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与樂》拢青

3、第 3 章

　　乐天探出身子望望天，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他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不是我的勉强不来，平常心对待，不过老头你太臭了，我得去后面避一避。”

　　他将房门关上，捂着鼻子回后面的小茅草屋。

　　荒山这个地方曾是乱坟岗，世人觉得不吉利，后来闹出妖物为祸缙州，虽然妖物被修仙门派解决了，但这些年除了乐天他们没人想往山上跑，人们觉得这地方晦气，连蛇虫鼠蚁都不愿多待，荒山除了阴气越发重的树木和找死的他们，大些的活物一个没有。

　　陌焱和郁九宁走了后，乐天还敢与尸体相伴，一点怯懦都没有，足以证明他是个乐大胆，乐大胆现在回到安静的小茅草屋，他将自己甩在一旁竹床上。

　　刚刚躺下下一秒他“嗷”得一声坐起来！

　　乐天满脸痛苦地揉着背部，什么东西啊，硌死他了，他伸手摸索着床铺从底下抠出来一个布袋子。

　　旁边地上写着五个大字——乐天大笨蛋

　　袋子里是一块石头和一个铜板，字是陌焱的。

　　乐天嘟嘟囔囔：“一个铜板配这么一块大石头，三火你捉弄人的功底也不比王五差了，嘶……疼。”

　　对于这两位师弟乐天也有他的看法，陌焱暴脾气不讲礼貌却是个感性的人，郁九宁年纪最小，平常听话懂事从来不直呼大师兄的名字，偏偏他的想法最多最冷静，自己与这两个人分开后或许此生难见了。

　　乐天躺在床上，手里摩挲着那一个铜板。

　　他目光淡淡望着漏光的屋顶，去朔州不见得会被天玄剑宗选上，但不去朔州肯定与剑宗无缘，没了这次机会他还能有下一次吗？乐天叹口气自我安慰。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大概。

　　＊

　　王五要求的四十九天停尸很快过去了。

　　子时过后，乐天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尸体搬运到荒山山顶，那个地方是个大平台，很久很久之前修真界的修士在这里除妖物，他们一剑就削平了山头，之后山顶上便开始寸草不生，一眼看过去全是光秃秃。

　　王五烂乎乎得躺在地上，乐天脸上蒙了好几块布依然难以阻挡腐烂的恶臭气息，他强忍想吐的生理反应，伸手拿出王五生前做的“法器”——烧火棍。

　　乐天用棍子在地上画着阵法。

　　说来也是好笑，王五过去将他那自编的符箓、阵法和降妖除魔的功法教给三个徒弟，陌焱和郁九宁完全记不住那些东西，偏偏乐天一招一式学得甚快。

　　就是……没有一丁点用，除了浪费纸张笔墨。

　　“不怪三火说你荒唐，我都觉得自己荒唐，你这通天销迹之术管用吗？像过家家，唉，我真是傻。”

　　乐天顶着透亮的月光勉强把“法阵”画完，据说修真界的太玄道宗门派，那才是一手符箓惊鬼神。

　　而王五自编的这些怎么看怎么像盗版鬼画符。

　　乐天很想扔了烧火棍，只是王五托梦专门嘱托要如何处理他的后事，乐天尽管非常自我怀疑，但还是忍下一一照办，画完阵法后将烧火棍扔到尸体上，接着双手合十低声说着听不懂的咒语，手上迅速结印，他的动作纷飞，最后划破食指朝王五那里甩滴血。

　　行为和招式特别唬人，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

　　乐天觉得是没有用的，因为这种糊弄人的把戏他已经陪王五演了有十二年了，就没有一次成功过。

　　骗人的东西怎么会成真？过家家而已。

　　乐天坐在山顶上，头顶的月光照耀着大地，王五的尸体依旧散发着恶臭味，周围没有一丁点动静。

　　“该做的仪式都已经陪你演完了，我们也充分满足了你的虚荣心，等到了天亮，我就找一个坑把你埋了，你这家伙下辈子别再继续骗人了，会挨揍的。”

　　乐天絮絮叨叨地对着王五的尸体交代，过了半个时辰，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天空突然乌云翻滚。

