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牙上韭菜

4、画像

　　云意被带走这件事，在小小渔村并未掀起多大的水花，她的事，无人敢管，这群所谓的官兵更是无人敢惹。
　　由不得她挣扎反抗，这群人带着她一路狂飙猛进，原本将长发挽于脑后的木头簪子在骑马剧烈颠簸下滑落，早已不知道掉在何处，如瀑布的长发将她的脑袋完全盖住，内力被封的她，不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这麻绳。
　　劲风卷起衣摆，衣袂翩跹于马侧，长发随风肆意于背后，吹动着鬓边的青丝，裴松冷面如玉目视前方，腰间的黑玉腰封极显腰身。
　　众人疾驰出三里地，这一路，马背上的云意出奇的安静，裴松生怕她出现意外回去不好交差，连忙勒绳停下，“吁！”
　　身后快马跟着的陈桥、汪明魁等人见状，也立即勒马停了下来，马儿们不耐烦地嘶鸣着。
　　汪明魁赶马至他边上，“怎么了？”
　　裴松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陈桥马背上的云意，好不容易停下来，她再也忍不住撑起身子从马背上跳下来，面如死灰，晃晃悠悠地握着缰绳蹲下，“噗……”喷了一地的血红，接着整个人栽了下去。
　　“你？”望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云意以及边上的暗红色的血液，裴松瞳孔一缩，立马道，“陈桥，看看她死了没！”
　　被以银针封锁在心脉的寒毒，发作起来如野兽冲破牢笼，在心腑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寒意彻骨般刺痛着，折磨的人痛不欲生。
　　雀善制成的寒毒，因为其无解药、发作野蛮毫无征兆，发病五次，药石无灵，神仙难救，成为了超越鸩毒的存在，被江湖中人奉为天下第一奇毒。
　　云意只听说过，从来都没经历过，如今遭这劫难 ，她倒开始同情那些死于寒毒的人了。
　　雀善的寒毒，果然是厉害。
　　给生的时间，却不给活的机会，就算活着也惶惶不可终日，十分符合雀善这个人阴险毒辣的个性。
　　这几日，心口处隐隐作祟，云意便有预感，这第三次寒毒快发作了。
　　却不料，撞上这么一群人。
　　云意眼皮微颤，徐徐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暗蓝色的天际和无数的繁星，胸口那令人窒息的剧痛缓解了不少，恢复了些体力的她，挣扎地想要坐起身，却被她边上的裴松提醒道，“我劝你，还是躺着吧。”
　　云意脸色苍白，依靠着矮石，像是大病了一场，粗粗地喘着气，声音枯哑如朽木，“这是哪儿？”
　　周遭片状石林林立，白皙的月光游走于其中，显得十分诡异空荡。
　　裴松将水囊递给她，“我们还未走出渔村。”
　　殿下给的七日期限，已经过半了，裴松心中急躁却并未在云意面前表露出来。
　　“你身上毒从何而来？”裴松问。
　　二人面前的篝火烧的热烈，为云意带去了不少暖意。
　　暖光映衬着她的侧脸，云意淡然开口，“与你无关。”
　　看她这模样，像是不愿开口解释，裴松也没追问下去，他更关心能不能按时到达，“还能赶路？”
　　倒不是能不能赶路的问题，如今她拖着这幅躯体，不知还有几日可活，“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京畿。”
　　二人对话有来有往，都不愿多说一个字。
　　京畿？就她目前这个身体状况，能不能活着到京畿都是个未知数。
　　那个人将她体内的寒毒封在心脉，这两年都没怎么发作，不知是不是前些时候强行动了内力，这才催化了体内的寒毒，使其重新苏醒了。
　　“你们真有意思。”云意打开水囊喝了一口，也不愿再跟他扯下去，直接开门见山，“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是什么人？处心积虑将我带走到底有何目的？别骗我你们是官差，这些话骗骗村民尚有效，对我根本无用。”
