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天无白使人

4、同班

　　这几天，顾琛把当地的家具店都跑了一遍，只要地图上显示的，走到路边看到，都得进去瞧瞧。

　　每个门店都很小且简陋，但好在都是木质的，木头的好坏还是能看出来，他就挑那些打眼看上去结实、重的。

　　顾琛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有一股子臭鸡蛋味，可能和附近的工厂有关。

　　他知道这地方不怎么样，却没想到这么不怎么样。从市里下飞机砖班车，眼前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底层居民楼，再变成平房，又变成瓦房，而后就是时不时出现一间小房子。

　　他当时还安慰自己，至少树多，空气好，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两耳光。

　　来这里之前，他还在网上查了资料，这儿开发了旅游业，介绍词是这么说的，这里依山傍水，青山照映，绿水环绕，玲珑秀丽，紧邻世界文化遗产“乐山大佛”，还有小西湖之称。

　　顾琛现在真想把写宣传的人，从网线那头扯过来，然后声嘶力竭对他说，小西湖呢！说好的旅游业呢！离乐山大佛20多公里也叫紧邻？！那漠河和海南是不是在隔壁！

　　不过顾琛还是很快适应了下来，除了这个潮湿的空气和连天不断地小雨，其他也没什么不好的。

　　学校的事小姨帮他搞定了，这地方就两个高中，穆晓挑了个离老房近的学校。

　　他今天看完家具特意去看了看，他刚下三轮车的时候还以为司机送错，学校的门面是一栋5层高得大楼，正对着校门的是一面绿色反光的玻璃墙，像某个工厂的办公大楼。

　　要不是门口校警室上立着学校的名字，他都怀疑这个学校是不是工厂改建的。

　　顾琛想进去看看，校警却不让，理由是：“没有开学，不可以进。”

　　“那他们怎么可以？”顾琛指着球场打球的人问道。

　　“他们不是从我这儿进的，”校警看了眼，又躺在老爷椅上打盹。

　　所有高三生提前半个月开学，在假期的最后一天，邹伟和柯洁又来找顾魏要暑假作业。

　　顾魏每次都拒绝，但总是扭不过他俩闹，还是把作业给了出去。

　　大中午没什么人，他们就直接坐在店里，桌子上摆满了本子和试卷。

　　“我记得我带了呀？”柯洁在身上掏了半天，“怎么没有呢？”

　　邹伟假装没听见，默默地把仅带的两只笔移到试卷下。

　　“阿伟，还有笔吗？”柯洁说。

　　邹伟白了他一眼，“你从我这拿了多少笔了，还过吗？”

　　他俩小学在一个学校，初中在一个学校，高中不仅同校还同班。从小学借铅笔橡皮，到高中借水笔涂改液，能从他手里拿回来的次数，用手指都能算清楚。

　　柯洁自觉理亏，又把头转向顾魏，啥也没说，摆着个可怜兮兮的样。

　　“别他妈恶心我，”顾魏嫌弃的把他的头推过一边，“没有！”

　　柯洁只好又把目标转向邹伟，“阿伟~伟哥。”

　　“啧，说多少次不要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内啥呢！”邹伟说。

　　“行行行，那邹哥，邹哥总行了吧，”柯洁说，“再借我一支笔，这次我肯定还。”

　　邹伟不理他，埋头抄作业。

　　“邹哥~，邹哥~~哥~~”柯洁故意拉长音调。

　　顾魏听得头皮痒，一巴掌拍了过去，“我草！发春呐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店还干点别的呢！”

　　“我日！别他妈鬼叫，”邹伟挑了只快没水的笔丢给他，“给你给你。”

　　柯洁看着透明的笔杆，说：“你真是够大方。”

　　“还嫌？不用还我，”邹伟作势要抢。

　　柯洁立马双手抓住，护在胸前。“不嫌不嫌，怎么可能嫌我邹哥的笔，有得用已经很满足了。”

　　邹伟冷哼一声，“这支笔在墨用完之前没丢，也算这它死得其所了。”

　　顾魏百无聊赖的听着两人拌嘴，望着岷江出神。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今年就高三了，明年毕业以后你们想干什么？”

　　两人手上动作一顿，谁也没答话，又继续抄。

　　邹伟悄无声息的瞥了眼柯洁。

　　“啧，”顾琛说，“别装没听见。”

