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与樂》拢青

1、第 1 章

　　缙州城外的荒山上，半山腰有一大一小两个茅草屋，月光皎洁，山上静悄悄，小茅草屋里三位少年在睡觉，两个年纪小的抱作一团呼呼大睡，边上那个却睡得不是那么安稳，有点冷，好像还有谁在看他？

　　乐天迷迷糊糊睁开眼，王五那张要死不活的老头脸正俯身对着他，吓得乐天想都没想一拳挥上去！

　　“咚——”

　　王五哎呦一声捂着眼睛栽倒在地上，床上的人赶紧爬起来，待看到打滚的王五后皱皱眉最后什么也没说，躺倒，闭眼，翻身，继续睡，根本不想理他。

　　过了一会儿王五站起来伸手戳戳他，乐天压低声音没好气道：“都睡着觉呢，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王五没吱声继续用枯瘦的手指戳着他，乐天是真不想搭理他，原因是前天他把他们三个辛苦卖艺赚的钱偷去买酒喝了，害得他们没吃上心心念念的肉，三徒弟谁也不想搭理这个不靠谱的老师父，但乐天偏偏是心软的人，王五锲而不舍戳他，他最后坐起身又给了王五的另一只眼一拳才道：“好了，有话快说。”

　　王五没有快说，他只是坐在床头看着他。

　　乐天等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深，他扭头看了看那边睡着的二师弟陌焱和三师弟郁九宁，他们两个向来不对付，也只有睡着后才抱团取暖凑在一起，乐天沉默了下穿鞋下床小声冲王五勾勾手指道：“长话别在屋里说了，走走走，出去，弄醒他们又得吵架了。”

　　乐天转身往屋外走去看都没看王五，自然也不知道跟在他身后的老头子轻飘飘踮着脚，像鬼一样。

　　荒山之所以是荒山原因是这里过去是乱坟岗，大半夜出来，尽管头顶月光亮堂堂还是挺瘆人的，好在乐天不怕那些，他自觉自己也是个鬼，一个活着的穷鬼，时常徘徊在饿死的边缘，穷鬼心中无所畏惧。

　　他领着王五去了前面的大茅草屋，那里本就是王五的住处，里面又乱又整洁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难得清静，乐天倒没急着问话反而和他说那两个人。

　　“埋怨你不完全是因为那顿肉没吃上，天玄剑宗要在朔州招生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三火和阿宁都很想去，十岁了，总不能一辈子过流浪生活不是？你也别怪他们抛弃你，他们和我不一样，过这种日子已经到了极限了，那钱是攒着的路费，告诉你三火牺牲可大了，还被人摸了屁股，这是辛苦钱，你倒好一顿酒给喝光了，他没当场扇你已经给你这混蛋面子了。”

　　乐天絮絮叨叨对王五说着话，话说完也不见王五反驳，他蹙眉看过去，老头子正坐在门槛望月亮。

　　唉，从老到小没有一个人让他省心的。

　　乐天无奈走过去坐下，这时王五扭过头来很慈祥地看着他，模样吓得乐天往后靠了靠道：“你可别这个样子看我，我身上没钱，我也不会去外面偷钱。”

　　“老头子在你眼里就这么窝囊吗？”

　　“窝囊？你是奸诈，还是那句话，有话快说。”

　　王五直直看着他，就这么看着，看到乐天浑身觉得发毛，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老头子要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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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天醒过来的时候人还躺在床上，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所以刚刚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境吗？

　　梦中王五给他交代了很多遗言，还是堪称离谱的遗言，他越想越不对劲索性去那边看一看，大茅草屋静静伫立，乐天绕到正门发现门是虚掩的，他推门进去，竹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王五，而人是真的死了。

　　＊

　　半月后。

　　“王五你个天杀的老贼！”

　　“不行了，真的太臭了，我得出去喘口气。”

　　炎炎夏日，烈日曝晒，荒山的半山腰上简陋的茅草屋呆呆坐落着，院里瘫着两个喘着粗气的男孩。

　　陌焱和郁九宁两个人穿着一黑一白粗布衣裳。

　　他们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不过长得都很俊美，即便粗布衣裳也难遮掩其眉宇间的风采，可惜眼下一个个额头肿得很高破坏了那份俊秀，显得几分滑稽。

　　黑衣的陌焱躺在地上骂骂咧咧，他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后嘴里便开始不停去问候“王五”这个名字。

　　旁边的白衣郁九宁则慢腾腾坐起来，郁九宁没像陌焱那样口吐芬芳，只揉了揉有些晕头转向的头。

　　过了一会儿茅草屋的大门口探出来一颗脑袋。

　　乐天的长相要比他这两位师弟逊色一些，既不张扬也不冷傲，小圆脸加上干净清澈的杏眼，那份俊俏可爱的样子是能讨别人喜欢的模样，他比院里两人年长四岁，此时正双目迷离无精打采地对他们说：“你们再撑一撑吧，还差三十三个头，磕完就结束了。”

　　陌焱扭头冲他骂了一句：“磕个屁！”

　　乐天听到这话没反应，他还双目迷离着仿佛魂儿已经不在现场了，郁九宁走过来一把将他拽出来。

　　“师兄你再在里面待下去就该晕了。”

　　乐天被郁九宁拽出来时依旧晕头转向，他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郁九宁蹲在旁边用手给他扇着风。

　　没过多久乐天恢复了清醒，看着对方的动作，他头靠着三弟的肩膀感慨道：“还是阿宁待师兄好。”

　　陌焱听了这话翻个白眼，瞧那边师兄弟情深的样子他立即故作呕吐，谁想到尸臭味实在太重，他假装呕吐结果真的哕了一地，甚至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呕——”“呕——”“呕——”

