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不留行》薄奚

4、山中怪客

　　白糖离得远了瞥了一眼林森，见他木愣愣地跪在原地，暗生恼意，索性眼不见为净，收回视线，故意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众人一路顺着蜿蜒的小径往山深处寻，一路重冈叠峦，叠云吐岭。入山渐深，寒空和无病仍步履轻盈，衣带当风，潇洒自然，可见内功已经小有所成。月牙儿有疾在身，慢慢坠在了后面。而白糖一路猿攀鹿跃，开始走在最前面，中途落后，竟渐渐地和月牙儿同行。

　　“不走了，不走了，歇歇。”白糖倚树喘息，叫住无病和寒空。众人索性寻了块干净地，背靠大石，原地歇息。

　　“月牙儿妹妹，你得的是什么病？”白糖坐下没一会，就眨巴着眼问月牙儿。

　　月牙儿虽有疲累，但一直默默强撑，淡声道：“你若不累，我想早点见到师父。”

　　白糖小嘴一撅，道：“不说就不说……都走到半山腰了，歇歇再走嘛。”看月牙儿面色灰白，唇无血色，心中碎碎念：“没断奶的臭丫头，犟骨头，活受罪。”也不想着热脸贴冷屁股，自找没趣了。

　　无病瞄了一眼月牙儿，连忙打圆场道：“月牙儿姑娘有所不知，师父和明月前辈在顶峰比剑论道，不到亥时不回的，我们不如稍作休息，一鼓作气上到顶峰去寻她们。”

　　月牙儿默默点头，也不言语。

　　泉声隐隐，虫鸟之声四起，越觉周遭环境寂寥，气氛冷清。

　　白糖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气鼓鼓地闭嘴。

　　忽听远处有脚步声临近，山风吹来，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

　　“可弄到手了？”
　　“当然。有我出马，还不是手到……”

　　好像是两个人说话，低语断续，听不清楚。

　　白糖食指贴在唇上，比了个“嘘”，然后凝神细听。

　　“累死……这一趟……”
　　“差事黄了……”

　　声音越来越大，两人走得近了。白糖几人居高临下，又有大石挡着，虽无法看清他们相貌，倒是不用费力听了。

　　两人怨声载道，一个嗓门粗犷：“修罗宫的毒婆娘，跑这深山里，养尊处优，到头来累咱哥俩下山给她寻鲜食。”

　　一个嗓门尖利：“谁说不是呢！咱哥俩倒了霉了，天子娘娘的事没办成，还被毒婆娘抓去使唤。”

　　粗犷嗓门的接道：“要不是怕毒药发作，索性断了毒婆娘的鲜食，看她寒毒发作，活活冻死自个儿。”

　　尖利嗓门的阴恻恻道：“有什么法子，形势比人强。别让咱哥俩寻到解药，不然定要将那毒婆娘碎尸万段，丢去喂狼！”

　　听他们口气，必然是□□里人，白糖好奇心起，悄悄从大石后向下望。这一望，不由地惊叫出声！

　　那两人打扮得像个狱吏，小纱帽，白袍黑靴，披散着头发，手持木牌，其中一人还在肩上背了个鼓囊囊的麻袋，装的应该就是“鲜食”了。相貌倒是不十分可怕，但面目肃然，加上这副打扮，照应前面偷听到的话，就让人毛骨悚然！

　　“谁！”嗓门粗犷的大喝出声，目光向上，冲着大石道：“快滚出来，不然等爷爷出手，送你去寻阎王爷报到。”

　　白糖缩回头去，两眼瞪得圆溜溜的，捂住嘴巴朝三人疯狂摇头。

　　众人面面相觑，就听一声暴喝，一道身影笔直直凌空掠起，不过瞬息，已站在他们面前。

　　好厉害的轻功！几人暗暗惊叹，就听那人桀桀怪笑，道：“大哥过来看，我道是谁，原来是几个小美人。”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木牌，红到发黑，透着油润润的光，上书两个大字“夜巡”。上面该不会粘的是血吧？白糖心里害怕，躲在师兄身后，颤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来青城山干什么？”

　　说话间，另一个人也无声无息地走近，阴声道：“该是我们问你才是。”

　　白糖大着胆子道：“我先问你的，就该你先告诉我！”她一直在山里，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又深受宠爱。虽年方十九，但天真可爱，童心未泯，此时纵然害怕，也掩不住娇蛮之气。

　　“你不怕我？”先前嗓门尖利的那怪人眉毛一挑，故露凶相，看白糖脑袋一缩，才满意的笑笑。

　　白糖娇声道：“怕你就不能问吗？”

　　“看你有没有命问了，碰上我们，不倒霉可不行。”嗓门尖利的怪人笑道。

　　嗓门粗犷，背袋的怪人催促道：“小弟不要废话了，去的晚了，毒婆娘该发作了。”

　　“也罢，今日既然打到鲜食了，我就行善积德，只收你们一人一巴掌做谢礼。”嗓门尖利的怪人说完，身形微晃，欺身上前。

　　寒空和无病早已暗中警惕，紧握剑把，此刻见他出手，将白糖和月牙儿护在身后，齐齐出剑。

　　那人身形微晃，寒空一剑刺空，无病又一剑补上，两人多年师兄弟，默契至极，剑花错落，光芒似电，将那怪人节节逼退。

　　那怪人大叫一声，道：“‘沧浪剑歌’，你们是沧浪剑派的？”

