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起》若棠

2、无病抱恙

　　马车又驶出东京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群逐渐散去，等到再次踏上来时的道路时，前后已经不见了许多人影。
　　明辰坐在红尾白马的马背上，风驰电掣般飞速向西山行驶，两旁景物模糊不清，逆风如尖锐的小刀一般挂在脸上，扬起他的青衫与青色发带，更显洒脱。
　　驾车少年不顾狂风，幽幽开口：“哥，你不是最想当逍遥仙吗？怎么突然贪恋上了阁主之位？再说，你又不想当杀手，当上阁主有意义吗？”
　　狂风裹挟着爽朗之语吹入布篷马车中，虽然路途颠簸，但说话却不带一丝颤抖。
　　车中人轻笑：“明辰，让你在外面照顾夜兽，你又偷听。小心下年二月十五月圆之夜我不管你了，随你火气暴涨，当心烧死自己。”
　　这屡试屡中的威胁之语，成功让少年再一次没了声音。
　　“我才不想做杀手，只想逍遥三界，但奈何兰陵隐这个老狐狸总想着抓我回去。虽然我逃回北国冰族了吧，但总感觉我在躲着他。若我做了阁主，再随便把权利转手，他不就没有理由抓我了？到时候，我去天涯海角都没人管我，岂不妙哉？”
　　“你既然不想做杀手，干嘛当初要进寻仙阁？”
　　白洛唉声叹气道：“喂，这是我能决定的吗？我可是被老狐狸捡回来的，当时还不到一百岁，话都不会说。要我说，他就是看本公子天赋太高，想为他寻仙阁早早地收个人才。”
　　车外隐约传来明辰的呕吐声。

　　明辰将车靠在山前停下，脸上难得见到愁色：“你真的准备就这么答应了？那可是天族之主，万一不能成功，不是自毁前程吗？”
　　白洛抬头看了看他，淡然一笑： “老狐狸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现在我有两个选择，要不乖乖回寻仙阁，要不执行这凶多吉少的任务。他这是算好了我会如何抉择，想置我于死地啊…”
　　“那就不能回去认个罪吗？”
　　“他既想让我回去，我就偏不能让他如意不是？”白洛笑的越发恣意，就像在谈论旁人命运一样。
　　“那你现在准备如何？”
　　“上天宫，找凤颜。”
　　“那么草率？”
　　“我就这么草率一人。”白洛看了明辰一眼：“不过我看这次老狐狸安排挺严密的，只要我平安出来，最后宣称天君病逝，不会给三界带来多大麻烦，魔界也很难趁虚而入。”
　　“这是为何？”明辰一脸黑线。
　　“你忘了，楚先生说的八月十八是什么日子？”
　　“八月十八，皇三子长风成年生辰……”
　　“虽说这长风排行第三，但皇长子早夭，排行第二是公主，若长风成年，说不定就直接加冕太子。天君病逝，太子即位，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对啊……”少年一蹙眉，“这不是很巧吗？”
　　“是啊，一切都太巧了。像是他很早以前就设计好了，就等待他成年那一天……”

　　远处夕阳欲坠，晨昏落日，云蒸霞蔚，发出暖暖红光在大地上碎了一片。微风拂过，初秋树影摇曳，落叶飘零，大地坠上朦胧金色。不远处的湖面细浪跳跃，满湖碎金。直到夕阳快被大地吞噬，万物转暗。
　　良久，白洛道：明辰，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不必随我，我想让你留在人间，帮我联系一个人。”
　　“谁啊？”
　　“寻仙阁六司座，我师姐潮汐。”
　　话音刚落，左手两指轻扣，化作一道蓝烟，直飞云上。
　　白洛登上冰宫正赶上冰王宣布成人宴之事，同去的又是那个邢王殿下。他倒也没失落——毕竟每次活动都是这么安排的。他只是在思索楚先生临走前留下的话：
　　天君自然不让一个抱恙的人参加宴席的。
　　抱恙？他暗笑起来。

