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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马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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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场上,一片热闹非凡。
木质的看台上飘荡着轻快的乐音和彩绸,午后的微风送来甜酒和酪浆的香气。
看台上,徐贵妃坐在皇后身侧,遥遥地向场边的孟冬举了举盛满甜酒的银杯,笑着抿了一口。双儿一副小婢模样侍立在杨女史手边,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朝孟冬一瞪眼,一努嘴。
王孟冬牵着马站在场外,朝着两人微微颔首。
孟冬明白,她们这都是提醒自己赶紧相看郎君……
北地胡风盛行,女子悍妒成风。孟冬这般未嫁的女儿也可以上场打球。倒也是个男女互相相看的好机会。
可惜,孟冬现在刚过做人没有两个月,如今场上的郎君和姑娘都穿着胡服,着实是不容易分辨。
倒是各家的马各有千秋,有的膘肥体壮,有的俊逸如风,有的则…驯顺温良,比如孟冬牵着的这一匹黑色小骒马……也不知道是因为人太多,还是因为被一只肉食动物牵在手里,这只骒马连大声喘气都不太敢。
王孟冬一身暗红色圆领窄袖胡服站在黑马旁。
孟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少穿这个颜色,觉得老气。但孟冬生得白,红唇乌发和暗红色胡服,带着几分张扬的艳光,可偏生孟冬神色清冷,这略微矛盾的气场引得各家儿郎几乎挪不开眼。
初春午后,艳阳之下已经十分暖和,几家郎君已经只穿单衫,在马球场外围的赛道上跑来跑去,让马儿活动热身。
孟冬低下头,捋了捋黑马的鬃毛。这是一匹纯黑色的骒马,大概只有两三岁大。徐贵妃对孟冬的技术没底,特意挑了一匹年轻且温顺的雌性马。
反正,马球会,重要的是男女相看,输赢实在是无足挂齿。
大概是因为食草动物的本能,这匹黑色骒马很是有些紧张。好在孟冬通马性,它还算听话。
孟冬有些莫名焦躁,一会看看自己的马,一会看着场上的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的华服男女。
这要到哪里去找令狐愚?
正发着愁,就有一位身穿淡青色衣袍的郎君上前,略略一拱手,大大方方地问好道:“孟冬妹妹,万泉河畔一别,听闻妹妹得了风寒,某愚担心坏了。如今看妹妹如此气色,一定是大好了。”
某愚?孟冬脑中的记忆像是突然被拽了出来。眼前这位举止倜傥的郎君正是令狐愚,去年万泉河畔的围猎,也有这位郎君的一份!
孟冬深吸了一口气,这郎君穿着广袖衣袍,潇潇然如林间的隐士,惊蛰刚过的天气,手上却拿着一柄墨竹骨的扇子。似乎是想要给这尘土飞扬的马场添了一份清气。
他应当是不准备去场上打球的。记忆里,去年在石楼山围猎的时候,这位郎君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应当不是引弓控弦围猎的人。
狐狸精的伤大概与他无关。
而且,在王孟冬的记忆里,这位郎君的母家也是太原王氏,算是孟冬的远亲。这样算来,孟冬倒是真的有几分可能嫁过去。
孟冬抿着嘴,浅笑着答:“多谢郎君关心,孟冬已经大好了。”
孟冬抬眼,却不见这位郎君接上下一句话,倒是耳廓微微泛红。
话没说完,骑着肥臀白马的青年炫耀般地飞掠过令狐愚身旁,却鹞子翻身一般,勾着令狐愚的肩膀从马上翻下来。
这青年眉目带笑,一手牵着白马,另一手就挂在了令狐愚的肩膀上。
令狐愚也不见外,挥拳狠狠锤了这青年的肩膀,这青年也十分有默契地反手格挡,架住了令狐愚这一拳。
令狐愚笑道:“韦兄,多日不见,骑术更精进啦。”
这位韦姓青年也不答,只是戳戳令狐愚,问道:“这位是?”
