备她，便在一旁乐开了花儿。
　　当他放下碗筷，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饭，终于忍不住了，在不太喧闹的饭桌上指着童云菲的衣领处说：“你衣领卡衣服里了，没扯直。”他扶了扶眼镜，像是在说一道题的答案一样稀疏平常的语气。
　　不过他却把其他人都惊了一下，大家手上的动作都停止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林泽米明白了其中缘由，也偏过头去看了看童云菲的衣领，只看见她左侧衣领的一大角，心安理得地折在了衣服里。由于衣角和衣服颜色相同，所以晃眼一看也看不出来。林泽米嗤嗤地笑出声来，被童云菲和林妈妈恶狠狠地目光憋了回去。
　　“吃完饭就看书去，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陈伯一本正经地说，本来憨厚可亲的脸上浮现不相符的严肃。
　　童云菲牙痒痒，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妄图从他的身上找出同类的破绽扳回一局。不成想这个少年从脚尖到发丝都一丝不苟，白净的脸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即使是隔着一副金色的眼镜，也让童云菲感受到了戏谑得意的目光。
　　这个小孩儿真是高三学生？童云菲想到自己高三的时候，除了吃饭睡觉和学习，没有任何心思把自己打扮成如此这般。像他这样干干净净的外表，怕是在学校骗了不少少女的目光吧？
　　童云菲红了脸，只好默然无语，悄悄地把衣领拉直，低头把饭扒拉完。

　　林泽米拉着童云菲去商城逛逛，出门前童云菲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生怕出现什么闪失，要是再遇见那个漂亮小孩儿，不得被他嘲笑掉牙？
　　林泽米站在一旁，好意提醒她：“别看了，再看都看出强迫症了。”
　　童云菲没好气地说：“还不都是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有个‘刁钻’的弟弟，那个整洁的变态劲儿，简直跟那个谁，向阳如出一辙。”
　　林泽米一时答不上话。本来回家的这几日，每日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空余的心思去想到他，忽而听到他的名字，心里便升起异样的感觉。
　　童云菲转过身来，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眨着水灵的大眼睛问她：“怎么样？”
　　“完美。”林泽米肯定地点点头。
　　童云菲凑近了些，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你这黯淡无神的目光，是在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的。”
　　“向阳的衣服，忘在干洗店里了。”林泽米说。

　　她们一进到商城里，就听见欢呼鼓掌的声音，一眼望去，却没见到几个人。正当她们疑惑之际，又传来一声欢呼，裹挟着模糊不清的人名声，传到她们耳朵里。
　　“走，去看看。”童云菲很激动，这么些天终于出了门，还遇见了新鲜事，怎么也得好好观摩一番。
　　在一楼，围着商城中心，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童云菲果断拉着她往三楼跑。林泽米看着她的长发随着步伐大幅度摆动，很无奈地摇摇头，出门前打理了半晌的造型算是泡汤了。
　　三楼的人少了些，她们找了个空处钻进去，站在玻璃走廊前俯身向下看，商场中心搭建了一个台子，一位女明星在那儿和粉丝互动，清朗柔和的声音很是动听。
　　“慕言，慕言，慕言。”童云菲跟着楼下的粉丝一起呼喊，手也不自觉地随着声音摆动。
　　原本林泽米没有多大兴致，听到慕言这个名字，收敛了心思，聚精会神地往楼下看。
　　“你知道她吗？”童云菲问。
　　“嗯，我见过她。”林泽米点头。
　　“我没听过这个明星。”童云菲兴致勃勃地说，全然不想没有听过的样子。
　　“那你还喊这么开心。”林泽米被她逗笑。
　　“开心嘛。”童云菲眨眨眼。露出迷人的微笑，咂舌感叹，“不过她长得真漂亮，果然明星和我们就不是一个物种的。”
　　她们双手搭在走廊围栏里，低着头往下望去。只见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一个小型舞台，慕言身着米色紧身长摆裙，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白色的光芒。她的头发像是随意束在了脑后，却显得端庄和干练。她笑容款款，向台下的粉丝打招呼。临近下台时，她向舞台后方望了一望，说道：“下面我想向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赵一衡。”
　　童云菲已经没了兴致，软软地靠在了走廊上，一听见这名字，忽然清醒了些，眼珠子一转，拉着没什么太大反映的林泽米问道：
　　“她说的谁？”
　　“赵一衡。”林泽米也很吃惊，虽然她早知道了赵一衡正在演艺道路上摸爬滚打，但是没想到他能够被慕言介绍给观众。慕言虽然年纪轻，也不过刚到三十，却算得上是业界的老前辈，出演了多部热播剧，不过一直很低调，从入行到今天，绯闻也只有一个。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开始招兵买马。想来她已经把赵一衡收入了麾下。
