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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已将死生委天公 ...


  •   跳崖一般会碰见什么?不外乎是高人,美人,白猿,神雕,绝世秘笈,与无穷财富。

      云容在跳崖的过程里想着,自己背着的确实是位高人,崖下也自有一位美人相候,可如果自己算好的落脚点差了些许,那世间一切,无论是高人美人,白猿还是神雕,便都与他无关了。

      在满眼皆雾的状态中,他准确地借着光滑石壁间的短松减速,找到了事先选好的落脚点,那块在镜面一般的岩壁上,稍稍伸出来的石头。

      下落的冲击让他体内的真气自然做出反应,反震而出;之前他又硬受了严世蕃一击,不觉胸口一震,闷哼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便在此时,他依然没有忘记将一块大石头扫下崖去,半晌后,传来了堕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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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了吧?”岩石后方有一个小洞,洞口不大,却好像极为幽深,浑身伤口的萧恩正靠在一块岩石旁,满脸嘲讽地看着蒙面的云容,“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我倒看你怎么上去。”

      云容耸耸肩,目光向洞穴深处瞥了瞥。他自然不会告诉这濒死的老头他本来也没打算“上去”。

      一抹俏丽的身影从岩石后转出,着一袭天水碧的青色衫子,手里抱着个睡得正熟的孩子。

      沈婉儿对云容笑笑,随即将手中的孩子放在萧恩身旁,盈盈福了一福,道声,“萧老前辈。”

      “这又是哪位?”萧恩有些疲惫的问,满脸嘲讽地望着二人。

      沈婉儿浅浅一笑,“这位公子的身份不便透露,我是沈重的妹妹。”

      “沈重?”萧恩想了一想,忽然哈哈大笑,“沈家的姑娘?你哥哥不是最想杀我,怎么,又来设这个局?他不怕我......”萧恩眯了眼睛,“他不怕我回了上京城,夺他的锦衣卫?”

      “前辈被严世蕃伤的如此重,想来,是回不了上京了。”沈婉儿笑得温温柔柔,“哥哥的确想杀你,可我呢,实在是,想知道你的那个秘密。”她的声音清清澈澈,如此残酷的算计让她这么轻轻一说,竟自自然然的软了七分,云容在一旁听着看着,只觉得像盛夏酷暑时节喝了白玉盏中碎冰碰壁当啷响的一盏梅子汤,又舒又甜。

      “严家的黄口小儿,沈家的小姑娘,”萧恩气息渐弱,双目微阖,“如果是十几年前,就凭你哥哥和严家那小子,联起手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还有你。”萧恩抬起干枯的手指,指了指云容。

      云容此时已经除了覆面的布巾,笑眯眯地看了萧恩一眼,“当一个老人总喜欢说当年的时候,大概,就是他快死了。”他将一颗药递给萧恩,“前辈快吃了吧,还能续命半刻。”

      萧恩既不怀疑也不客气,吞药入腹,片刻之后,双眼一睁,眼瞳里本已淡了许多的腥红之色复又重现,这位一生纵横天下、叱诧风云的老人,似乎在临死前的这一刻里,重新找回了些许当年的威势。

      “你们应该知道,”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又瞟了一眼睡在他身边的那个孩子,“我的秘密,既不会告诉严世蕃,也自然,就不会告诉你们。”
      “不过我不介意多活一刻,因为我很好奇,你们到底,还能有什么算计?”

      “没有算计,我们同严世蕃不一样。”沈婉儿看着老人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惨白的脸庞,忽然问道,“当年陈萍萍精心策划的那场血色婚礼,到底是怎么困住前辈的?”

      萧恩盯着沈婉儿,忽然尖声笑了起来,笑声桀桀,笑得沈婉儿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使劲按住自己想转身离开这个老魔头三丈之外的心思,只觉得喉咙干呕,胃里一阵恶心。

      正难受的时候,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肩。
      是云容。

      云容手心的热度隔着她薄薄的衣衫传递到肌肤上,让她一颗恐惧不安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前辈,”沈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望着萧恩,“既然您不愿说,我便替您说了吧。您秘密返乡参加的,不是如世人所传言的一场婚礼,而是您孙子的满月酒。”

      萧恩如刀子一般尖利的笑声突然停止了。

      “小姑娘,你还太年轻。”他仰天而望,却不见青天,只能看到一片粗糙滴水的黑色石壁。萧恩缓缓闭目,许久之后,双目一睁,寒光大盛凛然看着沈婉儿道:“你竟敢提这段旧事。”

      沈婉儿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见萧恩双眸之中血色渐有沸腾之意,决定不再周旋,直接抛出了最后的筹码,“那个当年您只见了一面的婴儿,现在就在您身边。”她飞快地说道,“费介下毒,陈萍萍布局,他们杀了那场满月酒上的所有人,不过,他们没有杀那个婴儿。有人带走了他。”

      岩洞中一片安静。
      方才如潮水一般汹涌的怒气瞬间退去。
      萧恩缓缓转头,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轻轻吐了口气,吹散面前乱发,露出枯干的嘴唇,和那双阴寒幽深的眼睛。

      沈婉儿伸出手指轻轻摁住萧恩的脉门,发现脉搏渐趋有力,却略有燥意,知道云容的那颗药正在强烈地发挥作用,只是这药......
      能提得住萧恩一时的心气,却不能救回他生机已去的老命。

