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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散冰寒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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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镗镗镗镗!......”飞雪织成的幔幕那边,传来沉重的喝道锣声。众人细细一数,竟是十三棒锣,来了一位柄政辅国极品的大人!
驷马高车的管事变色,众人惊慌,忙不迭地,都退到路边回避。
锣声越来越响,两匹高头大马载着击锣的骑尉,从茫茫雪帘中钻出来。
前有四幅“回避”、“肃静”牌开道,后面,一对对手执旗枪、金槊、兽剑、雁翎刀的仪仗校尉络绎不绝。
横在路中间的这两辆马车把仪仗卫队挤缩道侧,后队的中心,一柄极深的绯红底色上、绣着墨线蟒纹的大伞停住了。
伞下,一人骑着黑马,面如冠玉、气度雍容,貂帽低低地压着浓眉,一领风雪大氅更衬出他英姿挺拔。
他抬手拿马鞭一指马车,目光略略闪动。
只这一下,护卫们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把那位管事拎到大人马前。
管事一头跪在雪地泥泞之中,禀告时倒不失几分大家气派:实在不是有意挡路,惊了大人的驾。
“哪一家的?”那位大人勒住马,轻轻地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裴翠扳指,开口问道。
“回大人,长公主府下。”
“那一辆呢?”
沈婉儿这辆车的车夫亦跪在雪地上,泥水洇湿了大半边皮袍,“回大人,鸿胪寺少卿、长宁伯......”哆哆嗦嗦,后半截已说不真切了。
“哦?”大人催马向前,对深陷泥潭的两辆马车打量一眼,竟翻身下马,大步向两车走去。
“车内可有人?”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回大人,长公主现在车中!”管事跪在他身后答道。
“回大人,车里是长宁伯内侄......”
行至驷马高车旁,他深深一揖,朗声道,“在下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沈重,见过长公主。”
“原来是沈大人。”车中女子似是略略一怔,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不少。
“公主稍待。此事由沈某来解决。”
“沈大人带了多少人来?”
“不多,仅我一人便够。”
沈重点手招来仪仗旗卫,从他们手中取来两根旗枪,调转枪头,刷啦一声撕去了那两面用金线绣出三足乌的墨色大旗。
“呼”地一阵劲风,沈重脱去大氅,紧紧袖口,浑身一舒展。
上京城刺骨的寒风使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众人被这气势镇住,大气也不敢出了。
看准车底两后轮间的车轴,他把两根旗枪深深插进两车轴下的泥水中,不容反对地喝道:
“听我号令,车夫赶马,其余人都让开!”
两边车夫俱是诚惶诚恐,赶忙勒紧缰绳,举鞭静候。
众人远远站在大雪中,怀着说不清的敬畏,仿佛望着一尊天神。
“赶马!”
一声令下,车夫的呵叱与鞭声齐响,所有套绳尽都被拉得又直又紧,七匹马扬鬃刨蹄,打着响鼻喘着粗气,奋力向前挣去。
沈重双臂各握着一杆旗枪,撬那深陷泥中的车轮。
黑铁木制成的枪杆向着地面弯过去,弯成弧、弯成新月,再弯成满弓,彷佛下一刻就要折断......
只见沈重猛一挺身,大喝一声:“起!”
恰似半空雷震,那看不见的无形真气,以举鼎拔山之势骤然爆发。
胳膊粗细的旗枪“喀吧”一声齐齐折断,同一瞬间,两辆马车的后部一下子从泥里掀出来,“轰隆隆”一片巨响,七匹马向前猛冲,眨眼间箭一般飞出十几丈,泥水四溅纷飞,“劈里啪啦”乱响!
旁观的人们,连素来纪律严明的锦衣卫在内,都忘了礼仪、忘了敬畏,不顾身份地哄然喝彩!
长公主府的管事抢上来叩头道谢。
沈重面不改色,口不喘息,微微一挥手,制止管事絮叨,再对他正眼也不瞧,只管松了袖口,掏出一块锦帕细细擦去手上的泥水,弹弹身上的泥点子,听任随从为他披上风雪大氅。
他对驷马高车再施一礼,道一声,“长公主多保重。”便要返身上马。
自有几名侍卫上前拉住已经变形的车门,用力一拽。
“哗啦”一声,驷马高车的门打开,身裹绫缎貂裘披风、珠翠满头、华贵耀眼的长公主跳下车,气急败坏地冲到另一辆车前,待侍卫打开车门,一脚踏入车内,便伸手去揪那车里的人。
“嗯?”沈重浓眉皱起,唇边却莫名现出一丝微笑,让他俊美的面容显出些阴鸷来。
沈婉儿躲闪不及,被长公主一把抓住披风的领子,拖了出来。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见一个身材纤薄的少年着一袭天水碧色的青衫,裹着同色披风,鸦翅一般黑得发蓝的长发、被一只金簪松松挽住,只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少年微微低下头,长发垂下遮掩了面目,只微露出一抹白皙的后颈,显得柔弱而又可怜。
这上京满城的人谁不知道咱们大齐的长公主素来骄纵跋扈,就连当今皇帝和太后也时常拿她没辙。
哪家的少年?哦鸿胪寺少卿的内侄。
五品小官家的外戚,今天怕是要倒大霉了。
人们在一旁指指点点。
沈婉儿一言不发,低着头任由长公主把自己踉踉跄跄地拽到车外,却将一只手悄悄地放在了披风的带扣之上。
“你赔我的如意!”长公主恨恨骂道,扬起一只手。
冬日正午的阳光下,这手肌肤白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
水葱一般的指甲上涂了鲜红的丹蔻,套着半寸来长的黄金护甲,其上镶嵌着硕大的红蓝宝石,棱角分明,折射出锐利的光。
众人心惊,这一巴掌下去,少年岂不是要毁容了不成!
