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星球》弥章章

71、第七十一章

　　“不行。”
　　“凭什么？”
　　“舍不得你受伤。”
　　“季迟你是不是有病。”

　　许澜灵活的手指间中性笔纷飞转动，好好的心情被季迟这么一搅和瞬间碎得稀巴烂，“你不让我打耳洞你给我送什么耳钉，买回来当收藏品吗？”他拧巴劲开始上头，“你不让我打我偏打，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市图书馆的独立自习室内，巨大的落地窗把秋季暖阳全部引进，给桌面铺陈的试卷踱上一层金色光晕。
　　季迟头疼地看着坐在对面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许澜，开始后悔送他这个礼物了，他好脾气地商量，“毕了业再打行吗？”
　　“哼，”许澜后靠椅背高抬下巴，冷冰冰吐字，“不行。”

　　季迟双手交叉置于桌面，打算以理服人，“你现在打没有一点好处，第一学校管得严，教导主任每天都在抓典型，你打了耳洞让他看见无疑是自撞枪口，第二你怎么跟阿姨解释这件事，难不成要说你这是青春期叛逆，第三，”季迟清了清嗓子，“你不用为了我这样，我送是一回事你戴是另一回事。”

　　说的头头是道，那怎么送自行车的时候不见你不让骑，许澜点头做了决定，神情不容置疑，“既然这样那就寒假的时候打吧，说好了。”
　　白费口舌的季迟微微叹气，“嗯。”

　　闲扯过后是一室寂静，两个人都全神贯注于眼前试题，周末过后马上要到来的是全市第一次统考，每次统考都是各个学校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谁也不想被别的学校比下去。
　　一中作为头号种子选手，在考前一个星期就跟要债似的抓学生学习，力争在第一次全市统考拿出亮眼成绩。

　　笔尖唰唰滑动，窗外日头西移，一下午的时光匆匆而过，烟绯色落霞拉长尾巴绚丽了半边天。

　　咚地扔下笔，许澜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就觉脖颈酸痛不已，他皱着眉边揉肩边向季迟抱怨，“你说搞这种题海战术有意思吗，我上次去办公室找娜娜，看见办公室地板几乎要被一捆捆试卷占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得完。”
　　季迟轻笑，“题海战术也不是全然没用，至少让人没心思去想别的。”

　　听了这话许澜来了精神，他不怀好意像个小流氓一样顺杆往上爬问道：“想别的？想什么？”
　　明知对方逮着机会想撩拨自己听想听的话，季迟这次却偏不回答，摁亮手机看了眼显示屏，“该回家了。”
　　“不着急，”许澜脚一勾挡住季迟椅子腿，笑容有三分邪气，“你还没回答呢，想什么？”

　　自习室没开灯，愈渐昏暗的视线笼罩半间房，余晖点点像趁天黑欢快跳出水面被月色反射在身的鱼，视野中最澄澈透亮的是眼前人灿若繁星的眸子。
　　季迟用本子拍了下许澜的头，戏谑道：“我什么都没想，就是不知道你想什么。”
　　许澜发觉谈的时间越长越不容易撬这人的嘴了，他摇头漠然道：“真巧，我也什么都没想。”

　　收回脚，许澜利索地收拾东西，出了图书馆的门他眼尖地看到停靠在柏油路旁的一辆迈巴赫，别过脸对身后的季迟道：“李叔来接你了。”
　　季迟抬手给许澜理好翘起来的后衣领，“嗯，今晚有个家庭聚餐。”
　　目光投在招摇过市的迈巴赫上，许澜突然联想到网上的一个段子，他开口问：“如果我开拖拉机你还会爱我吗？”
　　脚步一顿，季迟反问：“如果我开拖拉机你会爱我吗？”

　　许澜严肃地摇头否决，“不会，但是你开迈巴赫我可以考虑考虑。”他摸狗一样摸季迟的头，“我这人虚荣，不坐拖拉机。”
　　季迟沉默两秒，抓住许澜手腕给他扔下去，危言正色道：“我这人高尚，不和拜金者做朋友。”
　　还杠上了，许澜往旁边挪不和他挨着，说得振振有词：“那行，看来咱俩三观不合，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碰见了就装不认识。”

　　季迟盯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末了许澜没绷住笑了出来，不过嘴上依旧不服软，“瞪我干嘛，你不是不和拜金者交朋友吗，再说了万一你以后真开个拖拉机可千万别说认识我，我丢不起那人。”
　　两指合起弹他脑门，季迟带着愠气使了点力，“放心，绝对不说认识你。”

　　许澜：“那我先叫你一声季师傅为敬。”
　　季迟：“……我谢谢你。”

　　精致华美的琉璃珠翠灯挂在装潢典雅的天花板正中央，倾泻而下的明黄灯光打在银质碟碗折射出截然相反的冷冽寒芒，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正是笑语一片。
　　突然话题就从国外分公司的收益转到了季迟身上，季迟三叔举着杯酒站起来走到季迟身边，笑呵呵地问他：“小迟，最近学习怎么样？”

　　季迟起身，“还行。”
　　三叔拍着他肩打趣，“你就谦虚吧，你爸都和我说了你回回年级第一，你可一定要拿个状元回来啊，也好让三叔我有底气出去向那伙老头子吹嘘哈哈。”
　　季迟不明显地抿嘴，神情有一瞬间不耐，他得体地笑道：“三叔过奖了。”