　　一道惊天闷雷将乐天震醒，他仰头望着天空，天一下子离得很近，肉眼可见那乌云中的闪电，他看着异象不确定道：“是天要下雨了还是咱们引来的？”

　　两者区别巨大，乐天咽了咽唾沫，心里忽然打了退堂鼓，王五和他说过，等天象巨变的时候要站在法阵里将雷引过来再劈下，方才完成通天销迹之术。

　　王五说他有个秘密，这个秘密他要带进坟墓，所以他的尸体不能存在于天地之间，他要乐天帮忙将他所有的存在痕迹全部销毁掉，不然会有大祸降临。

　　“你有没有祸我不知道，我感觉我是有祸了。”

　　十二年跟着老骗子的生活中，王五究竟撒过多少谎乐天自己都记不清了，先前停尸、祭拜、画符等，看在他已经死透了的份上，乐天也就满足了他，左右只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和精力，可是现在并不一样。

　　引雷？

　　山顶上招雷劈还有命活吗？

　　万一王五又在撒谎？难道还要赔一条命给他？

　　天空中乌云密布雷霆在翻腾，乐天真想转头就跑，就像陌焱说得那样，不要再管这个老骗子了。

　　［我为什么找你而不是找他们，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能帮我完成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我完成它。］

　　乐天走了两步，脑海里就浮现出王五说过的话，他又折回来无奈道：“你真是死了也不让我安生。”

　　他继续双手结印，对着那乌云里的雷霆喝声。

　　“九劫玄雷，听吾号令。”

　　“通天销迹，灭神陨魂。”

　　“受命而降——雷来！”

　　明明每节字符都很短，但在这种情况下发音却是极其困难的事情，等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说完，话音未落，天空中轰隆隆九道天雷齐刷刷落下，正正好好都劈在了王五的尸体上，乐天额间惊得都是细汗。

　　说不怕那是假的，刚刚完全是用命来赌。

　　不过雷也招完了，应该没事了吧？

　　乐天的神情还未放松，突然轰隆隆又是一道雷瞬间劈了下来，刹那之间他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第十道雷没有劈在王五的尸体上。

　　乐天被雷劈中直接倒地不省人事。

　　＊

　　痛，仿佛整个人被扒了皮碎了骨。

　　乐天的脑子像被雷霆翻腾的乌云，里面搅和得一团糟，他挣扎很久才让神志清醒过来。

　　天上的乌云没有了，透亮的月亮还挂在那里。

　　乐天迷迷瞪瞪坐起来，身下依旧是光秃秃的山顶，山顶没有变样，那么多道雷劈下连焦黑的痕迹都没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却化为了灰烬。

　　他轻轻一抖整个人就裸了，身体完好如初。

　　夏夜山风吹拂，乐天迷茫中带有一丝窘迫。

　　王五的尸体消失不见，山顶上除了光/屁/股的他什么都没有，乐天抱胸蹲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他这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王五当初没说天雷会波及他，而且自己被劈成那样居然没死，连受伤都没有真是奇怪。

　　乐天越想越迷惑，整张脸透露着我不理解的意思，山风一阵一阵吹过，他身子随着颤了颤。

　　身处在山顶上没有衣服穿真的是挺冷的。

　　还好荒山没人，这要是撞个外人该多尴尬，乐天十分懊恼地敲敲脑袋，早知道就多带一身衣服了。

　　那束发的带子也烧没了，万幸头发没有损伤，现在披散着勉强帮他遮遮后面，乐天左看右看，周围依旧是光秃秃一片，找不到能暂时帮他解围的东西。

　　无奈之下他只好弯着身子小步挪动，月光下一个长发垂腰的瘦弱身姿小心移动着。

　　“像做梦一样，若我会瞬移之术就好了，咻——直接到我的茅草屋，省得像个野人一样光溜溜下山，真是让人难为情，话说回来那个符咒怎么画来着？”