      许久......
      “我如何信你?”萧恩的声音已现嘶哑,苍老的音色像刀子上的锈迹,刮弄着云容和沈婉儿的耳朵。

      沈婉儿叹一口气,“他叫萧澜,对吗?他背上有一块独特的胎记,萧老前辈,您想必是最清楚的。”
      说完这些之后,她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萧恩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有些艰难地伸出手,去抱躺在他身边的孩子。

      “沈姑娘,你相信神吗?”似乎又是过了很久,萧恩突然抬眸看向沈婉儿,瞳子里的腥红色愈发浓重。

      “相信。”沈婉儿似乎有些害怕萧恩的双眼,垂下目光,停在萧澜身上,“我会带他离开这里,也会好好照顾他。婉儿愿以沈氏列祖列宗起誓,只要沈家在,便保他一生衣食无忧,日后成家立业生子,过任何他想过的生活。”

      “那么前辈,”沈婉儿握住云容的手,抬眸看向萧恩,“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们神庙的秘密了吗?”

      很突然,很没有预兆的,萧恩开口了:“神庙在北边。极北的雪地里,沿着寒谷关出去,还要走一个月,才能到大雪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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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微作,萧恩惨白苍老的脸皮微微抖了一下。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随时可能死去,外面的太阳似乎已经无法再传递任何一丝温度,到这个强行挣到青山赴死的老人身体中。

      沈婉儿与云容并肩而立,目光落在幽静的深谷之中,此时太阳越来越烈,悬崖之上的云雾终于渐渐散开,可以看见遥遥前方的山壁光洁明净,偶有缝隙像闪电的纹路一般四散裂开,如破裂了的黄色镜子一般,有一种别样的美丽。小树顽强无比的从石缝中生长出来,展露着可怜却又可敬的绿色。

      山谷里的阳光似乎终于变成了一种实质的存在,照拂所至,云雾如同被桨扰乱过的碧波一般四向荡漾。悬崖下方,隐隐约约传来阵阵人声。

      “会不会是严世蕃的人?”沈婉儿有些担忧。

      云容笑了笑,“他断不肯多带几个人的。”

      调动越多人,动静越大。沈婉儿心里瞬间了然,所以纵然边军就近在咫尺,一会儿来的,也必然是严世蕃自将的缇骑。
      “可是......”她尚还有另一个疑问。

      “因为神庙的秘密,严世蕃绝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包括你们的小皇帝。”

      云容走出洞口,伸手到绝壁之外的空气中捞了捞。白色的山雾随着他的手指游动了起来。
      “此处黄山青树,下有绿水白雾,正是一座好墓。”
      他手中能抓住的,只是一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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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重的书房之内。

      “神庙的秘密,你会不会告诉叶流云?”
      沈重端坐于青玉长案之前,右手两根手指缓缓捻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或许吧。”沈婉儿叹一口气,“其实我对神庙也没什么兴趣,而哥哥,不就是希望萧恩不要活着回上京城吗?”

      沈重笑了笑,未置可否。“的确,”他缓缓道,“大齐上下谁不知道,我沈重最想让萧恩死。”

      “萧恩......”回想起那日与云容一起面对萧恩时的情景,沈婉儿打了个冷颤,“的确可怕......”
      她毕竟是个女孩儿,有颗晶莹剔透心,“常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可他...... 却好像连性情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自然,”沈重似不欲再多言。

      对这件事,他心里其实另有一番盘算。

      严世蕃狡慧如狐,在崖下秘密搜救云沈二人的锦衣卫虽亦经乔装打扮,可他,未必就不起怀疑。
      所幸,也正因为他一向多疑又自信,才能做出只身去截萧恩这样的举动,以至于他自将的缇骑迟了一些时候方才赶到,让云容和沈婉儿得以脱身。
      而狂傲如严世蕃,自然不会相信,已被他一道真气贯穿心脏、剩不下几分钟可活的萧恩,竟会将神庙的秘密,说给其他人知道。

      局中局、计中计。
      这一次,锦衣卫虽然赢了,却赢得实在惊险。先有叶流云指点萧澜的下落,后有云容主动透露东夷城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南庆密报。
      正因为这些,他沈重才能提前布置,刺探到严世蕃的计划,算准了萧恩逃跑的路线。

      可日后,若周旋于朝堂之上、与严世蕃对峙,却未必能次次如此幸运......

      铜墙铁壁的书房之内,气氛一时凝重,沈婉儿见沈重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忽然开口,“哥哥,这天下,终究是小皇帝的。”

      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沈重垂在烛火的阴影中的目光,亦是微微一颤。
      他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己一味站在太后的立场上,无疑,会得罪那位年轻的皇帝。

      沈婉儿不待他回答,又加了一句:“严世蕃终究与萧恩不同。”
      沈重挑眉看向她,沈婉儿浅浅一笑,娓娓道来,“严世蕃善战亦善谋,他虽擅弄权,却不嗜杀。这天下若是他的,倒也......”她顿了一顿,“倒也未尝不可。”

      “毕竟,”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战清风雾渡河兵变黄袍加身,篡了齐家孤儿寡母的权,也不过,才几十年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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