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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风卷残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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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期间,北方的天儿还带着冻手的凉气,但开始冒绿的草坪已经切实向人们传达出了要回暖的讯息。
黑夜下,诡愿局的职工宿舍里时不时响起声如洪钟般的呼噜声,吵得一些人睡不着觉。
于是辗转反侧中,这些人要不然拿枕头压住耳朵,要不然就起身喝口水,送下去两片安眠药。可不到一会儿,该使的招数都使干净了,大半的人还是没睡着,而更可恨的就是那吵人的呼噜声依旧没停。
这下有人彻底躺不住了。
借着老式手电筒那时断时续的亮光,一个壮汉披上外衣后便打算出门去找找那个“呼噜好同志”,顺便教训他一顿。
“哎……等等。”
壮汉前脚刚踏出宿舍的门,后脚就听到有人追出来。想来大抵是哪个和事佬自己愿意受着,却要来拉别人一起吞声忍气,他便板住一张怒气正盛的硬脸,头也不回地答道:
“爷爷不等!”
“你等下,二愣子!你把鞋穿上再走!”
一声老妈子般的怒喝让这个叫二愣子的壮汉瞬间哑了火。他摆摆手里的手电筒回头一看,没人;再低下身子一看,就看到他下铺的兄弟举着他那双毛拖鞋在撇嘴。
石头地板凉得冰脚,刚刚半醒半睡的二愣子在气头上没有在意,现在回过神后也被冻得有些打哆嗦。于是他颇为不好意思地从兄弟手里接过拖鞋,往脚上一蹬。这毛茸茸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了两双脚,让本来凉飕飕的天感觉起来也没那么冷了。
“外面冷,回屋儿吧。”
好兄弟看二愣子穿上鞋了便没再动作,知道他心上一暖后刚才那股耍狠的冲动劲儿也就过去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上前拉住二愣子的胳膊把他往屋里领。
“可……可是那个谁那么吵,我回去也睡不着啊。”
二愣子听出兄弟的意思,却赌气嘟起嘴。他不愿意就这么轻饶了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
“怎么说大晚上的你也不能去打架啊,都给吵得睡不着觉,可就你艺高人胆大争着出去当出头鸟。傻不傻?”
只有一米七出头的男子看二愣子要钻牛角尖,只好踮起脚尖跟这一米九的电线杆子咬耳朵,用一句话可算是点醒了醉酒人。
二愣子把话在脑子里过遍弯儿后,立马乖乖地跟兄弟回到宿舍。毕竟兄弟说得没错,要是因为这点事打架记下大过,他二愣子的确会吃不了兜着走。
就着手电筒的微微亮光,二人摸着黑蹭到睡觉的铁架床旁。虽然隔壁的呼噜声依然响亮,但此时房间里的其他人终于是抵挡不住困意,已经进入了梦乡。
“睡得着吗?用不用我搂着你?”
“不用了……小叔,我感觉那样怪怪的……”
话上虽然这么拒绝着,二愣子还是在小叔无奈地招呼下一骨碌钻进了人家的被窝里。没一会儿就像只大狗一样低声呜呜着,说那隔壁太过分了,吵得人头疼,睡不着。
小叔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他掩住二愣子脚下的被角后才从另一边爬上床。听着怀里的电线杆子又是撒娇又是抱怨,内心不禁感叹自己真是顶着小叔的名儿,操着亲妈的心。
这边二愣子虽然叫好兄弟一声“小叔”,但却和他没有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在诡愿局中,每一个人都会以代号互相称呼,而总有那么几个人会是万花丛中的各朵奇葩。
有很多人问过这个叫“小叔”的男人,想知道他给自己起这么一个代号是不是故意想占谁的便宜。但是小叔对于这些问题从来都是一笑而过之。
就像“二愣子”这个代号一样,相信二愣子以此称呼自己时也并不是为了博得谁的嘲笑。每一个代号身后都是一个人在进入诡愿局的前半生,而入局之人不问前生,不记过往,这是诡愿局中每一个人心里约定成俗的规矩。
有些伤疤既然愈合了就不要再揭开;而有些故事既然讲过了就不要再提起——这也算是人与人交往中的礼节吧。
“好啦,好啦,快睡吧。我拍拍你。”
小叔轻轻拍着二愣子的后背,不到一会儿就听见人轻轻的呼吸声。他看到怀里的大高个浅浅地睡去,终于松了口气,眼皮不禁沉沉地往下坠。
甜甜的梦把小叔悄悄地揽进想象里,他梦见天边一朵轻飘飘的白云可以像棉花糖一样送入嘴中,而天上下的雨是脆脆的巧克力豆。进到街角边的咖啡馆后,有人给他递上来一杯画着爱心的糖水,恰巧回过头,他又看见二愣子把蛋糕吃了满嘴……
这样梦着梦着,小叔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
“真好看啊。要是小叔是女孩子的话,我一定娶他。”
刚刚在装睡的二愣子现在正眯着眼睛,小心地盯着已经睡着的小叔看,满脸都是痴情。
小叔是典型的男生女相人,为此他刚刚进入诡愿局时被不少人找过麻烦。那时候白白净净的小叔还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轻轻一笑不知道迷倒了局里多少个单身汉。
其中最为被惊艳到的人就是他二愣子。心动至今,他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小叔说上话是在八年前的一个六月盛夏。
“娘炮!”
