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牙上韭菜

3、马客

　　云意背着篓，循来时的路疾步而去，正午金色的太阳悬于朗空，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乡下的村路大多是泥地，经过雨水的洗刷之后更加不好走，时常弄得满脚泥泞，云意顾不得鞋袜，快步走至村口，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地，路上除了足印之外，马蹄那稍小的印记十分扎眼，瞧方向像是一伙人直接骑马进了村，并未在村口停留。
　　正值正午，打渔归来的男人们会回家吃饭，往日村口都是十分喧闹的，而如今竟不见一人。
　　往日并不是没有商队进村的，只是这次好像不一样，云意从心底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站在村口，手不自主地抠着麻布背带，就在她迟疑着该不该进村时，忽然有人从她身后喊了一声，“二娘？”
　　云意转首，说话之人是孙家三娘，她抱着个瓦坛子，穿了身鹅黄色布衣，长发变成一股垂在身后，鬓边还夹了一朵细瓣黄蕊的野花，模样虽不出众却显得格外明媚。
　　“三娘？”
　　坛口敞开，待她走近，云意俯身瞥了眼她怀中的坛子，瞅见里头做酱菜的蔬食叶上还挂着水珠。
　　“家中酱菜吃完了，我打算再做一些，刚刚在老远就看你傻站着，怎么不进村？”孙家三娘笑盈盈道。
　　她的年岁与云意相仿，正是花样明媚的年纪，不似云意整日男子打扮。
　　村口中大多不是标新立异之辈，云意整日男子打扮，在这民风淳朴的渔村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儿。但时间久了，村里的人也就见怪不怪了，只觉得可能是男装便于行医救人，便也就没再揪着这事儿作谈资了。
　　云意摇头，“无事。”
　　孙三娘并未想太多，抬头眯眼瞧了眼顶头毒辣的太阳，皱着眉略带嫌弃地说着，“快些走吧，这中午的太阳毒得很。”拉着她就要往村子里走。
　　云意由着她将自己拽走，村中挨家挨户大门紧闭。
　　“咦？奇怪，人呢？”孙三娘左右张望，一个人都没见到，不禁嘟囔道。
　　是啊，实在是反常，就连村门口的那家铁器铺子也关门了。
　　正当云意心中惴惴不安之味愈浓时，她见到了那伙人。
　　村中百姓聚集在水岸边，将这群人为中心围着，其中一人高高跨坐在马背之上，面朝着村口方向，他的视线正好与归村的云意相撞。
　　那人穿着紫色绣花锦衣，漫不经心地从云意脸上掠过几眼，忽而停住，数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又抬头望向云意的脸。
　　他的眼中闪过了意外与欣喜，后轻轻侧首，嘴唇微动，对着身边人吩咐着什么，持鞭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云意和孙四娘，众人见状纷纷扭头向身后看去，手中的宣纸上画着位神色娇嗔的姑娘，薄唇朱颜，云鬓珠翠，气质雍容高贵。
　　画者对女子必定喜爱非常，笔下所画女子一颦一笑皆跃然纸上。
　　为首之人，是明王萧定权幕僚裴松，此次正是奉命前来寻人，这画便是出自明王之手。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云意和孙三娘的身上，孙三娘觉着气氛不对劲，腾出一只手拽了拽云意的宽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他们这么看着我们做什么…看得我怪害怕的……”
　　“我也不知。”云意道。
　　不是他们？是些陌生面孔，云意有些意外。
　　那行人在看到云意的那一刹那，表情由生疑变为狂喜，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上扬的嘴角怎么都抑制不住,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不散，“大人，错不了，应该就是她！”至于领头的手中那纸上写着什么，云意自然是看不到的。
　　“将她带到我跟前瞧瞧。”裴松勒住缰绳，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画儿是五年前的画得了，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画中人，他有些拿不准，须得近处看看才能瞧仔细。
　　“他们指着二娘子…”
　　人群那边窃窃私语着，“这不可能啊，大牛婶家的二娘一直生活在村子里，怎么可能是乱臣贼子……”
　　“什么啊，你可别觉得不可能，当时我就说这丫头来历不明，大牛婶还不信……”
　　她耳力极佳，将村民的议论声全都听了去。
　　乱臣贼子，在说她吗？云意抿唇不语，褐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难道，她从前真做过反贼？？
　　谋逆是死罪，抄家掉脑袋的那种，更别提被这群所谓的官兵抓到了，云意不自觉地往回退了退，玉指间捏着三枚银针，出来得仓促没有预备，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三根针拖延些时间了。
　　“小小渔村，居然窝藏朝廷钦犯。”裴松仿佛并未察觉到云意神情有异，生死之事颠倒于唇舌间，明明该有千斤重量，却被说的十分轻巧，“将她带到我面前来，让本官好生瞧瞧。”
　　“大人冤枉啊…”
　　窝藏一词既出，四下喊冤之声此起彼伏。
　　“得令！”下属附和着，穿过熙熙攘攘地人群，将长刀垂于身侧。
　　黑衣带刀之众如乌云般倾轧而来，他们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三十，身上穿着暗色系的衣服，每个人穿着的衣服样式都大不相同，却远不及马背上那人穿着，简单的布衣甚至连袖口都洗破了，穿得如此寒酸，真是很难看出他们是朝廷的人。
　　云意面无表情地望着逐渐朝自己逼近的人，手中银针蓄势待发，三娘自小生在村里，也没见过这个阵仗，下意识将云意扯到自己身后，却被那些五大三粗的人三两下拨开，她的双唇紧张地嗫嚅道，“喂，你们做什么啊！二娘…你们放开她！”