　　“老三你真是的，什么拿状元不拿状元，有本事去吹自己孩子别天天拉扯小迟。”季迟姑姑季敏敏不满意地训三叔，不过提到这个她奇怪地转头问季迟，“小迟，上高中前不都说好了等到高三就出国吗，怎么我听你爸说你不愿意？”
　　季迟面容平静，淡道：“我还没想好。”
　　怎么又成没想好了，季敏拉着季迟的手关心地问：“是不是害怕到那人生地不熟？还是舍不得离开家怕想爸妈？”

　　季迟不发一言只是沉默，见状季敏敏赶紧向正在专心修图准备发朋友圈的唐女士道：“嫂子，嫂子！”
　　沉溺在修图世界里的唐女士完全没听见有人喊她，直到手机被抽走才抬头看向小姑子，纳闷地问：“怎么了？”
　　有时候季迟他姑怀疑自己嫂子生孩子纯属生着玩的，心大的不是一丁半点，压根不管儿子的心理状态，瞅了眼手机的美颜页面，季敏敏痛心疾首道：“嫂子你都不关心小迟的吗，我这趟回来觉得他比原来还不爱说话。”

　　唐女士疑惑不解，见怪不怪道：“他不一直这样吗，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和你哥一样。”
　　顿时季敏敏就被怼的无话可说，干脆放弃了这个话题，估摸着家里她嫂子太能说才导致俩男的插不上话。她继续就转学这个事道：“我在美国早就给他准备好了转学资料，若若还天天盼着她迟哥哥去陪她，结果我哥打电话说小迟暂时还不想去美国，为什么？”
　　唐女士摊手，“我哪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到大我都没太管过他，况且我也不想让他走。”

　　只听下一句唐女士给出的理由是，“他走了我找谁跑腿？”
　　这天没法聊了，姑姑叹气把手机还给季迟不靠谱的老母亲，生怕季迟听了唐辛话心里难受，毕竟高三的孩子压力都大，季敏敏温柔地安抚季迟道：“没事哈，你妈说话一直都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她比谁都爱你，当年生你时可没少受罪。”

　　季迟低声答应，都说姑姑疼侄子，季敏敏更是变本加厉，她怜爱看着季迟俊朗的眉眼，宽慰道：“去美国不还有姑姑在那吗，你还怕姑姑照顾不好你吗，再说了，你姑父听说你去一早就把家里客房给收拾出来，还专门去买了你喜欢的小碎花窗帘呢。”

　　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小碎花窗帘的季迟吞了口口水，沉重开口：“太麻烦姑父了。”
　　“才不会麻烦，反正他天天闲得在家举铁没别的事，”季敏敏提起她的白人老公就恨铁不成钢不能把这傻子的胳膊弄骨折，省得有事没事就跑健身房越练越像金刚，“床头上还给你摆了一排毛绒玩具，你看了肯定喜欢。”
　　季迟语气无奈，“……谢谢姑姑。”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一闪而过，车内放着唐辛喜欢的欧美乡村音乐满溢着反季节的盛夏气味，像打开的橘子味汽水咕嘟嘟冒着清新甘甜的泡。
　　季父忽然出声：“你是不是做好决定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季迟：“嗯。”
　　季父疲惫地捏捏眉心，一晚上的宴席让他有些心神劳累，虽如此他的语气依然带着上位者的凌厉锋芒，“理由。”
　　不过季迟毫无畏色，他平淡道：“不能说。”
　　手有节奏地放于膝头随乐点敲着，季父沉声开口，话语间是满满的警告与压迫，“你知道无论什么原因你都得接手家里产业，别做出什么让别人看笑话的事。”

　　车内气氛突然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激烈因子冲散慵懒惬意的音乐，唐女士想说些什么缓和但被季父握住了手，季父冲她摇头，唐辛无奈只好作罢。
　　过了很久，久到季父困意袭来，才听到季迟音量很轻但分量又好似极其重地说了一句，“不会。”
　　不会，他和他的小王子本就不是笑话。

　　许澜从水汽蒸腾的浴室出来，毛巾挂在脖子上，水珠调皮地从发梢滴落晕染浸湿胸前衣料，手机指示灯一闪一闪，解锁后见是季迟发起的语音通话，只不过那时他正好在洗澡，打了一会见没人便挂了。
　　一手胡乱擦头发一手回他消息：有事？
　　消息回复很快，季玫瑰：刚才在学习？
　　查岗查的比大队长还勤，许澜咂嘴：洗澡。

　　季玫瑰：哦。
　　结果他发完这个“哦”之后又没了动静，许澜皱眉把毛巾甩到肩上，聊着聊着就不见人是什么毛病。
　　许澜：到底什么事快说。

　　只见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好一会儿，也没收到季迟给他发的消息，许澜不耐烦他这磨蹭性子，刚想扔下手机让他自个儿琢磨好了再说，就见对方发来两个字。
　　季玫瑰：想你。

　　福至心灵，许澜这总掉线的情商在此刻竟奇迹般地上线，看懂了他说的什么意思，季迟在回答下午图书馆自己的那个问题。
　　紧接而来的还有一句话。
　　季玫瑰：今晚月色真美。

　　这题许澜会，他一边忍不住地嘴角上翘一边噼里啪啦打字：适合刺猹。
　　季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夜风温柔地撩动窗帘，拥住他赐予一个凉爽的怀抱，像极了恋恋不舍的孩子不肯离开。

　　月色虽美，但始终不及心中人。

作者有话说

　　今晚的月色真美——夏目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