　　次日，白洛一早盥洗完毕，吩咐侍卫备好车辆，自己披上一件白色斗篷，往出走去。
　　马车穿过北国中心街道，在路口拐角处有一座巨大的府邸，修筑华丽气派，大门刻着玄冰花的图案，房体上嵌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冰印，这是冰族皇亲特有的恩赐。冰印旁边是一块匾额，上面刻着赫然三个大字：邢王府。
　　这位邢王殿下是冰神尊的堂侄。冰神只纳一位王妃，本生有一子，但不幸早夭，因此这位邢王就成为了王位的最佳人选。冰神已经年过半百，修为不高，甚至都没晋升为上神，自然就没有机会万年容颜不变，所以朝中不少官员便开始趋炎附势，巴结以后的主子。所以当他听到了白洛求见时，也自动把他归到了那些人之中。
　　白洛与明辰穿过门厅，步入正堂，眼前中年人的胳膊肘倚在矮桌上，双眼慵懒地半睁半闭着，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直起了身子，指了指矮桌对面的空位，“白洛元君，请。”
　　白洛向邢王一拱手，连声谢字都没说出口，便直径坐了下来。邢王抬了抬眼皮，瞧见白洛身后的明辰也一同跪坐在身后，嘴角讽刺一笑：“怎么，元君来本王的府邸，还需要一个小侍卫跟着，莫非你是怕本王刺杀你不成？”
　　“自然不是。这是我亲手带大的小书童，过来涨涨见识而已。若邢王殿下实在不愿意，我就让他在旁候着。”
　　邢王微一蹙眉，但不知为何有忍了下来，转成微微一笑道，“给元君上茶。”
　　从侧门转出了一个仙侍，手中托着一个茶色托盘，摆着一个雕有翠竹的紫砂茶壶，侍女将托盘放在桌上，却只倒了一杯放在白洛面前。
　　白洛凝视着邢王的瞳孔，从他的眼中解读不出任何用意，便拿起了茶杯，刚递到嘴边，邢王突然扣起拇指和无名指，嘴唇翕动两下，催动体内功力，白洛只感到突如其来的一股寒气，再一低头，茶汤却已经变成了冰碴儿，翠色的冰晶在杯中堆成了小山。
　　白洛抬起头，这位冰族储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混不在意地放下茶杯，拍手道：“邢王殿下，好身手啊。”他嘴角一扬，桌下的手也暗暗发力，从掌心冒出一道光，一翻掌，冰晶开始在紫砂茶杯中融化，等到邢王缓过神来，眼前的茶已经完全融化成汤，与冰冻之前一般无二。
　　“你……不是冰族吗？怎么会火术？”邢王有些震惊地看着白洛，其中也不乏被轻视的愤怒。
　　“儿时不懂事，不知相克的道理，胡乱学的。”
　　白洛端起茶杯，再仔细端详这杯茶，杯底沉着大片的茶叶，颜色呈深绿色，茶水有些浑浊，细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焦味。每年到了茶季，种茶的农户采下茶叶把最好的茶叶直接运到仙家世族，第二批卖个各地茶铺的商贩，若还有剩余，就低价卖给底层阶级，而白洛手中的茶，多半便是侍女喝的廉价茶，这种茶是决计不会出现王公贵族的餐桌上。
　　“邢王殿下想侮辱我，也不必用这种法子吧。”他语气轻松，却一直面无表情：“你克扣了属下的茶端给我，我可是为他们打抱不平。”
　　邢王的脸已经被气的铁青，他只是想侮辱白洛一番，反倒被他嘲讽一通，早已怒上心头，可还是面带微笑调整了情绪，道：“元君此番，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我想问您件小事。”
　　“说来听听。”
　　“我先问问，五千年前的一件事。”
　　“五千年，是一桩旧事了吧。”邢王似是漫不经心地问着，眼神极力掩饰着慌张，矮桌下的左手不断按揉右手。
　　“不知邢王殿下是否还记得，五千年前，当朝太子、您的堂弟去世。”
　　“自然记得。堂弟自杀，百官祭吊，本王和冰神更是伤心不已。”
　　白洛不想给他演戏的时间，直接道：“据我所知，那一年，您曾派人去过寻仙阁。
　　邢王猛然抬起头，双眼如鹰爪般直勾勾地盯着白洛：“太子是自杀，跟我有何关系？”
　　“殿下派去的人曾和寻仙阁做了一笔交易，随后三个月，杀手频繁对太子进行跟踪、言语威胁等手段，还劫持他的母妃，他当时年纪尚幼，精神受到极大的打击，上吊自尽。”
　　白洛说的如过眼云烟，可当年的细节却一点不落。邢王顿时慌张起来，但还是挣扎道：“你故事讲的很好。不过，证据呢？诬陷皇室你可知是什么罪？”
　　“我能讲出这番话，自然会有证据。”
　　“那我倒是看看，你能对我如何？”邢王笑了。五千年前，白洛恐怕还没有出生。
　　“殿下对寻仙阁了解甚少啊。凡是做交易的人，都要在白纸黑字上签字画押。殿下可敢把当年那人请来对质？哦对，我忘了，那人殿下在事后肯定已经处理干净了。可这签字之人与殿下不可能没有关系，还需要我去搜证一番吗？寻仙阁也怕事后赖账或是泄密的顾客，故此留了一手。殿下想看看吗？”
　　终于，这一张单薄的契约条，彻底把这位储君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击溃。这邢王也非等闲之辈，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也没乱了阵脚，冷冷道：“你不是我冰族，扳倒了唯一的继承人你也得不到任何利益。你想得到什么，我都能给你。”
　　白洛暗自佩服这位中年人的坦率：“我说这些，的确是想向你讨要个东西。”
　　邢王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稍稍沉下一口气：“你说，本王能给的都会给你。”
　　“说来这东西也没那么重要，我就是想要八月十八去天族的一个名额而已。”
　　“八月十八，长风殿下诞辰？”这笔交易对于邢王来说赚了许多，因为前往天族对他而言毫不重要，只是，面前的年轻人费尽周折翻出了与他并不相干的旧案，而只是想去天族朝贺，他是否有更深的目的？
　　“你那么想去天族，是要……”
　　“这就不需邢王费心了。”白洛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话，他并不想跟别人解释，也认为他没有资格提问。
　　“你的这些事我不感兴趣，只要你信守承诺，我肯定也不会透露这件事。但若你敢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我的元君之位，与你的储君之位，孰轻孰重，邢王自己明白。”
　　“那你想让我如何向王尊回禀此事？”邢王终于舒了一口气。
　　白洛站起身来，用手理了理褶皱的一角，转身道：
　　“称病便好。天君自然是不希望一个抱恙的病人参加皇子寿辰的。”
　　剩下的难题，就只需邢王一人解决即可。

　　明辰本以为白洛无法说服，看他一脸自信地走出邢王府有些吃惊，又不情愿地多了两分钦佩。
　　白洛甚是得意，招手示意明辰到自己耳边：“帮我传书给六司座，多谢她的情报。只是邢王为人谨慎，不排除他去寻仙阁询问的可能，让她帮我盯着点，有异动立即通知。”
　　“好。”明辰答道。白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总感觉他的神色不对，警觉地问道：“她没出麻烦吧。”
　　明辰摇摇头，“只是她查完寻仙阁卷轴后，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似是出远门。”
　　“走了……？”白洛喃喃道。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下一步，□□王宫。”白洛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