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与樂》拢青

2、第 2 章

　　竹床放在屋子正中间，尸体身下他们铺了三层破床单，没办法，穷鬼的床单能有几个完整的，想要兜得住尸体和烂肉只能叠一起用上了，至于血和尸水什么的漏也没办法，这也不是他们该讲究的方面，其余周围，地面上以竹床为中心画着歪歪扭扭的法阵，因为图案实在潦草，它更像涂鸦看着没有丝毫用处。

　　事实上它展现出来的作用——真的是个废物。

　　陌焱进门就眉头紧锁，还不到两息时间，他又开始骂起来：“真是荒唐，这老头子临死前要胡闹，你也由着他胡闹，什么天地无极隔绝法阵，他隔绝什么了？尸体不是照样腐烂，臭味不是一样刺鼻，这老王八蛋根本就是一个骗子，他懂个屁的修行啊……”

　　竹床前面铺着三个草垫子，乐天拉着喋喋不休的陌焱上前，三人跪下继续之前没完成的磕头仪式。

　　一下、两下、三下，屋里就剩下了磕头声和陌焱的谩骂声，等一百个响头全部嗑完，三人相视一眼，现场无事发生，茅草屋静悄悄的，腐尸还是腐尸。

　　陌焱气道：“看吧，我就说这老东西在骗……”

　　“铛——”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地底蹦出来打断了他的话，陌焱瞪大眼睛，立刻闭上了嘴巴。

　　三人看着一个盒子从地面缓缓升上来，乐天起身把草垫子掀开，原来下面有一个机关？早知如此他们就不老老实实的磕头了，直接把地面拆开多好啊。

　　郁九宁问：“里面是宝物？这么小的盒子。”

　　陌焱怀疑：“他哪来的钱？给我们的该不会是债单吧？负债多少银两？我觉得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乐天忖道：“确实像他能做出来的。”

　　话说是这么说，可是他们的表情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期待，万一呢？万一王五这次真的没有骗他们。

　　可等打开的时候，三人看到东西一瞬间僵住。

　　躺在盒子里的是三块木牌符咒，这个东西他们都很熟悉，它名叫平安符，是王五在外骗人的工具。

　　＊

　　王五是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一个没有本事又爱到处炫耀的神棍，走到哪儿骗到哪儿，还会跳大神。

　　平日里他总是贩卖那粗制滥造的平安符。

　　这玩意乐天他们见多了，因为很多就是他们自己做的，弄个木头壳子再在上面写几笔鬼画符，就做成平安符，实际根本没有一丁点用，并不能保平安。

　　一个平安符三个铜板，王五想着薄利多销，当然世人很聪明，能上当的没有几个，现在兜兜转转他居然把骗术留给自家徒弟，爱生气的陌焱看着平安符没有咆哮，可从表情来看还不如痛痛快快骂一顿呢。

　　陌焱撇嘴有些哽咽，眼睛顿时变得通红。

　　“有他这样的吗？都死了还继续骗人，继续捉弄人，他给我们什么了？他就没有考虑过我们，一直在骗人，一直在骗人，之前让我们在外面说谎，教我们的全是他自己瞎编的东西，人家修真界修的是灵力，他教我们的是什么啊？骗子！王五你个老王八蛋！”

　　陌焱说到后面已经哭出来了，他转身跑出去，乐天拿起来那三块平安符，这不是他们做的那些，应当是王五自己偷偷刻的，因为上面多了三朵小红花。

　　这是朱砂？乐天嗅了嗅，但由于屋里太臭了，他的鼻子并不好使压根闻不出来味道，便只好作罢。

　　乐天冲郁九宁指了指小花：“他还挺有童心。”

　　郁九宁看着木牌冷冷说道：“他确实从来都没考虑过我们，正常人不会让三个小孩对着一具腐尸。”