令狐愚看着这韦姓青年的神态,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大约也是这般。有些懊恼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介绍道:“这位是某愚的表妹,太原王家的长女。”
虽然都姓王,但令狐夫人和王孟冬家却不是同一支,关系远得很。而令狐愚的父亲令狐方是征东将军,是坐镇淮南的一方大将。
这样介绍,可以算是很抬举孟冬了。
这青年赶忙一拱手,道:“在下是京兆韦家韦昭,见过王家妹妹。”
孟冬乖巧地微微躬身,算是回了礼。
这青年几乎看得痴了。胡服为了行动方便,都是窄袖收腰,贴身剪裁。如今正勾勒出少女娉婷单薄的身形。暗红色在别人身上穿了俗艳,配着孟冬的雪肤红唇却光彩超然。
刚刚孟冬缓缓敛了眼睫,躬身行礼,更是看得韦昭胸口一热,恨不得此刻就将这单衫脱去,上马跑个十圈八圈。
令狐愚把韦昭的糗样子看在眼里,愈加觉得丢人。索性又出拳往韦昭身上打去,想要锤醒这个痴子。
说时迟,那时快。
韦昭虽然脑子晕了,但身体却仍然是随机应变,反手扣了令狐愚的手腕,向前上一推,带偏了这一拳的力道。
说来也巧,这一拳恰好晃过了孟冬那匹小马的眼前。
那黑马当即受惊失控。一声长嘶,两个前蹄离地,一跃而起,便要踢向面前的韦昭。
孟冬眼见这小马要踹人,反射似的拽紧了缰绳。没想到这马儿看似温顺,受惊之后的力量竟然也是奇大无比。
韦昭到底是练家子,轻巧巧向后一跃就避开了黑马这一击。
可孟冬却被缰绳带着,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黑马失了缰绳,更是高声长嘶着冲了出去。
可巧刚刚韦昭与令狐愚打闹时,松开了那匹肥臀白马的缰绳。黑马受惊,横冲直撞,这匹白马也跟着跑了几步,正巧挡在马场边上的赛道上。
赛道上,不少儿郎正在跑马热身,这肥臀大马横冲直撞地一闯,正巧拦住了一骑彪马的路。
纵马奔驰的冲击力极大,这马儿一时收束不住,赛道外侧是围栏,骑手只得拼命拐向赛道内侧。
这一拐可好。孟冬刚抬头,就看见一对钉着金蹄铁的马蹄,当头砸下来。
马上的人一袭墨绿色窄袖胡服,背对着天光,只看见身形健美流畅。
脚踝和膝盖上的疼痛被屏蔽,心脏剧烈收缩,所有的血液奔涌向大脑。孟冬突然想起来,这人就是石楼山下,万泉河畔营地里射出那一箭的身影!
狐妖到底是用着十七岁少女王孟冬的身体,脑子已经转过了千百转,肌肉却反应不过来。
“阿浚!”远处似乎传来女人的惊呼。
马背上的身影力量惊人,电光火石之间,他整个身形离鞍向后坠,竟然拽得这样一匹彪马前蹄离地,向后退了半步。
还不等孟冬松一口气,这铁蹄又重重地落下,直接砸在孟冬的肱骨上。
咔嚓一声脆响,像是天地都安静了,黑马白马疯狂的嘶鸣,旁边女郎的惊叫都好像被双儿的法术隔开了似的,都听不真切。
孟冬几乎反应不过来,刚刚还在好好的说话,大家怎么了?
熟悉的疼痛感像是一把剑插进了孟冬的脑袋。
线索迅速厘清,刚刚的马蹄践踏和几个月前一箭穿肠,凶手都是这个墨绿色的身影!
王孟冬怒到浑身发抖。她低头看着自己乌糟糟的衣袍,抬头看看身边满脸意外和惊惧的令狐愚,以及肇事两回却理直气壮的墨绿色身影,还有马场远处和看台上窃窃私语的女眷贵人。
我堂堂石楼山狐妖!第二次!第二次被这家伙打伤!
王孟冬气得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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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孟冬的左臂已经上了夹板。
孟冬自己稍稍检查了一下,断在肱骨的上半,眼前已经清理、固定好了。
马蹄落下的力道直接,孟冬这骨头折得也是十分干脆。断端平齐,没有旋转和倾斜。如果固定得宜,几个月就无碍了。
而且两足兽直立行走,手臂不必负重,想来也比当狐狸时恢复得容易一些。
也不知道是服了什么药,这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伤口竟然已经不太疼了。只是稍微活动,就可以听到令人牙酸的骨擦音。
这些都是因为马背上那个墨绿色的身影!
孟冬心中暗恨:不整死你这小兔崽子老娘我就不是狐妖!
“姑娘醒了,太医刚刚固定过伤口,姑娘可别再乱动了。”身旁传来双儿奶声奶气的叮嘱。
孟冬被这声音惊得一个激灵。抬眼,只见双儿今日也是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双丫髻乖乖巧巧地盘在鬓边,团子一般可可爱爱。
孟冬环顾四周,果然,这里不是山池苑的偏殿。
软榻用锦帐围着。锦帐绣着缠枝葡萄纹,帐角都用缀着小指指肚大小的紫色珍珠,颗颗浑圆润泽。
双儿乖乖巧巧地跪坐在榻前,微微蹙着眉,像是在担心孟冬的伤势。
可是在孟冬的角度,却看得见双儿瞳仁漆黑,深不见底。
孟冬眨眨眼睛,想:这,栽倒在地被马踏伤也不是我的错啊,这老鸟瞪着我是什么意思呢。
几个来回的眼神交流,双儿也不知道这孟冬眨眼是说她明白了还是不明白。皇后这就就疾步绕过屏风,直接坐在了榻边。
双儿轻轻巧巧地行礼,接着就要把王孟冬从榻上拽起来。
羊皇后却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双儿,温声道:“孟冬的伤刚刚包扎好,太医也说要注意卧床休息,不必多礼。”
孟冬:没事娘娘我断的是手臂不是腿……
孟冬领情,说:“多谢娘娘。”
羊皇后却说:“说什么谢呢,都是本宫的阿浚鲁莽,你不要怨本宫就好了。阿浚,快来道歉。”
孟冬赶紧说:“不敢不敢。”心中却想,呵呵,“阿浚”是吗?你等着……
孟冬这才注意到,皇后身侧跟着一个墨绿色胡服的清俊少年。午后的日光从他背后涌来,模糊了他的眉眼。孟冬只看得到他身形流畅挺拔。
他微微躬身拱手,不紧不慢地赔礼。
王孟冬:呵,道歉是吗?两足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