　　山顶与半山腰还有挺长一段路，乐天弯着腰小步挪着，一边嘴上说着不切实际的美梦。

　　所谓瞬移之术王五以前教过，乐天回忆起动作，脑海里想着自己的茅草屋，下意识凌空画了起来。

　　这个过去他做过很多次但丝毫没有效果的动作，此时此刻竟然变得不一样，乐天凌空画完后，空气里居然亮起了符咒的模样，那咒立即打在他身上。

　　乐天感受到一股极为恐怖的拉力将他扯住，周围的空间仿佛撕裂了一般，下一秒他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茅草屋里，从山顶到半山腰几乎是一瞬间。

　　乐天呆呆看着屋里震惊道：“……坏了，王五这下真的变成世外高人了，但……好…累…啊……”

　　他话都没说利索，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乐天双眼发昏再一次倒下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来时，他还仰面躺在地上。

　　累倒是不累了，就是极其饥饿，他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在外面水缸里胡乱洗个澡，又给自己套了身衣服，然后打开蒸笼把剩下的凉窝头吃了个精光。

　　这些窝头是他们三个在王五死后做的，备着当干粮，陌焱和郁九宁临走时带了一些，还给乐天留了二十多个，眼下全被一眨眼吃光了，乐天摸摸平平无奇的肚子十分无奈，被雷劈后变成了饭桶，这么多窝头进去都不带鼓的，很好，离他被饿死又近了一步。

　　不过好在目前饿是不饿，脑子也清醒了很多。

　　他想着那个瞬移之术，心里充满疑惑，但暂时不敢再画什么，老骗子王五摇身一变成了世外高人。

　　乐天思索了下便开始在屋里东翻西翻。

　　房子长得家徒四壁，一眼就望到了头。

　　乐天什么也没有找到，瞅见竹床上的那三块木牌和铜钱，他一并揣在衣兜里转身去了王五的屋子。

　　屋里尸臭味还没完全消散，他皱着眉头抓紧时间寻找，然而他要找的那些小本子全都不见了，小本子是王五过去写下来的功法和符箓，像鬼画符一般，以前他经常拿出来炫耀，现在却一本也找不到了，乐天懊恼，不想看的时候王五恨不得把书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今他要找那些书，结果一片纸也寻不到。

　　难道是陌焱或者郁九宁把它们带走了？

　　不可能，那东西他们就算烧了都不会带身上。

　　“你这老家伙真是越发扑朔迷离了。”

　　乐天站在屋子里嘟囔一句，目光瞥过他们磕头的地方时忽然有了一丝存疑，他到外面拿了铲子将那个地方凿开，底下确实是个简易的小机关，在机关的最下面藏着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白纸。

　　他捏着这张白纸反复查看，确实是一张白纸。

　　白纸而已为何要埋得如此之深？

　　乐天抿了抿嘴，脑子里想着曾经学过的东西，可前车之鉴还有，这次会不会也饿死过去？他犹豫了下把信封和纸装进怀里转身看看能不能去弄些吃的。

　　荒山上是没什么吃的了，粮食也耗尽，乐天简单收拾了工具想要去隔壁山摸点果子采点野菜回来。

　　他背着竹筐蹬蹬蹬下山面上带着些许兴奋感。

　　任谁经历了如此离奇的事恐怕都会惊喜起来，老骗子王五说的话成真了，那王五真的是世外高人？

　　他学的东西是不是也都是有用的？

　　所以他的修仙之路没有堵死对吗？

　　乐天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事，幸运的是此趟去隔壁山运气颇好，他本想弄点果子和野菜回来，谁想到还让他逮到一只野鸡，苍天在上这山上居然还能有这种好东西，他之前可和陌焱郁九宁搜过好几次的，毛都没见过，这下勉强弥补了没能去朔州的悲苦感。

　　野鸡在他手上挣扎，纯善的小圆脸流下口水。

　　山林间眉目俊俏的少年郎拽着鸡腿甚是快乐。

　　当晚他吃饱喝足后才去研究那张白纸，还是王五曾经教过的东西，他割破食指，单手结了好几个复杂的印，最后他手成剑诀样指着白纸默念道：“现！”

　　指尖上的血甩在了白纸上立即就融了进去，下一秒，白纸上赫然显示出字迹来，这是王五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