　　乐天哑然，郁九宁说完后也走了出去。

　　总共就三个徒弟，两个都生气了，乐天倒是不生气，他抬头对竹床上那烂得令人想吐的腐尸叹息。

　　“你这次做的确实过了，玩笑不是这么开的，陌三火在你死的那天偷偷摸摸哭了很久，你是不靠谱，但当年救过他，也曾好好的养了他，他记得那些。”

　　“早知道你用平安符捉弄，我就不听你的话了，哄他们磕头也费了老大的劲，唉，只可惜难得你严肃交代一件事，我还以为你这家伙终于正经了一次。”

　　“为什么你非要要求不能直接下葬呢？”

　　腐尸是不会和人说话的，乐天的话没人回应。

　　＊

　　小茅草屋。

　　陌焱出去是为了收拾东西，他一边装着旧衣服，一边伸手抹着眼泪，管那什么狗屁遗言，他现在就要走人，郁九宁和他有相同的想法，只是他明显沉稳许多，一言不发收拾着行李，眼睛里倒没什么难过。

　　乐天坐在茅草屋的门槛上，尸臭味飘散周围，味道刺鼻，他用旧布堵着鼻孔遏制鼻子呼吸的本能，整个人如同听王五托梦的情景一样，仰头望了一会儿蓝天白云，然后倚着门框低头沉默地把玩三块木牌。

　　太阳一点一点向西移去，三人各有各的事做。

　　等到陌焱和郁九宁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袱出来，乐天偏头看过去，陌焱冲他摆手说：“不要管他了，我们一起去朔州城，现在赶过去，时间上还来得及。”

　　乐天摇了下头，伸手指了指屋里道：“他专门拜托过我，我现在还不能走，你们若是觉得时间不赶趟就先行一步吧，我留下处理后事到时候再赶过去。”

　　郁九宁皱着眉说：“他骗你的！”

　　乐天忽然笑了下：“我知道啊，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我和老头子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你们长，他是个老混蛋，但是我欠了一些东西，如今得还了它。”

　　“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了结了。”陌焱听到他的解释并不买账，“他已经死了，你还守着那些做什么？乐天，你清不清楚状况？你已经十四了，修真门派招弟子超过十四岁的就不再要了，你错过这次机会，可能未来就没了机会，你知道吗？你傻啊！”

　　“我知道的。”

　　乐天点了点头，他表情很诚恳地说自己知道，偏偏这种模样无端端透露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味。

　　陌焱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我不可能再留下，明明一铲子埋了的事，什么停尸七七四十九天，什么子时重画法阵还要在尸体上撒清晨的露水。呸，老东西跳大神成瘾，成天骗人还真把自己当隐士高人了，他就是故意戏弄我们，好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王五生前常说自己是个厉害人物，他自创了一门功法，和修真门派的都不一样，因为他的功法不需要灵力，乐天三人早些年都被这套说辞糊弄过，跟着他勤学苦练，妄想也成为非常厉害的人物，结果有一天真的遇上了鬼怪妖物，全都被打得抱头乱窜，多亏有路过的修士解救才保全性命，骗局被一下子戳穿。

　　王五的形象一落千丈，他却不当回事，装模作样点评三个徒弟，王五说陌焱和郁九宁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只有乐天学得最好，这种立靶子的行为并不能激励众人继续勤学苦练，只会在心里认定他是骗子。

　　眼下陌焱对王五继续鞭尸般的指责，乐天安安静静听着，时不时点个头给他给予肯定表示说得对。

　　他的行为气得陌焱也骂向他：“我说这么多，你还是要留下来胡闹吗？乐天，你是缺心眼儿啊？！”

　　乐天左右看了看，一时半会找不到说法，无奈只好冲他笑了笑，他长得很清秀，大而清澈的杏眼加上微微上扬的嘴角，天生就给人一种温柔的亲切感。

　　陌焱本来很生气，见他这样忽然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感觉，旁边郁九宁问：“师兄，你当真不走？”

　　乐天有些为难：“我倒是想走，但我不能走。”

