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天无白使人

28、吴根——无根

　　要说起他们三个和赵朝伟的缘分，那可就久远了，只能说是过命的交情。那还是一个夏天，天热的能把人闷熟，邹伟和柯洁嚷着要去江里游泳，大中午的街上也没什么人，顾魏拦着不让去，说是危险，等他写完作业一起去。

　　他们怕被吴丽逮到，就去了古镇那边，哪里凉快而且人少。刚到黄葛树下，柯洁扒个精光爬上歪出来的树枝上，那树枝很长，一直延伸到水面上。他们经常爬上去，然后跳到江里。

　　柯洁刚准备跳，余光里瞅见右边不远处的江面上漂着个什么东西，“我草，你看这是鱼吗？是鱼吧。”
　　邹伟爬上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鸡毛鱼，你家鱼头长得像导弹一样。”
　　顾魏也爬了上去，看向他们看的方向，“我草！这他妈是人！”
　　柯洁吓得脚一软掉到了江里，呛了几口水，浮出水面后立马喊道：“有人咳咳，有人在那边飘。”
　　大中午，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柯洁这喊得没什么用。

　　顾魏和邹伟立马下树跑过去，果然是个人，他们三个把赵朝伟弄上来，然后用老师上课教的救人方法，每个人试了一种，科学的不科学的都用上，竟然真把人救活了。
　　因为他们这片江里，每年都淹死人，所以这里的学校都会教小孩一些自救和抢救技能。

　　这被救上来的小孩就是赵朝伟，至今赵朝伟都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否则少不了一顿‘荆条炒肉’。

　　柯洁在一边闷不做声，害怕被波及，他也不是特别喜欢读书，一直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突然顾魏叫了声他的名字，他肩膀一抖抬起头来，讪讪地笑了笑：“魏哥，咋啦。”

　　“你怎么想，”顾魏问。

　　“我……我当然，我当然也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柯洁看了眼邹伟，抓住他外套的下摆，用手指搓了搓，“但我不是学习这块料，文科记不住，理科学不会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个你俩作业抄了，”顾魏点了点试卷，“以后自己写，我哪儿有高中所有理科的教辅资料，要的话我拿到学校给你们。”

　　邹伟和柯洁小声的“哦”了一声。

　　顾魏的话他俩还是听的，至于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顾琛吃完粉，随便拿了张试卷看，是一张物理试卷，他随便扫了扫，发现最后的选做题是错的，他从邹伟笔袋里拿出一支笔，在下一题的空白位置上写下了他的解题过程。

　　顾魏看他在自己的试卷上写也没阻止，就坐在旁边看着。顾琛写到第二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写错了。

　　顾琛停笔盖上笔帽，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错后才说，“你们要错一样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邹伟和柯洁都看傻眼了，顾琛就坐他俩后面，每天看他上课睡觉下课尿尿，还是个火爆脾气，刚开学一个月就打了两次架了，实在想不到他是个能解物理大题的人。

　　顾魏看着卷子点了点头，想到上次他问问题的样子，原来是在扮猪吃老虎，他笑了笑，“你装的挺像啊。”

　　顾琛笑着不说话，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你也真是够无聊的。”顾魏调侃道。

　　顾琛在北京上学的时候几乎没去过学校，哪所国际高中里的学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对他家里的事都知道点，每次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他总忍不住动手，打了几次架后就干脆不去了，学校也巴不得他不来。所以每年顾泽给他交个学费，然后自己去上补习班，从初中一直持续到高二。

　　补习班是一对三的，除了过年就没有节假日，是张霞芳叫小姨托关系才找到的，除了没有晚自习，其他的和正常上课时间一样，符晓妍也在那个机构里认识的。

　　他也不是个爱学习的主，只是太无聊了，也没有什么实在朋友，要再不学点习人生就该没意义透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来到五通桥之后，在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舒心，过上了正常的校园生活，有了顾魏这样的……朋友？

　　顾琛在店里又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假期回来，一大早班上都是赶作业的，赵朝伟满教室的窜找作业抄，看柯洁的试卷写完了就全拿去抄。因为他知道，柯洁也是抄顾魏的。

　　顾琛一到学校就被叫到了办公室，他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歪七竖八的站了一溜人，邹伟和柯洁也在其中。

　　李海秀端着大茶缸喝了口，吐出嘴里的茶叶，“这栋楼的厕所，那边志德楼的厕所，正对校门口那个玻璃墙，你们中午的时候都弄干净。”