“长公主且慢。”沈重扬声,却远远站在一旁,并无上前阻止之意。
长公主稍稍回头,瞟了沈重一眼,手上劲道未减,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在沈婉儿脸上。
却不知从哪儿闪出一道雪练也似地白光,迅速缠住沈婉儿的腰;与此同时,沈婉儿披风的带扣忽然松开,若不是腰上被那白练缠住,披风便要顺着她的肩背滑落下来。
白练力道极大,沈婉儿被它一带,后退几步,跌入了一个人怀中。
那怀抱温暖宽厚,有一种令人眷恋的味道,却不知为何,让她心中莫名一恸。
长公主手上一下子抓了空,不由得向后仰过去。
沈重飞身上前,抓住长公主的长袖,轻轻一拉,隔着袖子扶住了她。
“冒犯了。”沈重松开手,面露微笑、深施一礼。
长公主又急又气,不去理会沈重,视线却顺着那条白练,落在一个人脸上。
君子如玉,明若冰霜。
她看见一双极为漂亮的凤眸,扶着那青衫少年的,是位白衣金冠的公子。
“你是谁......?”
那墨色凤眸中仿若有星辰大海,目光如中秋夜的月色一般清辉皎洁。
长公主的气势,先自弱了三分。
白衣公子扶沈婉儿站稳,双手相叠于胸前,对长公主薄施一礼。
“在下姓云,单名一个容字,来自东夷城。”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云公子!”
“竟真是他!”
“果然是剑道大宗师座下首徒!这姿势,真是......”
“正如流风回雪。”有人掉了一句书袋子。
长公主秀眉轻扬,“原来是你。”
短短四个字让人甚是玩味。
沈重抬眸,视线在那自称姓云的人脸上绕了几绕,随后落在低着头站在一旁的沈婉儿身上,眼神中含了三分稍纵即逝的责备之意。
沈婉儿不敢抬头,只觉得听到这名字之后心中痛楚更甚,连带着,呼吸亦是一滞。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异样,云公子垂下目光,仔细看了她一眼。
只见黑发遮挡下,一张白皙的小脸下颌尖尖,眉目看不清楚,唯有墨色羽扇似的睫毛轻轻颤抖。
“不知这小子如何冒犯了公主?”沈重抬手一指沈婉儿,开口问道。
“我选的一枝上好翡翠如意,本来要进宫进献母后,被他的车一撞,摔碎了!”
“明明是长公主你撞了我们......”沈婉儿的丫鬟此时跪在一旁的雪地中,不服气地低声咕哝了一句。
公主双眉高高一挑:“哪儿来的贱婢,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她粉面通红,怒喝一声:“拉下去杖死!”
便立刻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上来,伸手去拉那小丫鬟。
“长公主息怒。”沈重向长公主一揖:“公主金枝玉叶、尊贵体面,向来不与这些粗鄙的下人计较。”
长公主瞅他一眼,面色稍霁,“沈大人能得先皇恩信,执锦衣卫,秉遗诏辅政,果然有见识!”
“只是......”她略一沉吟,“今天却不能放过这些不懂规矩的下人!”
眼见着那小丫鬟被众大汉拖起,沈婉儿咬牙,正待上前一步,却见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挡在她面前。
正是云公子。
云容不露痕迹地挡在沈婉儿身前,对沈重点点头,又向长公主微微一笑,显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道,“沈大人仪仗威严,长公主今日出行,怎么竟未带仪卫开道?”
长公主瞥一眼沈重,又看向云公子,语带讥诮,“我要是也如沈大人这般带许多仪卫,今儿这路,可就更挤不开了!”
云公子颔首,“正是公主平易近人、与民同乐,在下才有机会,得见公主天颜。”
长公主嘴角微微上扬,粉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笑意。
云公子微微侧首,看了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的沈婉儿一眼, “这人害公主摔了如意,着实可恨。可公主今日入宫觐见太后,才是最要紧的事。公主细想,即使杀了他的丫鬟,也赔不了公主的如意不是?”
长公主皱眉,“你说得倒轻巧。”
“公主别急,”云公子从容一笑,“公主金尊玉贵,在您眼中,这些人的性命,还不是小事一桩?”
“在下正从水晶阁而来,恰巧,得了件有趣的东西。”
“也不知,能不能入得了公主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