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不留行》薄奚

3、月牙儿

　　冰冷……无尽的寒气侵蚀着她心脉，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

　　月牙儿悠悠醒转，艰难坐起，环顾四周。

　　一间普通的云房，干净朴素，毫无装饰。她缓缓下床，只觉得四肢无力，脚步虚浮，真气无法调动，但之前躁动的寒气倒是稍有减退。她检查身上，宝剑还在，并无异样，慢慢向门走去。刚到门口，门已经从外打开。

　　“你醒啦？”一个悦耳的声音充满惊喜道。接着，一个黄衫少女走到她面前。

　　月牙儿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有生气的声音，就像山里的鸟雀一样。桃花谷里虽然有不少下人，但都是哑巴。不管是谁，一看到她就会退到一旁，低下头去。师父说，牵绊生情，情生挂碍，影响剑心，所以尽可能避免她同别人接触。她不免有几分好奇，懵懂相望。

　　黄衫少女伸出手在月牙儿眼前挥了挥，打趣道：“你傻了？”

　　月牙儿向后闪避，低声道：“这是哪？我师父呢？”

　　“这里是飞仙居，你师父她啊，她和我爹在后山。”黄衫少女刚说完，见月牙儿往外走，伸手一拦，道：“你去哪啊？”

　　月牙儿也不说话，推开黄衫少女，径直往外走。

　　黄衫少女小嘴一翘，气哼哼道：“不说话别想走，师兄拦住她！”

　　门外围过来两个轻袍缓带的白衣俊秀少年，一左一右，拦住月牙儿。其中一人道：“不说话就这么走，也太不礼貌了吧。”他持剑在手，像要随时出招一般。

　　黄衫少女在身后鼓了鼓掌，附和道：“是啊是啊，无病干得好！”

　　月牙儿目光澄亮，右手持剑，左手捏诀，张大眼睛瞧他，仿佛在等他行动。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身形纤瘦，肌肤胜雪，丽色无双，美的像画上的仙一般。无病有些害羞，移开了目光，假装毫不在意，但脚下不禁退后两步，将剑藏到身后。心中感叹：“这小仙女就像梨花一样好看，比梨花还要好看。”

　　月牙儿见他不动手，反而还让开了路，又瞧了半晌，见他满面通红，更觉古怪，道：“你怎么不动手？”

　　寒空还未答话，黄衫少女已经跑到月牙儿面前，道：“动什么手，可不能打架，你伤还没好，打坏了怎么办？”心里不由惊呼：“天啊，大美人从哪找的小美人！可惜看着好像身体不好，风吹就倒。”

　　一直未说话的少年笑道：“那可就难办了，依师妹之见，我们是拦还是不拦，又如何拦呢？”

　　“你叫什么名字？”黄衫少女紧盯月牙儿双目道。

　　“月牙儿。”月牙儿此话一出，黄衫少女立马道：“我叫白糖。”又整了整衣角，若无其事道：“既然交换名字了，我们也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我也不好为难你，就……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就原谅你不礼貌了。”

　　月牙儿还未说话，无病已经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道：“师姐你……你……你这找的什么理由……”

　　白糖眼睛一瞪，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见月牙儿身体虚弱，大病未愈，不想为难她而已！”又挽住月牙儿手臂，道：“哪有师弟嘲笑师姐的，我是你师姐啊，没大没小！”

　　无病嘟囔道：“才大两个月而已。”捕捉到师兄唇边的一丝笑意，连忙道：“师兄也笑你了，可不止我。”

　　白衣少年干咳两下，朝月牙儿介绍道：“在下白剑仙弟子寒空，这是我师妹白糖，小师弟无病。”

　　月牙儿拔出自己手臂，道：“我师父……”还未说完，已被白糖打断：“我知道我知道！莲剑仙，青莲剑主莲剑仙！我们见过面了。”

　　月牙儿面露不解，疑惑道：“什么莲剑仙？”