　　周围的人也满脸困惑，所以赵一衡出场的时候掌声寥寥。他倒不是个怯场的人，即使在这种略显仓促的出场下，也泰然自若。虽然对话没有慕言那般滴水不漏，但是显得率真可爱，博得现场不少姑娘的青睐。
　　“这小公子可以啊。我说他平常怎么开口闭口什么女侠，少爷，神神叨叨的，原来，是个演戏的主啊！趁跟他关系还可以，多拍几张照，多要几张签名，以后要是红了，还能倒卖。”童云菲为自己的想法颇为满意，掏出手机对着楼下的男孩拍照。
　　要不是他下台的那一瞬，露出促狭的模样，连林泽米都快相信，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坐在有些不知所措的人只是记忆的偏差。
　　在赵一衡下去后，她们俩便来到了他们的休息区。她们鬼鬼祟祟的，惹得门外的保安格外留意。
　　赵一衡坐在慕言对面，两人正在交谈，他有些拘谨，坐姿端正，手放在膝盖上，显得呆板，全然没有平常大大方方的模样。后来，慕言转头向助理低语，赵一衡起身鞠躬感谢，走了出来。
　　“赵一衡！”童云菲拿准时机，在他出来的档口冲他喊了一声，吓得他一哆嗦。
　　刚刚离得远没能看得仔细，现在站在他的面前，才看出来他画了淡淡的妆，做了个发型，穿着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衬衣，比平常好看了不少。
　　“行啊，人模狗样的。”童云菲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拍，又围着他打了个转，将赵一衡的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赵一衡兴致低迷，勉强朝童云菲翻了个白眼：“你们怎么在这儿？”
　　林泽米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见慕言款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的他们，很礼貌地笑了笑。
　　“你朋友？”慕言问赵一衡。
　　“对，刚才恰好遇见了。”他又拘谨起来。
　　“我见过你，上次你说是他助理。”慕言对林泽米说，她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温和，审视一般地想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
　　“上次还要谢谢你，不然我见不到他。”林泽米说。
　　“不客气。”她再次笑笑，转而向赵一衡说到：“记住我刚刚给你说过的话，想要有名气，想要走的更远，时刻都得注意。”她劝诫一般的口吻里流露出些许的善意，却向林泽米看了一眼。
　　赵一衡低了眉眼，也朝林泽米看了一看：“知道了，言姐。”
　　慕言没再说话，提着裙摆，在一群人的拥护中款款地走了，迷得童云菲眼睛都直了：“啧啧啧。这么好的身材，这么完美的气质，我画都画不出来。”
　　童云菲对于美的事物，总有着非同常人的热情。她踮起脚尖，努力望向慕言越走越远的身影，手中不住地比划着慕言的腰和腿。
　　赵一衡脑子一转，想起来林泽米的家就在这附近，便面带了笑脸，拍了拍林泽米：“哎，做回东道主，请我吃顿饭呗。”
　　“好啊，要不去我家，我妈给云菲做了一锅子粉蒸肉，一起去尝尝。”林泽米答到。
　　“林泽米你怎么这么抠门呢。”赵一衡摇头叹息，“你家在哪儿，打车吧。”
　　赵一衡感叹，为了吃别人请的饭，还得自己搭上车钱，不划算。他一边叨叨，一边望着马路准备拦辆出租车。

　　赵一衡一向很擅长活跃气氛，所以吃饭的时候热闹氛围比平常更甚，直到赵一衡和陈凌禹说话的时候。
　　“小禹在哪儿上学啊？”赵一衡猛吃一口，嘴里的饭把腮帮子撑得鼓了起来，话都说不清楚。
　　“三中。”陈凌禹淡淡说。
　　赵一衡一扬眉，筷子准确无误地夹了一块肥美的肉：“我也是三中的，这么说来，我还是你师哥呢。”
　　陈凌禹没有回答。
　　赵一衡冲着他笑笑，陈凌禹依旧只扒拉着碗里的饭。赵一衡吃了瘪，也懒得开口了。
　　林泽米看到他眼里慢慢散开的沉郁，心里打着鼓。他不是这么脸皮薄的人，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冷落就变得郁郁寡欢？这才发现今天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表面上滔滔不绝，掩藏着某种情绪，随便一个导火索，便击垮了他的伪装。

　　饭后林泽米送赵一衡出去，林妈妈装了一小罐新做的咸菜给赵一衡。他一如往常的模样道谢，让林妈妈露出林泽米都少见的亲善笑容。只是他眼角疲累，不堪一击。
　　出了门便是一个低矮的墙砌成的小巷，让林泽米想到了马叔家外面黑漆漆的巷子。可是这里不一样，巷子里有路灯，仅两个便把它照得透亮。巷子两边都有人居住，父母教育子女的声音，小婴儿的哭声，电视机的声音，都能让行人听得一二。
　　赵一衡很安静，好像也在倾听那些房屋里透露出来的平凡的生活，不过总是心不在焉的。林泽米一向认为，他会倾诉痛苦，所以心里没有阴霾，总是阳光积极的模样。
　　“怎么了？我知道我长得帅，也架不住你这么看啊。”赵一衡沉默着走了半晌路，开口还是没有正形。
　　“该我问你，你今天怎么了？”林泽米问。