　　裴松道，“别紧张，正如你所言，我们并不是官府的人，冒充官差也是方便我们将你带走。”
　　他从怀中掏出腰牌递给云意，“这是我的腰牌，我们是明王的人，授命将你带回京畿而已，对你并无恶意，你不必对我们如此抗拒。”
　　云意垂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故意将话题引过去，“那照你这么说，前几天来村里找我的，也是明王的人？”
　　“已经有人找到你了？”
　　“嗯。”云意淡然回答，“他们也是一大帮人，穿着青绿色的衣服，向我讨要一个物件。”
　　青绿色？难道是青花门的人？？？魔教的人牵扯进来，这让他大为警觉。
　　“什么物件？”裴松追问道，“你给了？”
　　“不然呢？他们都配着刀，难不成为了个小小荷包跟他们拼命？”云意道。
　　青花门的人来势汹汹，却只是为了个小小荷包。
　　云意孤身一人，加之寒毒已经两年未发作，心存侥幸之下便与他们动手了。
　　小小荷包，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不仅被洗得褪色还破破的，若放在从前，这东西恐怕早就被云意随手扔了，可，它是那个人的遗物，她不愿意给。只是很显然，最后她败了，荷包也被人抢了去，这事说出来实在不光彩，她便没讲出实情。
　　裴松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夜空中传来琵琶声，如切如磋，凄美婉转，琴声愈来愈近，仿佛弹琴人近在咫尺。
　　半躺着跟裴松闲聊的云意听到这琴声，立马弹坐起身，后知后觉地捂上胸口传来撕裂痛的位置，倒抽一口凉气，“嘶。”
　　裴松此时尚存理智，见她捂着胸口眉头紧锁，立马站起身到她身边，从随身的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她，“虽说我不知你中的是何种蛊毒，但这个药丸来自西域，有止痛的奇效。”
　　云意这才抬起头看向他，寒毒发作，任何止痛药都无济于事，任由裴松的手悬于半空，迟迟不伸手接过药丸，空中的琴声不绝于耳，她看着裴松逐渐涣散的目光，强撑起精神厉声道，“裴松！”
　　裴松在她身边，尚能被云意点醒，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意志不坚定者早已倒头昏睡过去。
　　“裴松！醒醒！！”云意摇晃着裴松的手臂，眼见着他如同溺海者起伏，片刻的恢复清醒后又变得迷离恍惚，最后栽倒在地。

　　全场人，无一例外倒头酣睡，只有那一直在裴松身边的女人神色如常，她并未进入幻梦，也就是说，幻的梦境对她无效。
　　幻来了。
　　幻、魅、影，三人一向同行，如此一来，其余两人肯定也在了。
　　修罗门三大杀手至，此地，将无一个活口。
　　云意撑扶着石头缓缓起身，经刚刚寒毒涌出心脉，从苍白的唇色可窥探出，她的身体极其虚弱。
　　敌在暗，伺机行动。
　　天地空旷，只影一人。
　　“魅、幻、影，好久不见。”云意轻轻呼出一口气,打起精神，对着空旷的荒野低声道，方才她在马上，便已经察觉出异常，只是寒毒发作，使她无暇顾及。
　　夜风徐徐，苍穹顶银白光辉下，三人踏月而至，橙衣女子怀中抱一把玉骨琵琶，红衣女子脚下御剑，玄衣男子手握玉笛，飘然落地。
　　“你瞧姐姐，我并未认错人。”橙衣者名幻，善于用怀中那把琵琶，为世人钩织出最完美的幻梦，歪头十分乖巧地向云意问好，“你好啊，月生。”
　　修罗门少主，随月生。
　　云意道，“许久未见，故人还记得我？”
　　他们是父亲的得力部下，自随月生有记忆起，他们就在门内了，无人知其的过往。
　　而如今，幻、魅、影围她而立，相距甚远似乎没有上前叙旧的打算。
　　“少主，两年不见，看起来轻减了不少。”魅道。
　　红衣者名魅，最擅魅惑、迷人心窍之术，紧身的衣衫将她的身材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也怪不得无数男子为其倾倒。