　　不等云意作出反应，那些人架着云意的双臂，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四娘身边拖走。
　　“你们到底是谁？”
　　“姑娘的聪颖名动天下，不如好好猜猜？”一句戏谑之语，四两拨千斤，将问题又抛给了她。
　　“我不认识你们。”云意沉默了一会，由着他们将自己拉走，收起了手中的银针。
　　又一个人接话道，他嗓子像是灌了沙，“不认识我们无妨，有人认识你。”
　　在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注视下，云意被他们架着双臂拉进人群中心，她略瞥了几眼，大牛婶和大牛哥不在人群里，许是还没回来。
　　见云意被带走，三娘赶忙放下手里的坛子追上去，“二娘！”
　　三娘用力挤进前排，被人群中的母亲一把拉住，“三娘！”
　　“娘？爹？你们怎么在这儿？？”四娘惊讶，紧接着看到了母亲边上的父亲，“你们没事吧，他们有没有难为你们？”
　　“没有。”孙家母亲摇头。
　　“他们是谁啊？”孙三娘好奇道。
　　孙家母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是城里来的官爷，来找反贼的…这不管你的事，小声点别强出头。”
　　“抓反贼？？？？“四娘瞠目结舌，她才出去一会儿功夫，怎的村子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他们抓二娘做什么？她怎么可能是反贼？？”哪有反贼甘愿蜗居在咱们这个小渔村，施针赠药的？
　　云意在他们的拥簇下赶至马边，马背上那黑色锦衣之人，垂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云意几眼，又瞧了眼手中的宣纸，“就你？”语气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身边的这个人，扮作书生模样，鞋袜衣摆处湿漉漉，沾满泥泞，身上还背着的竹筐，除了眉眼与画像中的女子相似，裴松实在是找不出任何相同点了。
　　可能就连殿下也没想到，三年过去，她还留在渔村，裴松顺着地址，不费力气便找到了人，任务的完成，无乎意料的顺利。
　　云意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这句话，便眯着眼抬头望着他，“你找我？”声音清冷淡漠。
　　大概率便是他要找的人了，想到此处，裴松下马走到她跟前，“你是女子？”
　　这是什么问题？不等云意说话，裴松那边却是上下扫了她几眼，“你既是女子，为何要作男子打扮？”
　　“这好像与你无关。”云意勾了勾嘴角，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这就好像有人问你，今天为何要吃饭一样。
　　“有意思。”裴松轻笑。
　　　裴松摩挲着缰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问得奇怪，云意思索片刻道，“云意。”
　　裴松呢喃了几遍，“云意？好名字，那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她看着不似画中那般惊艳了，或许是无胭脂水粉修饰容颜的缘故，如璞玉般未加修饰的脸蛋，倒显得有几分出淤泥不染的脱俗之感。
　　裴松翻身上马，不由分说道，“把她带走。”
　　云意：？？？
　　还没等她说话，原先那个拽着自己一路的人将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顺下她背上的竹篓扔在一旁，随后一阵天旋地转，云意就被那个人横在了马背上，胃被马具抵着另她想呕，“你们到底是谁？要把我带哪儿了？！”
　　由不得她挣扎乱蹬，那人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姑娘可别乱动，要是从马背上摔下去，落了个残疾，我家主人可就看不上你了。”
　　沙哑的声音，剌动着云意的耳膜。
　　“你们到底是谁！！”云意头朝下，脸憋得通红，这种姿势本就令人憋屈窒息，活脱脱像只案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心脉中的寒毒不断冲击着她的心腑，她再也维持不了往日的情形与冷静，几乎是吼出来这句话。
　　此人充耳不闻，待与他同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听有人说了句，“陈桥，你可悠着点，这小妮子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这一路的颠簸。”
　　众人表情戏谑，一阵调侃爽朗笑声之后，被唤作陈桥的那人，加紧马腹，冲出了人群的缺口。
　　云意好像个猎物般被挂在马背上，四娘见此情景，作势就要冲上去拉住云意垂挂下来的手，“二娘！”
　　却还是没有拉住，眼睁睁地看着那群马客将她带离了村子。
　　“四丫头，别追了。”
　　“这丫头，来得奇怪，走得也突然，可能就是这丫头的命吧。”孙家母亲安抚了下四娘的后背，叹息了一声便将她拉走了。
　　四娘瞧着村民四散而去，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各回各家，刚刚发生的事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被这群人的态度气得直跺脚，“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哪怕是朝廷的人也不能毫无证据的乱抓人吧？！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二娘虽是流落到村子的，可这些年她无偿赠药，治了多少被渔具割伤的村民，怎么如今她被人带走，这些人却都不闻不问。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儿，小心又把他们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