　　“你们家真幸福，陈伯，妈妈，弟弟，家里吃个饭都开开心心的。不像我家，我爸我妈从不在一起吃饭。”他走的每一步都踩着板砖格子的中央，像小时候玩儿跳房子一样认真。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一家人和和气气围坐一桌是什么时候了。不知道从何时起，赵母宁桦与赵加伦之间，有着赵一衡不知道的矛盾。赵加伦每晚从公司回来，都冷了脸，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回屋睡觉。偶尔心情好时，便逗一逗他。宁桦在那几年常常以泪洗面，也没多少心思照顾他。自赵一衡懂事以后，对于赵加伦的行为态度有了多种猜测，最后想想，觉得兴许是出轨了。
　　他很同情宁桦，作为儿子，尽量惟母命是从，想让她能开心些。而对于赵加伦这个父亲，却是疏远了许多。
　　后来，他知道了其中缘由。15年前的那场事故，导致向阳父母双双殒命，宁桦难辞其咎。作为向阳父亲的好友，赵加伦如何接受得了，自己的好兄弟是妻子害死的这个事实？
　　“我倒希望我爸在家，你知道，陈伯不是我爸。只要他在家，我们一家人能不能一起吃饭无所谓。所以，我们俩扯平了。”很多时候，苍白的安慰没有感同身受来得有用。
　　“言姐她说，她会帮我。她说我很像当初那个她，她会尽力帮我，让我少走些弯道。同时，我该放弃一些东西，比如，你知道，可能最近几年不能谈恋爱。”他侧过头来看向她，脚下的步子乱了。那张精致的脸在灯光下，像是从海报里走出来一样。
　　“那是好事啊，反正你也没有喜欢的女孩儿，还得到了机会，可以全心全意地努力。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见到你火遍大江南北，走到哪儿都有一群人跟着，几个频道轮流播放你的电视剧。”
　　她慢下脚步，和他一样，落脚时都踩着格子的中央。她没看见赵一衡眼里的温柔，只想起了小时候跟爸爸在一起，她喜欢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跑，仿佛脚下的乐趣是最重要的事情。林泽米跑得不快，爸爸总是一两步就追上了她，她便踢得更远些，站在前方看着故意落后的爸爸咯咯笑。没想到多年以后的今天，她终于能够走得更快的时候，回想起这一幕，身后却没有爸爸的身影。
　　林泽米自觉没有说错什么话，赵一衡看着她坦然的模样，更加难过，停下来低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像是喃喃道：“是啊，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的心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喉间像是有什么酸涩的东西，一直紧紧的缠着他。他沉默着，站在原地，看着林泽米的背影。她的头发在寒风中微微飘动，在灯光下泛着光泽，刺痛了赵一衡的眼睛。好在灯光再亮，也比不上白日，没有人知道，他流了眼泪。
　　林泽米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赵一衡没有跟上来。她回头望去，只见赵一衡愣愣地站在原地。
　　“想什么呢？快走啊。”她喊了一声。
　　赵一衡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沙哑着声音回道：“你等我。”他想，林泽米，你愿不愿意，等到频道轮流播放我的剧，等到我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的时候，和我在一起？林泽米，你愿不愿意？
　　他们一路行至马路边，林泽米缩了缩脖子，东张西望地看着来往车辆。
　　赵一衡用手肘推了她一下，恢复了以往的吊儿郎当：“我快走了，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啊？”
　　“说什么，祝你早点变正常？我觉得你今天挺不对劲的，你怎么了？”
　　“唉，你这人啊。”他的叹息很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我每回送你们不都说了什么注意安全之类的吗？你就这么吝惜你的好话啊？你这跟我也没什么区别。”他又低头喃喃，“看来你是真的挺讨厌我的。”
　　“你个大男生，使个劲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谁还能把你给绑了。”正说着话时，有辆出租车刚巧路过，林泽米急急忙忙往前跑了几步，朝出租车挥了挥手。
　　出租车靠边停了下来，赵一衡在一旁，踢了脚下的一颗石子，待到林泽米催他，才磨磨蹭蹭地上了车。
　　林泽米见他上了车，才松了口气。她敲了敲窗，赵一衡将车窗摇下来，见她正淡淡笑着：“大明星，注意安全。”
　　他坐在车子的后座上，露出同平常一样温暖的笑容。他挥挥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林泽米没有看清他眼中的不舍。车子裹挟着寒风，被吞没在路的尽头。
　　冬夜多温柔，没有高悬的明月，没有璀璨的星光，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暗色，谁也不会有，明月千里寄相思的哀愁。既然无法给你明月，也就不给你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