　　乐天和郁九宁搀扶着起身齐齐往后移了很远。

　　陌焱气急败坏：“你们两个…呕——”

　　他蹲在地上哕了好一阵，酸臭味和尸臭味在院子里融合飘荡，那种气味让人闻到就感觉已经升天。

　　郁九宁嫌弃地瞥一眼，结果自己也差点吐了。

　　乐天一边轻抚对方的脊背一边捂着鼻子说：“还差三十三个头，再坚持一下，老头说磕完一百个头会给我们三件宝物，三件宝物诶，他难得大方一次。”

　　院中。

　　陌焱终于哕完了，他拿起铲子把那堆恶心物处理掉，整个人又变得神采奕奕，但脾气还是很暴躁。

　　“你傻了吗？老头有个鬼的宝物，他穷得连鞋都露着大拇脚趾，他能有什么？尽是骗人，呸，老骗子！再说了他都死了，怎么给我们东西？诈尸吗？”

　　陌焱年纪小说话却是咆哮状，乐天微微蹙眉掏了掏被他震得发痒的耳朵，同时手肘捣了捣郁九宁。

　　那意思是你快帮为兄说两句呗。

　　可一向站他这边的郁九宁有些为难：“师兄，我也不信王五能有什么东西，他真的就是个老骗子。”

　　陌焱听后顿时来了劲：“乐天，看吧看吧，九宁都不信，王五那个老王八蛋死了还这么多破事……”

　　陌焱一骂起人来就滔滔不绝，乐天看看他又想想屋里的那具腐尸，说实话他也想加入谩骂阵营，可考虑到人已经死了，骂也听不见，纯粹是白费力气，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做起来没劲，他也就没动嘴皮子。

　　陌焱发完脾气，瞅见那边两人背靠背坐着昏昏欲睡，没人附和他，他气急败坏：“你们说句话啊！”

　　郁九宁疲惫问道：“又热又臭的，你不累吗？”

　　陌焱翻个白眼继续出主意：“要我说干脆我们就把他埋了吧，他躺在那里烂得实在是恶心人，谁死了不下葬呢？就他折腾人，真是可恶的老王八蛋啊！”

　　他咬牙切齿，表情不像是想给人下葬，倒像是要去挖坟鞭尸一样，乐天见状没忍住笑了一下，陌焱立即凶巴巴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笑什么笑，就是因为你纵容他，天天嬉皮笑脸的，还真是快乐每一天。”

　　乐天闭上嘴巴不说话，眨巴眨巴眼睛瞅着他。

　　郁九宁本来蔫蔫地坐在一旁，听到陌焱把话题攻击到乐天不禁皱眉反击：“你说王五就说王五，关师兄什么事？笑有什么不好，像你一样一点就炸吗？”

　　陌焱冷笑一声：“呵呵，好大一只郁狗腿子。”

　　他们两个其实都是一点就炸的人，乐天杵在中间打圆场：“都磕六十七个头了，不妨再信他一回？”

　　陌焱不说话，郁九宁不说话。

　　乐天左右看看最后也没说话。

　　三个人头顶烈日坐在院子里。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陌焱打破了僵局。

　　“天玄剑宗在朔州城招生，以往他们并不面向平民百姓招生，今年破例，怕是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经历过老骗子王五的陌焱仍旧没放弃求仙问道的想法，郁九宁表情不变，显然他也是同样的坚定。

　　陌焱蹲在乐天面前认真说：“咱们跟着王五这几年，听过不少修真界的事情，天玄剑宗无论是风评还是实力都算是佼佼者，他们如今面向大众招收弟子，听说只看资质，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资质啊……”乐天双手撑在身后仰面望天。

　　陌焱继续说道：“我虽父母不详，但当初带我逃跑的人是个厉害修士，他死之前说过让我好好修行证明我应该有资质的，若是参加考核，我定能进去。”

　　乐天扭头瞅了瞅郁九宁，郁九宁：“我也是。”

　　两位师弟的来历不同寻常，这一点乐天知道。

　　乐天仰面看着天上的白云，脑子里飘过“天玄剑宗”四个字，商州天玄剑宗确实是个很好的去处。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两双眸子直勾勾看着自己。

　　陌焱和郁九宁都盯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乐天无奈摊手避开话题：“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什么厉害修士带着逃命那种跌宕起伏的身世秘密。”

　　陌焱凑近问：“你不想去试试，万一呢？”

　　万一被仙门看中那就从平凡人一下子跨进了修行者的行列，这么诱人的机会，陌焱不信他不想要。

　　乐天张了张嘴，在陌焱期待的目光下，他最终说道：“先磕头，这事磕完了再说，那老头子临死前很认真地告诉我，一定要磕了头，拿走那三件宝物。”

　　陌焱＆郁九宁：“……”对牛弹琴！！！

　　陌焱上手捏住乐天的脸颊朝两边拉扯，嘴里骂骂咧咧：“我问你拜师的大事，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磕头磕头，王五就是在戏弄我们，你知道吗？”

　　乐天的脸在他手里各种揉捏，但乐天的目光依旧是平平淡淡，甚至眼神还透露着“磕头吗”的意思，气得陌焱简直想上嘴咬人，当然，最后他没咬，陌焱松开乐天的脸怒气冲天起身道：“走啊，磕头去！”

　　乐天眼眸微弯笑眯眯：“二师弟你真好。”

　　陌焱膈应地搓胳膊说：“滚蛋，我不吃这套！”

　　至于郁九宁根本不需要乐天催，他跟着起身。

　　三人走进茅草屋，屋里的布局和屋外一样简陋，只是里面的竹床上面躺着具腐尸，场面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