　　乐天选择不走，他的两个师弟却是一定要走。

　　这两人很小的时候就透露着不凡，无论是长相、穿着，还是当初身上配饰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对于这些王五没说什么，也没调查什么，带乐天一个人是带，多两个也是带，四人一路流浪漂泊。

　　到如今王五死了，这个怪异又不正经的小团体终究还是要散，骗子组合没有太多的真情实感，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陌焱犹豫了一下对乐天嘱托：“你处理完抓紧时间赶上来，要不然就真的没机会了。”

　　乐天点下头，顺手举起来那三块木牌问道：“这东西我们一人一个带着吧，留着做个纪念也不错。”

　　其实此次分别之后再想相遇是件不容易的事，他们穷，没有散伙饭，那一人取一块牌子也算情谊。

　　不过煽情的场面最终还是被破坏掉。

　　陌焱看到木牌后恶狠狠瞪着他说：“这破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或者烧给老头子去！我才不要它呢！”

　　他说完转身就走，乐天偏头看郁九宁。

　　后者对他摇下头：“师兄，保重。”

　　郁九宁同样不要木牌，两个人顺着山路下山，乐天坐在门槛上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没有说话也没有去追，每个人对自己的选择都很坚定，分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一个人。

　　热情的阳光落在院子里，茅草屋内阴凉一片。

　　乐天扭过头看着竹床上的腐尸，摇了摇手里的木牌说：“看，都不要你的东西，你做人太失败了。”

　　他说完摩挲着手里的三块木牌，它们的做工比过去细致许多，乐天靠着门框一个个抛着当杂耍玩。

　　荒山上现在就剩下他一人了，不管是自娱自乐还是苦中作乐，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干免得太寂寞。

　　寂寞会让人想起很多事从而让内心变得软弱。

　　“你说你嘱托我干什么呢？还非要拿收养我这件事做要挟，问题是你也没怎么养我，反倒是我常常给你捧场作戏，要不然你这些破烂东西卖得出去吗？”

　　“……好吧，我确实欠了你一件事，感谢你给我取个好名字，乐天、乐天，要快快乐乐每一天。”

　　“一个名字换一个修真前途，我亏大发了。”

　　没有人和他说话，乐天只好自言自语。

　　乐天有个秘密伴随他十二年没和任何人提过。

　　他其实是重生的。

　　上辈子他是一个农家小子，普普通通没出息。

　　一次外出途中听说前方有什么修真界著名人士的狗血三角恋情在上演，有好多人在那边围观看戏。

　　上辈子的他性子很淡，从来不凑热闹看八卦，对别人的事也没有兴趣，结果那天也不知怎么他鬼使神差跟了过去，挤在人群中间，乐天谁也不认识，三角恋他还没听到主人公的名字，天上就下了剑光雨。

　　刀光剑影噼里啪啦死一片人。

　　他就是其中一个倒霉的家伙。

　　眼睛一闭一睁一辈子就如此悲催过去了。

　　而且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三人到底是谁？

　　乐天重生在两岁的时候，娘亲抱着他逃命，身后是乌压压追着的走尸群，他傻愣愣地看着一切，直到他的娘亲居然死了，后来是王五无意撞见这一幕去救了他，乐天才跟着王五开始了讨生活，四处流浪。

　　这个世界俗世和修真界半相连，因此修仙拜师是一个热潮，就是有资质的人不多，天赋好的被大门派相中从此脱离凡尘享尽荣华富贵，没多少天赋的还是沦落在红尘当中，乐天觉得王五应该算其中之一。

　　王五总是吹嘘自己是绝世高人，陌焱老喊他臭骗子，说句实话王五确实有一点本事，当然表现出来的也只有那么一点，总体来说还是没用，坐实骗子。

　　乐天过去死得荒唐，这辈子他想成为修真者，至少不要再像上辈子那样束手无策，可人算不如天算，好好的机会还被王五绊住了脚，修真门派招收弟子各有各的不同，时间上不确定，报名条件也不确定。

　　他好不容易等到有个门槛低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