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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东瀛濯剑有书还,晓望燕云正雪天 ...


  •   天宝十二年秋,齐、庆燕云大战前夕,北齐少年皇帝在密诏中答应了远在冰天雪地里的上杉虎:“此战无论胜败、朕都会将萧恩迎回国来。”故此一代名将上杉虎舍了经营十数年的北方要塞,只带着亲兵营回了上京,因为他相信,天子无戏言。

      可惜上杉虎正如严世蕃所说,只会打仗,其他事一概不行。
      在这背后策划一切的首辅严世蕃兵不血刃,收五十万边军于麾下。萧恩的确回国了,却死在了潜龙湾。
      凶手到底是谁?严世蕃下令严查,却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连带着,那桩关于神庙的秘密,似乎也一起埋葬在了尘世之间。

      -----

      一年后。

      上京郊外,一处戒备森严的庄园。
      庄园外不远处就是一个兵营,而园子内外,则是由北齐锦衣卫把守着。

      一辆油壁马车沿着隐在草坪间的石道前行,来到了庄园门前。大铁门缓缓拉开,没人下车,马车直接行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幢小楼外。

      这楼不像上京其他的建筑那般古色古香,纯用坚石砌成,没有院落,由角楼望去,想来会对所有草坪上的移动对象一览无遗,真是一个用来囚禁人的好去处。

      这一日天空晴朗,瓷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赘云。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女下了车,手搭凉蓬,遮着有些炽烈的阳光,向天空中望了一望。

      女孩子的眼睛很大,眼波很柔软,清清澈澈、安安静静,像是能让人永久沉睡的宁静湖面。而她的五官更是精致美丽之极,淡淡的粉嫩肌肤,长长的睫毛,看上去就像是画中的人儿走了出来。

      只是,她脸上,有深深的忧郁,似乎怎么也无法纾解。

      房间内的装饰很淡雅,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些日常摆设,不像是监牢,倒像是家居的房间。女孩儿一进屋,目光便只落在那张椅子上。

      椅子上坐着一位表情冷漠的年青人,他的面容极为英俊,唇薄眉飞,一双眸子却好像凝了霜,给人一种什么也不在乎的感觉,——似乎,连自己的生死也不怎么在乎。

      “云...... 不,言公子,”沈婉儿开口,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温柔柔的。可只说了一句,她的喉咙便像哽住了似的,说不下去了。

      言冰云半低着头,就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一般,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饮了。

      自从三个月前他的身份被揭穿,被锦衣卫下了诏狱之后,这位曾经在上京朝堂之上长袖善舞的云公子,似乎就在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天生的哑巴。

      沈婉儿放下手中的东西,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他身边。
      “今日哥哥抓了醉仙居的老板娘,原来她也是你们南庆的谍子......”她慢慢说着,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毫不理会自己。

      日影渐渐西斜,窗外,似乎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沈婉儿终于站起身,轻叹了一声,“言公子,请珍重。我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言冰云依然沉默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那只早已经空了的茶杯。

      看着他那张寒冷之中带着丝峭美的脸,沈婉儿浅浅一笑,“还记得萧恩临死时告诉我们的秘密吗?”“这次,我要出寒谷关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听见寒谷关三个字后,言冰云的手指终于缓缓离开那只光滑至极的茶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他终于肯开口,声音一如往昔,温柔清冷,与他脸上一直挂着的冷漠神情有些不符。

      “不为什么。”沈婉儿缓缓摇摇头,提起了另一件事,“世间知道神庙的秘密的人,你觉得都有谁?”

      言冰云凝神看向她湛朗清明的双眸,却不说话。

      “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的。”沈婉儿双眸中浮上一丝惘然,“你、我自不必提,我哥哥与叶流云亦是知道的,你既是南庆鉴查院的人,我猜,南庆那位执掌鉴查院与内库的权臣,范闲必定也是知道了,而在我们北齐,也同样有一位权臣已经知晓了这桩秘密。”

      言冰云目光亮了一下。

      “不错,你猜对了,”沈婉儿微微颔首,“这个秘密,我哥哥告诉了严世蕃。”
      “说起这件事,恐怕还要多谢你,”沈婉儿自嘲似的笑了笑,“若不是你游走于上京朝堂之上,将我们的机密尽数泄露,以严世蕃的谋略,怎能三失燕云?可也只有如此,沈家才能以神庙的秘密为筹码,同严世蕃合作,逼太后退居慈寿宫。”

      “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沈婉儿轻轻叹了一声,“严世蕃孤傲多疑,却也才华倾世,未尝,不是乱世枭雄,治世能臣。”
      “当然,”她哂道,“言公子作为南庆鉴查院的人,自然不会太在乎我们北齐朝堂上的争斗。”

      “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坐的久了,只觉得背上有些酸痛,沈婉儿伸个懒腰,对言冰云笑了一笑。

      “有流云沉浮于山腰,有天剑刺破石径,有落花随风而至。”言冰云突然说,声音极低,宛若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沈婉儿心中一凛。
      有流云沉浮于山腰,——南庆叶流云;
      有天剑刺破石径,——东夷城四顾剑;
      有落花随风而至,——北齐国师,苦荷。

      “你是说?三位大宗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了。

      “四位,不、或许,是五位、抑或六位......”