　　此三人，是父亲麾下的得力杀手，自入门便从无败绩，如今莫名在这荒林里遇到，怕是存心不良。
　　修罗门干的是杀人的买卖，琴音杀意尽显，他们既出手，便是有人掷重金来买她的命了，只是不知道是买的云意的命，还是她的命，随月生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自己的行踪是如何暴露的。
　　随月生虽有少主头衔，却内底虚透，若强行动用内力，寒毒的反噬会更加强烈，恐怕不是三人的对手。
　　“看样子，你们这次的目标，是我了？”
　　“少主，门内规矩，生死买卖，视同一律。”影缓缓说道，声音无一丝起伏，十分机械僵硬。
　　“你们是想杀我？”随月生正色道。
　　见这二人像是打算动真格，幻笑道，“好啦，影你就别逗她了，小丫头不禁逗。小时候你们一同练剑，影总是打不赢你，便勤修苦练想赢你，在知道你死了之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冷面少年微怒，“姐！”
　　“这小子，见你欣喜想与你切磋，这才出言激你，你别放心上。”
　　影冷冰冰的脸上，可看不出来欣喜…
　　“是有许久未见了。”随月生坠着的心飘然落地，整个人松懈下来，不再那样紧绷着，魅最先察觉出她的异常，“你受伤了？”不由分说，倩影闪现至随月生跟前，抓起她的手腕，两指搭上，“你中毒了？！”
　　幻、影二人闻声朝随月生疾步而去，幻从怀中银瓶里倒出解毒丸递给她，“这解毒丸可解百毒，你先吃下，回门里再叫鬼医给你瞧瞧。”
　　影蹙着眉站在随月生边上，紧紧盯着她的面颊，方才他未察觉，走近才看到她那毫无血色的脸颊和额头上的汗珠。
　　少年紧抿双唇，关切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随月生摇头推却，“雀善的寒毒，世上无药可解，就算我吃再多的解毒丸，也于事无补，只有找到雀善，让他研出解药，或许我还有一线生机。”
　　夜风凉意彻骨，四人环坐，相顾无言。
　　影沉默许久道，“少主，雀善，死了。”
　　幻接过话，“这些年，门里动荡并不太平，少主你两年前被雀善打落悬崖生死未卜，门主登位、荡平反贼后，就派人四处找你，雀善见策反之事成败、大势已去，想以你的下落来换他一命，门主未准，将其囚禁于幽山、受尽酷刑永世不得出…被发现时，尸骨已生蛆虫，怕是死去多时了，如何还能找到解药……”
　　随月生知道，雀善受人指使，想以她的性命来威胁父亲就范，她杀出重围，却被逼至悬崖，到现在，她都记得雀善脸上那僵硬如木偶般的笑和他浑浊不堪的眼球。
　　“少主，随我们回去吧，门主自然会有办法救你。”他们三人也都听说过此毒，只知道厉害，可从没见那个老头用过，意识到此毒非同小可，纷纷劝说道。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何？”影急声道。
　　随月生望了他一眼，“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找回她的东西。”
　　“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找？不如先随我们回去，魔教子弟千万遍布五湖四海，一定能找到。”幻道。
　　随月生缓缓摇头，“不，这件事，得我自己完成，你们回去吧，回去就道任务完成、人已死。”
　　“那少主你呢？”影道。
　　“我？”随月生想了想，“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不用管我，回去吧。”
　　见她语气强硬，三人不再扭捏，飞身跃上石林，影站立于石上，身形微顿，跟随两位姐姐的步伐而去。
　　随月生看着地上酣睡的众人，若不是她在此，此处将无一活口，那既然如此，她拿点报酬也是应该的吧？
　　如此想着，随月生踩着石砾，走到裴松身边蹲下，伸手摸上他的腰际，掏出的钱袋和腰牌，十分不客气的牵上匹马，翻身上马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