　　那一溜人立马怨声载道，李海秀把茶缸重重的放到桌上，

　　“铛”的一声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要是被我发现有人不干，我就亲自到你们家走一趟，半夜也要把你抓来洗厕所。”李海秀扫了眼，“顾琛来了，那顾琛多辛苦啊，中午吃完饭去食堂帮阿姨拖地。”

　　顾琛人都傻了，他的校园生活实在太少，对惩罚的记忆也停留在抄抄写写的部分，这样的惩罚他还第一次见。但谁让他理亏呢，只能受着了。

　　中午吃完饭，顾魏他们几个就坐在食堂看顾琛拖了会儿地。

　　“你俩不去洗厕所？”顾魏说。

　　“待会儿。”柯洁说，“那几个人肯定还没到。”

　　赵朝伟噗呲笑出了声，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那次家访，抽烟和早恋的事全他妈给我抖出来，我爸差点打断我腿。”

　　“那你还笑。”柯洁说。

　　“笑容只是我的保护色，”赵朝伟抓着头发，一脸崩溃的说，“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多害怕，都想跳岷江跑了算球。”

　　“我无所谓。”邹伟耸了耸肩，“反正都不管我。”

　　顾魏抓了把邹伟后脑勺的头发，“别犯浑，敢做出点出格的事你试试。”

　　邹伟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开玩笑的。”

　　顾魏松开手，“闲的，你俩去扫厕所去。”说完就回教室了。

　　他们得洗了一星期的厕所，顾琛拖一星期的地加洗厕所。

　　下午上完课，就开始了球赛的准备，李海秀带着一摞球服走过来，对应着名字发下去。

　　他们去厕所换上，穿上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出来后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才发现背后印了俩广告，老赞助城南饭店还在，又多了一个青龙餐厅。

　　顾琛扯着衣服看着这俩广告，实在觉得这球服拿不出手，开始后悔没有带自己的球服过来。

　　他们就穿着这球服上了场，简单弄了个开幕就开始抽签。今年的赛制不同，通过抽签决定和哪个班打，因为高三了，车轮战太耗时间。

　　一共十三个班，所以有一个班得打两场才能进6强。决出六强后，再决出三枪，而后就是冠军。

　　赛制很明了，顾魏只求别遇到强队，只要第一轮过，能进六强就可以了。

　　顾魏作为代表出来抽签，柯洁他们几个在后面紧张得不行。他深吸一口气，在箱子里掏了掏，拿出了张纸，心里默念着，只要不是8班和10班就行。他慢慢的打开，一个7出现在眼前，他展开给其他人看了眼，就交给体育老师登记了。

　　当天打的还算顺利，7班是个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那五个男生多半也是拿来凑数，打的不认真。

　　当晚，老李体谅他们辛苦，给他们提前半个小时下自习，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他们哪会这么乖，一出校门跟开火箭似的，去了城南大桥旁的火锅店吃饭。
　　这个火锅店是个小门脸，要不注意看还看不出这是家店，门帘上印着小小的朝天椒火锅五个字样，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店面不大只够摆下五张桌子，也没什么人。

　　柯洁一进来就喊道：“四哥，开火！”

　　“哦！喊魂啊！”一阵嘶哑的喊声从门里传出来，柯洁口中的四哥人没到声先到。

　　四哥从店里的后门出来，手里端着个铜锅，放在桌上的大洞里，然后弯腰下去点火。

　　顾琛盯着四哥那锃光瓦亮的头，觉得他的头比老李的还要亮一点。撑在桌边的手臂上有一个纹身，一直延伸到衣服里，图案有些模糊了，看不清是个什么。

　　四哥从桌下抬起头，一条长长的疤痕贴在脖子上，整个脖子正面一圈都是。

　　顾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只觉得这四哥......命真硬。

　　四个也注意到了顾琛的目光，用嘶哑的声音打趣道：“呦，来新小朋友了。”

　　顾琛收回目光，从小的教养致使他礼貌的点了点头，“四哥好。”

　　四哥可能没见过有人这么礼貌，一脸看到新奇玩意的样子，“呦呵，这小孩儿，吃啥。”

　　柯洁没看菜单，报了几个菜名，“毛肚，贡菜，鸭血。”

　　“青菜，腐竹，鸭肠。”顾魏说。

　　“猪肉，鸭掌。”邹伟说。

　　“你们都点了，我点啥。”赵朝伟一脸怨妇样，“那我就来个牛肉。”