　　白糖惊愕道：“你不知道？”

　　月牙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师父就是师父，我只知道名讳而已。”

　　白糖道：“十年前，巴山会武，凭空出了个天池圣人，和剑圣与四大宗师一起写了个《天下第一榜》，其中分为高手榜和名器榜，罗列了江湖前百的高手和兵器。高手榜中最有名的就是二圣四宗十二仙，明月前辈虽排在十二仙最末，但却是其中唯一女剑仙，这天下不知多少女孩子想拜入前辈门下，可惜前辈行踪隐秘，无人得见罢了。”

　　月牙儿道：“师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白糖羡慕道：“明月前辈的青莲剑排行十七，比我爹的横秋剑排名还有高得多呢，真想见一见，看什么样的神兵利器，能排进前二十。天下第一的鲸饮剑又是什么样。”

　　青莲剑，天下利器，江湖排名十七。是大铸剑师寒鸦挖凿灵铁借青城山风云之势所造之剑，因剑首刻莲，剑光青凛得名。剑亦有灵，此剑能助剑主静心明性，更好地破悟剑法。

　　鲸饮剑，是同横秋剑一起从剑炉问世的宝剑，如今已下落不明。传闻当初铸剑师将两把剑呈给剑圣，剑圣正酒醉之时，拿起其中一把凌空一挥，剑气如山呼海啸，吹得四野风乱，飞砂走石，在场众人像断线风筝一样被击退。等剑回鞘之时，杀气未止，引得众人骇然。有人就借宋人辛弃疾之诗：“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为两柄剑起名，剑威如巨鲸吞海，剑气横贯长空。剑圣拿的那把就是鲸饮剑，横秋剑被赠给沧浪剑派，后由白倾城继承。

　　月牙儿听得心驰神往，摸了摸腰间宝剑，心中遗憾，想自己命不久矣，无法再与青莲剑相伴左右，轻声道：“只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主人才能真正发挥兵器的威力，否则美玉蒙尘，人间憾事。”

　　白糖笑道：“你说的也是，纵然给我天下第一的绝世神兵，我也挥不动啊。”又看向寒空道：“爹已经决定把横秋剑传给师兄你了，日后师兄一定青取于蓝而胜于蓝，胜过我爹。”

　　无病心有不服，面色一变，勉强道：“恭喜师兄了，日后必定不堕师傅威名。”

　　寒空谦虚道：“师弟天资远胜师兄，若不是我痴长几岁，师弟又是慕容世家唯一的继承人，师傅更好的传人应该是师弟才是。”

　　“碧玉妆成，愁杀江湖”。

　　慕容世家，可以说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一，江湖中人多称其绿柳山庄，位于苏州府，因其门前满是绿柳闻名。慕容氏的家传剑法——碧玉剑法，剑法精妙，天下闻名。

　　万蝠窟为祸武林时，上任家主慕容无缺曾一人执家传宝剑摧雪剑荡平魔窟苏州府分舵，受南方武林拥戴。可惜现任家主慕容无伤同剑仙白倾城青城论剑，死在了白倾城剑下。死前将唯一的儿子慕容无病托付给白倾城教养，绿柳山庄暂由其女慕容情管理。

　　慕容情前几年的时候年年上青城山探望的，带了好多家仆来照顾无病。这些年再也没来过，也没个书信，那些家仆渐生离意，不敢妄动，却在背后议论纷纷，猜测大小姐掌家，想抢无病的庄主之位。无病心生不安，从不表露，只拼命练功，却始终得不到师父认可。这时候听寒空的话，心里被刺了一下，面色冷了下来，道：“师弟我本事不济，不如师兄。”

　　白糖看了无病一眼，道：“你们不要谦虚来谦虚去了，无论师兄师弟，都比我强。爹他可能也舍不得无病太早下山，才对无病要求严格。不然等你回了绿柳山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飞仙居少了你，到时候空落落的难受。”说着说着，情绪低落，朝无病撇了撇嘴，眼中带着一丝嗔色。