      “不可能!”沈婉儿失声叫道,“世间只有四位大宗师。”

      “谁知道呢......”言冰云寒声道,声音有些虚无缥缈。
      “沈小姐,这世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这次你不要去。”

      -----

      沈婉儿再次来到这幢小楼之内,已经又是三个月后。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消息。”这一次,她未及落座,也没带什么东西,一进门,便迫不及待道,“你们那位庆帝,死了。”

      言冰云一言不发,也未显出一丝一毫惊讶的神色。
      若不是他真的城府太深、涵养太好,便是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呢......沈婉儿心想,这半年来,他先是被关在锦衣卫诏狱,后来还是在自己的哀求下,沈重才把他移到这幢小楼内。

      除非......除非!她脑中灵光一现,除非他在半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庆帝驾崩,太子与二皇子斗得两败俱伤,最终,竟是在南庆那位极为年轻的鉴查院长范闲的支持下,年纪尚幼的三皇子坐上了皇位。

      想到这里,沈婉儿忍不住问道,“你和范闲...... 关系不错?”

      照例,言冰云是什么也不肯回答。

      沈婉儿不介意,回到之前的话题,“世间,竟真的不止四位大宗师,第五位,据说来自神庙,彷佛叫做...... 五竹。”

      庆帝之死,是一个极为惨烈的故事。

      叶流云,四顾剑,苦荷,天下三国民众顶礼膜拜的三位大宗师。他们各居天南地北,苦荷乃北齐国师,四顾剑一剑护东夷,叶流云却是飘泊海上难觅踪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同时请动他们三位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这是身为人间巅峰的自觉。

      可那一天,他们却为了一个人来到了寒谷关外的大雪山中,为了杀他,为了阻止他去寻找神庙的脚步。

      “陛下不死,万民无生...... 我们几个老头子想在死之前,还天地间制衡。”据说,苦荷这样说。

      不错,他们要杀的,就是纵然手握无上权力、雄心亦从未消退的庆国皇帝。
      而庆帝的身边,站着洪公公,从不出庆国京都的洪公公,——世间的第四位大宗师。

      人间武力的巅峰与权力的巅峰,齐聚于此。这样奇妙的场景,从来没有在这片大陆的历史上出现过,或许,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也再没有机会出现。它往往只该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中,或者,北齐说书人的话本里。

      然而这看似绝对不可能的场景,终于在这个初夏的寒谷关外,变为真实。

      庆帝尚在中年,四位大宗师却都已经老了,他们不能再等,亦不肯再等。

      乌云凝聚,天降异象。大风起兮,却无声无息。

      不论是那位身为目标的庆帝,还是四位大宗师,都永远不会忘记,在那大雪山之巅,还站着一位瞎子,眼睛上系着一块黑布的瞎子。

      五竹。言冰云想,他曾听范闲多次提起过这个名字。

      言冰云面上沉静无澜,实际上,却听得极其认真,半句也不肯错漏。沈婉儿讲到五竹用一只黑色的箱子杀了庆帝时,心情激荡,不免微微咳了一声。

      言冰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偶感风寒,不要紧。”沈婉儿从他手中接过茶,瞥见他身上那件白袍的领口微微扯开,不由一怔。

      她小心翼翼将手指拈住言冰云的衣领。言冰云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在冷漠之外多了一丝戏谑,轻声说道:“你想看?”

      “嗯。”沈婉儿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用手指缓缓拉开言冰云身上那件白色的袍子,来自南方的丝绸如云如雪般素净,布料与言冰云的身体分开,却带着一声极细微的撕拉声。

      言冰云面色不变,连眉丝都没有颤动一毫。

      ......沈婉儿用手指挑了些药膏,均匀地涂抹在言冰云身上的伤口上。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抚过那一道道惊心动魄的紫红痕迹。恍惚间,她记起之前也曾在沈家的别院,帮一个小男孩这样上过药。
      那似乎,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

      初遇、初识,相见、相知,其中多少波折,多少好时光。沈婉儿心内凄凉。

      “言公子受苦了。可你也知道,这上京城内,不知有多少人想生撕了你的肉。就凭你刺严世蕃那一剑,他若知道了,言公子也活不到今天。”
      “好在庆帝已死,如今齐、庆议和,”她莞尔一笑,将心头苦涩遮掩了过去,“范闲应该很快就会接你回去了。”
      “你也不必再受这些苦。”她缓缓道。

      言冰云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待沈婉儿做完了一切,用锦帕擦干净手上的药膏,又小心翼翼地替他将衣领整理好,他突然看住她,轻轻地问了一句,“我若是回东夷城,你愿意与我同去吗?”

      沈婉儿笑了,她握住言冰云的手,温温柔柔地说,“不愿。”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东瀛濯剑有书还,晓望燕云正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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