　　顾琛也没见店里有个菜单，想着有肉有菜了，也没缺啥了，想了半天说：“米饭。”

　　“你别省，”顾魏搂着他肩拍了拍，“老李报销。”

　　赵朝伟来劲了，“那就再来份羊肉，一人一瓶啤酒，把老李的钱包榨干。”

　　“呃呃呃，酒就免了。”顾魏说，“要被老李知道，你这腿怕是保不住咯。”

　　赵朝伟双手合十，朝火锅拜了拜，“千万别千万别，酒肉穿肠过，老李心中留。”

　　顾琛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觉得特别新鲜。仔细想想，他还真没和同学出来吃过饭。除了学散打认识的那几个酒肉朋友，但气氛远没有这么热闹，都有些端着。

　　因为是一个辣锅，顾琛吃了几口就喝半瓶的大瓶橙汁。

　　顾魏注意到顾琛好像不太能吃辣，就默默的去后厨找四哥要了碗蛋炒饭。等饭炒好后，他端到顾琛桌前，“把东西拌在里面吃，会没这么辣。”

　　顾琛看了顾魏一眼，心里热烘烘的，蛋炒饭都吃出一股甜味儿。

　　一顿饭吃的非常愉快，都给柯洁吃兴奋了，嚷着要转下场。

　　“柯洁你真行，”顾魏调侃道，“没喝都能耍酒疯。”

　　邹伟摩托车骑过来，把人扛到车上，强行带着离开。

　　赵朝伟家就在学校旁边，晃几下就到了，这就是为什么他怕家访的原因，因为近啊。

　　他家是开修车店的，有一回李海秀直接去他爸的店里家访。李海秀还没说什么，他爸拿起换下的轮胎内胆就往他身上抽，他现在想想都害怕。

　　顾琛把单车取回来，载着顾魏回去。在下彩虹桥的时候，顾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捏了刹车。

　　顾魏刚想开炮，就看到前面有个光溜溜的小孩在街上跑，后面的男人手里拿着根扫把在追。

　　那小孩看着才七八岁，哪里跑得过大人，追到后被打得满地滚，但就是不哭不叫。那男人像喝了酒，有点醉醺醺的，甚至上脚踹。

　　顾琛停车看了很久，实在看不下去了，准备从车上下来。

　　顾魏立马按住他，小声的说：“你能帮他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这个小孩我认识，就住在右边那条街瓦房的，他爹是个酒鬼，喝了酒就发疯打人，之前老婆在的时候打老婆，后来老婆病死了就打小孩，除非他能脱离这个家，否则只能忍着。”

　　顾琛捏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回头说：“只能看着？”

　　“嗯。”顾魏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的手机，一直藏在顾琛背后偷偷录像，“现在只能看着。”

　　顾琛看到手机，心领神会的转回头坐直身子。

　　那男人应该是打累了，在旁边站了一会儿，骂骂咧咧的对顾琛吐口水，“日你妈买麻批，看啥子看。”说完就晃晃悠悠的走了，也没管地上躺着的小孩。

　　现在十点多了，夜里又冷，街上也没什么人，难怪会被这路都走不直的酒鬼注意到。

　　等人走远，顾魏从车上下来，把里面的卫衣脱下，现在已经11月份了，夜里的风又湿又凉。

　　他把小孩扶起来，拿卫衣给他套上，那小孩像是被打傻了，眼神呆呆的看着地，半天说不出话，浑身打着颤，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冻的。

　　他把小孩抱起来，跨上单车后座，“去废房。”

　　顾琛载着他俩到了路口的坡，因为骑不上去，顾魏抱着小孩下来走，顾琛推着车跟在旁边。

　　到了废房，顾魏把小孩放在沙发上，用毯子把人裹起来，“以后你爸喝酒了，就来这里躲。”

　　顾琛把火升起来，摸了摸那小孩的手，根本没有温度，他把小孩扯到火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不回答，裹着毯子呆呆的站着。

　　顾琛看向顾魏，用嘴型问，哑巴？

　　顾魏摇摇头，“叫吴根，不爱说话而已。”

　　他走到吴根旁边蹲下，“你如果那天想摆脱你爸，可以过来找我，我手机里有你爸打你的视频，还有上次的我也录下来了。”

　　也不知道吴根有没有听懂，他们在那里陪了会儿，直到吴根睡下才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顾琛早早的出门去废房看了一眼，吴根已经走了，毯子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沙发上，连昨晚的火堆都被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