　　寒空在一旁宽解道：“师妹不要难过，就是师弟走了，你要想了，我们去绿柳山庄找他便是。”说着朝无病打趣道：“到时候师弟可是大庄主，可不会舍不得好酒好菜，不让我们进门吧？”

　　白糖嘴硬道：“我难过什么，某些人巴不得赶紧走呢！走就走，谁稀罕不成！”说罢，朝无病“哼”了一声。

　　无病见得罪了师姐，顾不得自怨自艾，连忙道：“怎么会，到时候我扫榻相迎，你们一定要来才是。”

　　白糖强装不在意道：“我才不去寻你……”顿了顿，鼓起腮帮，微带嗔意道：“你若是请我去，我就勉为其难，去走一走。是吧，大师兄。”

　　无病险些笑出声，怕真惹白糖生气了，连忙哄道：“一定请一定请。”眼神从月牙儿面上飘过，忽的顿了一下，刚刚没有细看，只觉得神光逼人，不敢直视。如今再看，少女一双眼清透水亮，像山湖一样，仿佛苍翠倒映其中，他心头一跳，不想挪开眼睛。

　　月牙儿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无病的眼神，即使注意到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她从记事起，除了师父，从未和人正常交流过。她的心里，大抵人只有三种，师父、她的仆人和无关紧要的人。桃花谷中经常有人偷偷看她，还以为她没发现，她早习以为常了。

　　“那就提前谢过师弟。”一声轻笑，寒空道：“我就静候佳音了。”

　　眼瞧着气氛和缓，白糖忽然双眉微蹙，挡在月牙儿身前，喝到：“你看什么看！不许看！”

　　寒空脸“刷”得红了，心虚道：“我……没看。”

　　白糖冷笑道：“看就是看了，没看就是没看，你看了还不承认……”语气中有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寒空登时有些窘，还没想好怎么给自己解围，一个黑衣人突然从斜地窜出，站到白糖身侧，倒把众人吓了一跳，不过却替寒空解了围。

　　白糖从惊愕之中缓过劲，立马慌张道：“你……你怎么出来了！被我爹发现怎么办？”

　　黑衣人嘴角动了动，面露感激之色，低声道：“从今往后，奴将一直追随小姐身侧，保护小姐周全。”

　　白糖连连摆手，退后几步，道：“你不是找我爹的吗？怎么好好的人不做，要给我当奴才……”

　　黑衣人道：“我已经见过白剑仙，奉剑仙之命，保护小姐周全。”

　　白糖躲到寒空身后，道：“我爹可是剑仙！还有我师兄师弟，我用不着你保护，你走吧。”

　　黑衣人双膝跪地，道：“小姐不答应，我就不起。”

　　白糖连忙去拉，对方像被浆糊黏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怒道：“师兄你快来帮忙，我就不信拖不起他。”

　　寒空应了一声，上前帮忙，两人生拉硬拽，黑衣人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如沉铁一般，双腿牢牢贴住地方，死活拽不动！少年争胜，寒空运足内力，双手握住黑衣人双肩，想要把黑衣人拽离地面，只见黑衣人身形微晃，也加了层力，依然牢牢与地面相贴。

　　白糖撒手，带着几分薄怒，道：“算了算了，他想跪就让他跪，但我可不缺下人，我们找爹去。”

　　月牙儿茫然道：“我要找我师父，你们请便。”

　　白糖拉住月牙儿的手，见她想要挣脱，连忙道：“他们在一起，我带你去。”

　　月牙儿内力被封，没有劲道，挣扎不开，只能自暴自弃，任她牵着。

　　白糖像偷了灯油的老鼠，心里一点怒气也没了，喜滋滋牵着美人师父的美人徒弟的手，招呼师兄师弟，往后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