　　无病心思机敏，心知自己和师兄虽一时与那人打成平手，但僵久必败，何况对方还有一人未出招。不如先拖延时间，等师父到来。心念一转，低声对白糖道：“师姐快去寻师父。”白糖点点头慌忙往山上跑。

　　旁边寒空明白师弟心意，躬身道：“晚辈白剑仙弟子，请问二位前辈尊姓大名？”

　　两人看穿无病心思，啧啧怪笑，笑声落地，嗓门尖利的怪人道：“想必白倾城就在山上了，既然如此，怎么能放你们上山……”话未说完，嗓门粗犷的怪人接道：“小弟，不要啰嗦了，否则毒婆娘发作，少不得拿我们出气。”说着话，脚下一蹬，白糖只觉身后微风飒然，那怪人足尖轻点了一下她肩头，竟然落到她面前，不由惊叫一声，转身朝寒空和无病跑去。

　　“别动我师姐（师妹）！”二人潜运内力，施展沧浪剑歌中的“乱石穿空”，寒星点点，直扑嗓门粗犷的怪人。

　　那怪人飞身跃起，手中木牌朝着无病剑光掷出，半空中“噹”的一声，劲道之强，无病差点长剑脱手。他咬牙站立，但一时手臂酸麻，抬手困难。

　　这怪人以木牌做兵器，听声音非金非木，坚硬无比。木牌尾端有一条细细的长链，另一头拴在手腕上，先掷出击打无病后迅速收回，又迎着已到身前的寒空，拿木牌一挡，寒空长剑被震飞五六尺远。而那怪人没想到寒空年纪轻轻，内功却不弱，也震退三四步。趁此时机，无病揽住白糖，和寒空齐齐后退。

　　嗓门尖利的怪人道：“白倾城的徒弟果然有两下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惜啊可惜，你们还小。”

　　另一怪人道：“还废什么话，动手！”

　　自知不是二人对手，寒空双臂一张，道：“除非我死，你们别想欺辱他们！”

　　白糖眼中带泪，惊慌道：“不许，我爹可是白倾城，你们不许打我们，否则……否则……否则我爹饶不了你们！”她心中慌乱，连说好几个“否则”，却说不出什么狠话。

　　嗓门尖利的怪人含笑道：“我若将你们都杀了，还有谁会知道凶手，纵然是白倾城，又该找谁报仇呢！”说罢扑身而上，无病推开寒空，长剑一扬，全力迎去，刚一发动，突闻一声轻喝：“你让开！”

　　一片叮叮之声，嗓门尖利的怪人突觉身子微麻，犹如被小虫子咬了几口，心中一震，赶忙运气护住全身，退到另一怪人身侧，咬牙切齿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嗓门粗犷的怪人伸开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替嗓门尖利的怪人出气，月牙儿却道：“他要死了……”怪人长眉一扬，还未说话，月牙儿又道：“你若伤了我们其中一人，他必死无疑。”

　　怪人道：“就凭你，也敢威胁我们！”

　　“你若不怕，为何不动手？”月牙儿面无惧色，冷冷道：“他中了‘一盏茶’，此毒虽可解，却必须中毒之后立马有人施救，替他用内力逼毒，否则时间过了一盏茶，他就要死了。这阴帅府出的毒，我可做不了假。”

　　怪人见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身体羸弱，身上毫无真气，是以先前没将她放在眼里，此时惊怒道：“你是什么人？”

　　月牙儿淡淡道：“将死之人。”

　　怪人连声哼笑，道：“好一个将死之人！我可以先取了你们的命，再替我小弟疗伤。”

　　月牙儿不以为意道：“前辈不会的。”

　　怪人不由自主追问：“你怎么知道？”

　　月牙儿道：“若我所料不错，前辈是阴帅府的十大鬼差之一日游，而中了我暗器的是夜游前辈，你们二位可是□□中响当当的人物，又与我们无冤无仇，既然说了只收我们四个巴掌做谢礼，自然不会再动手伤人了。”她虽是恭维，但面色寻常，仿佛发自内心，日游听了啧啧鬼笑。

　　连中了暗器的夜游也面露得色道：“不错不错，你生了一张好脸，就连嘴巴，也很会说话。你是谁家的孩子？”说着，竟不顾自己身中剧毒，走到了月牙儿面前。

　　月牙儿兀自坐在地上，竟是半点也不害怕，轻声道：“前辈不妨再走近些，看是你快，还是我的飞芒快。”

　　夜游老奸巨猾，停下脚步，笑道：“女娃娃，你觉得你还有第二次机会吗？”

　　月牙儿悠然道：“前辈不妨试试看，可我敢试，前辈敢试吗？”

　　白糖突然在一旁插嘴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若杀了我们，别人不知道，我爹一定知道，我爹已破七境，宗师之下第一人，他与莲剑仙合力，纵然你们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胜过他们！”说道后来，渐生傲气。

　　夜游笑道：“竟又多出了一个靠山，我好怕怕。”还想再撩拨几句，忽然山中传来几声长啸，他面上还带着微笑，眼中却现出惊惧，嘶声道：“大哥，时辰到了！”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身子一跃而起，和日游在深林中闪了闪，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