“留这么长的头发不是娘炮是啥?”
那年,初入一级的新人要进行加训,小叔却被几个浑身盲流气的老兵带离了训练的队伍,围堵在没人的后院里。
当时二愣子作为小队队长不放心地偷偷地跟了上去,正时听到他们在侮辱小叔,就什么都没有想地冲出去揪住带头的老兵打。
凭借着身高优势,二愣子在偷袭前期占尽上风。但他终是不敌训练有素的老兵,挨了几下直对门面的勾拳后,很快鼻青脸肿地败下阵来。
但他没有因此逃跑。
那天二愣子把小叔紧紧护在身后,还动情地告白了。不过他都说了些啥来着?二愣子回忆到这里时突然断片,死活想不起之前的关键时刻来。
于是黑暗里,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细细看着小叔如画般的杏眼柳眉,陷入本不必纠结的沉思中。突然,二愣子一拍脑瓜子道:
“美人!”
哦,好像有一句是“美人别怕”。
紧接着回忆继续:
但在当时,小叔这个有些冷酷的美人应该没有在意他说过什么话。看到二愣子打输之后,小叔便抬起手缓缓盘住了那头瀑布长发。二愣子想叫他先跑,可是眼前一花,就发现刚刚还只是在稍微活动手脚腕的美人,下一秒就跃出一个凭空翻,两脚踹断了两个老兵的胸骨……
“疼吗?”
强大的美人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想要找麻烦的老兵。
而对于坐在地上,三观被冲击成渣滓的二愣子,小叔则是毫不犹豫地伸出纤纤玉手,一只穿过他的腋下,一只环住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
……
二愣子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想不起这段记忆了。看来很多事情吧,忘了也好,忘了也挺好的。
那个拦腰抱让年轻的二愣子像大姑娘一样红了脸。他撇过头不去看小叔脸上真诚而关切的表情,腾出双手轻轻推着小叔的胸膛——可这些他当初觉得只是有些尴尬的记忆,如今经过脑子自动合成、加工后,那个画面怎么看 ,怎么都觉得诡异啊!
之后二愣子和小叔成为了能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但有些事他从没跟小叔说过:
一件是他二愣子偷偷期盼着兄弟能有一天变成妹子,最好是当他老婆的那种;
另一件是自从被小叔抱起来的那一刻起二愣子就认清的。英雄救美这样的恶俗情节在自己身上是很难发生的,但既然他和小叔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那美人救狗熊这样的反转情节以后大概经常会有了。
这些要他对小叔说吗?
当然不可能。说了第一件他二愣子死无全尸;说了第二件他脸上又挂不住。那便在平时小心地瞒着吧,反正小叔那个反射弧哪有他二愣子敏捷啊?
胡思乱想一阵后,二愣子也开始困了。他伸手搂着身旁的小叔,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俩真的就如同老夫老妻一般,普普通通又甜甜蜜蜜地要睡觉了。
“二愣子……蝴蝶结……”
那边二愣子终于折腾地睡下,这边小叔就梦见了一个穿着洋娃娃裙的兄弟,额头上瞬间吓出层层冷汗。
“愣子!愣子!别吓我!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梦里小叔急忙去摇二愣子的肩,要他说话。可没摇两下这浓妆艳抹的兄弟就突然机械地张开嘴巴,大叫出警笛的声音:
“铃铃铃——”
“二愣子?!”
“滴噜滴噜滴噜——”
警笛连鸣,这下子小叔不摇了,因为他彻底清醒了。
集合号在半夜被拉响,准是五级以上的上级要根据紧急事态召开集会。三三两两的人迷迷糊糊地醒来,反应过来是集合号后都像被火烧屁股一样赶紧离开床铺,急忙套上军装。
“二愣子!起床!”
小叔没有多余的解释,把制服扔给二愣子后就连催带赶地把宿舍里所有的人都轰了出去。作为宿舍长,他在这种时候动作绝不能有任何怠慢。
所有士兵在越发急促的警笛声中一路狂奔到礼馆中堂的前场上去整队。每个人都暗暗屏住呼吸,在一件件深黑色的诡愿局制服中与黑夜融为一体。
“立正——”
“我心赤诚,日月可鉴!”
在士兵宏亮的宣誓下,一个高挑的女人从中堂缓缓地走出来。她梳着平整的大背头,每走一步,士兵的神色就紧张一分。凝固的气氛下,只听她朱唇轻起,道:
“你们在这里见到我,就说明已经出事了。”
这句话砸到每个人的心口上,人们心中不免“咯噔”一下。而女人的下一句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东区彻底沦陷了,只活下来四个人。”
三月的凉气携着风中的死亡气息笼罩在所有士兵的周身,挥之不去。那难咽的苦涩蔓延他们的舌尖,远远传来的腥臭味充斥着他们的鼻腔。不用细想,也知道东区到底是怎么样的尸横遍野。
“所以从明天开始,你们就破例多四个同事。”
在一片低迷的消极情绪中,四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上高台。二愣子随着小叔的目光看去,只是一眼便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他觉得这四个新人会让他们的生活翻天覆地。
而直觉一向灵敏的二愣子,从未预测错过。
马上要到的四月,会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