　　柯洁抬起头，一脸茫然，“我没想过，额......那就......做生意呗，继承我妈的小卖部。”

　　顾魏用下巴指了指邹伟，“你呢？”

　　“没想过，要么留在这里，要么找个离这儿近的地方打工。”，说着瞅了一眼柯洁，“到时候再说，怎么突然问这事儿？”

　　“你们就没想过上大学？”顾魏说。

　　“我就不是读书的料，”柯洁耸耸肩，“要不是初中那会儿给你带笔记学了点，我高中都不一定有得读。”

　　邹伟苦笑了一下，“我爸不会供我读大学的。”

　　“得，比惨是吧，”顾魏说，“我他妈还进去过呢！”

　　他俩彻底不说话了，低着头默默地抄作业。

　　顾魏看他们那蔫样，心里既生气又觉得他俩可怜，起身去厨房收拾，准备关店。

　　第二天到了教室，柯洁还在奋笔疾书，边写还边抱怨，“妈的，早知道就不躺在床上写了”。

　　他拿了几张试卷放在邹伟桌上，“快帮我写点儿，写不完老李又要屌我了。”

　　邹伟无奈的叹了口气，翻了翻柯洁桌面上剩下的卷子，惊得方言都出来了，“我日，还剩啷盖多！”

　　“快帮抄一点儿，来不及了。”

　　邹伟看着他着急的样儿，一脸坏笑：“撒个娇就帮你。”

　　柯洁恶狠狠地刮了邹伟一眼，嘴巴紧抿成一条线，“伟~”

　　刚一开口，邹伟一个眼刀飞过去，柯洁立马改口，“哦，邹哥~，帮我写一点~，求求你~。”

　　邹伟把头一撇，一副没到位的样子。

　　柯洁叹了口气，整个人贴上去，“阿邹哥~哥~，你最好啦。”

　　邹伟听得浑身一麻，一时不知道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自己。但看到柯洁那乖顺的样子，还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过来。”

　　开学的第一堂课就李海秀的，同学们私底下都叫他老李，背地里叫他地中海或者卤蛋，这些外号都来源于他那锃光瓦亮的脑袋。

　　他之前也不是光头，也没有谢顶的毛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三十好几的大好年华把头发给剃光了。还有人猜，是因为受了情伤，看破红尘出家了。

　　他虽然长相和善，但脾气挺古怪的，对待那些刺头很有一手，年级里那几个爱捣蛋的，见了他都绕道走。

　　老李一进教室，班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柯洁看人来了，手里的速度更快了，写的字跟鸡扒的一样。

　　老李站在讲台上，慢悠悠的放下水杯和教材，扶了扶眼镜，扫了教室一圈，说：“顾魏，把暑假作业收了。”

　　此话一出，教室里瞬间躁动了起来，都是试卷的“西嗦”声。

　　顾魏收到柯洁哪儿，特意越过了他们，用手点了点试卷，示意他们快点。

　　柯洁小声说道：“快了快了，你先收别的。”

　　李海秀被一通电话叫出了教室，柯洁趁着这个空档迅速地把作业补完，交的时候故意把写的比较潦草的试卷压在下面。

　　过了好一会儿，李海秀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顾魏数着试卷，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诶？我数到几了？妈的又得重新数。

　　突然，他觉刚才看了一眼的人好像有些眼熟。

　　他又抬头看了看，这不是在店里吃了五两肥肠面、一份抄手、两笼小笼包、一笼饺子的能人吗！叫什么名字来着，顾......深？顾吞？

　　他回忆了半天，只记得这人和自己一个姓。

　　时隔一个月再次见到，还和自己一个班，他着实有些惊讶这奇妙的缘分。

　　李海秀看顾琛个子高，安排他先暂时坐到最后一排，之后怎么排看月考的“表现”。

　　他对顾魏招招手，顾魏只好放下数了一半的试卷过去。

　　“那个新同学你带他去搬桌椅、取教材，别让人欺负了，他的成绩不错，是个好苗子，”李海秀说。

　　顾魏点头应下。

　　顾琛也不说话，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静静地跟在顾魏身后，好像两人完全不认识似的。

　　顾魏摸不准顾琛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了，但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怪尴尬的，于是问道：“上次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的吧。”

　　“嗯。”

　　回答了“嗯”就代表没忘记自己，顾魏又问：“怎么来这里读书了？”

　　“陪家里人。”

　　“哦，你是北方人？”

　　“嗯。”

　　“怪不得这么高。”

　　话题草草结束，顾魏有种想把人甩在这儿，然后转身回去把试卷数完。

　　到了楼顶，顾魏拉开储物间的门闩，里面杂乱无章的摆满着一堆课桌椅和黑板。

　　顾魏从里面挑了一张还算完好的，拎出来的时候扬起了好大的灰。

　　顾魏拍了拍手上的灰，“擦一擦还能用。”

　　顾琛看着满是灰尘的课桌，试探性的晃了下，竟然没散架。

　　他往课桌上吹了口气，扬起一阵灰，依稀能看到涂改液在桌面画了一道又一道，甚至长着绿霉。桌角上还刻了字，虽然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字迹，但看大概轮廓，应该是个早字。

　　顾琛心里嘲讽道，这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桌子了，还搞鲁迅那一套。他盯着桌子看了半天，虽然对这个桌子没什么好感，但还是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顾魏回道。

　　顾魏当然看出顾琛对桌子的嫌弃，但没办法，这里的课桌资源有限，连办公室里老师的桌脚折了，都是拿钉子钉上继续用。

　　回到教室，同学们对刚转来的新生很是好奇，时不时的回头观望，甚至刻意从他身边经过。

　　也许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又或许是顾琛的身高太过扎眼，长相过于帅气，班里的女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兴奋。

　　柯洁的位置刚好在顾琛前面，看着那些女生频频回头，本来坐得懒散的他，也刻意端正了坐姿。

　　下了课，他摇醒正在补觉的邹伟，问：“看我今天是不是很不一样。”

　　“抽风啊？”邹伟一脸困意，“你今天出门没撒尿照照？”

　　“啧，”柯洁用肩膀顶了下邹伟，“我问你有没有不一样，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邹伟还真定眼看了看，“是不一样，今天换了狗脑子出门。”

　　“你才狗脑子！”柯洁压低声音，“今天班里女生老回头往我这儿看。”

　　“你？”邹伟不屑一笑，“你怕是没睡醒哦，没有水总有尿吧，照一下，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柯洁往邹伟胳膊上不轻不重给了一拳，“照你个铲铲，那她们为什么老是回头？”

　　邹伟无奈地看着他，“看你后面那个新来的。”

　　“后面？”柯洁闻言回头，他睡了一节课，这才知道到自己身后坐了个人。

　　他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眼，然后不服气的瘪了瘪嘴。

　　咋来了个帅哥啊，本来就泡不到妞，这下更难了。

　　“他啥时候来的？”柯洁问。

　　“你真换了狗脑来的？不会传染吧？”邹伟微微往后移了移，拉开距离，“就在你补完作业睡觉那会儿。”

　　说完又趴回课桌上接着补觉。

　　一个早上，班里的女生有意无意的从顾琛身边走过，柯洁想再睡一会儿，总是被耳边的来回的脚步声吵醒。

　　他干脆不睡了，欣赏起这些女生的花痴样。看的花样多了，他也觉得无聊，晃到顾魏的位置，和他挤在一个凳子上。

　　“那些女生疯了，一个课间拿着水瓶接了五六次水，连隔壁班的都来了。”柯洁说。

　　顾魏回头看了眼，窗边的确趴着几个别班的女生。

　　顾琛老实的坐在座位上玩手机，头都不带抬一下。

　　“要没事儿，就帮我打水，”说完把水瓶塞到他手上，把作业给老师们送去。

　　柯洁拿着水瓶，愣了愣，拿了自己和邹伟的水瓶打水去了。

　　中午放学，柯洁刚出教室的门，就被老鼠拉走了，说是找他帮忙。

　　平时他俩关系好，但老鼠人际关系复杂，天天在外面惹事，这个“帮忙”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柯洁一把应下了，他俩也不好说什么。

　　去食堂的路上邹伟心不在焉的，顾魏好几次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听到，走路的速度也逐渐慢下来。

　　顾魏实在看不下去，说：“照你这速度，食堂连饭盆都收了。”

　　“啊？”邹伟有些迟钝的回道，“没饭啦？那出去吃。”

　　顾魏叹了口气，“你看你那样，想去就去。”

　　邹伟眼神有些回避，嘴硬道：“去，去哪？”

　　“担心就去，”说完顾魏用肩膀撞了撞他，“他容易冲动，就当去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