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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恳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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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冬隐隐觉得这事情与李浚有关,不自觉地回了头。羊毓青已经出言制止,邱公公哪里敢再多嘴。
王孟冬懊恼地转头,紧走两步迈出了禅院。刚刚跨过门槛,又觉得哪里不对。王孟冬又回头。只见羊毓青瘦弱的背影立在檐下,邱公公在门口低声回话。一个小黄门端着换下来的冷茶从皇后屋里出来,匆匆忙忙地绕去了后院。
违和感像是惊雷一般轰然劈下,但转瞬即逝。到底是哪里不对?王孟冬甩了甩脑袋,却没有理清头绪。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让开!”一个撑着伞的女官领着四五个宫女站在门口,呵斥道。
王孟冬自然不愿在这个节骨眼生事,向下拉了拉帷帽,一言不发地侧身让开。
那女官大概是真的忙,也不再多费一句口舌,拧腰走了。
王孟冬也不敢多耽搁,往自己入浴的那个小禅院走去。若是双儿还记得她,应该会去那里找她的。
后山禅院虽然是为贵人准备的,但也没有考虑过合宫留宿的盛况。几列禅院只是位置不同,其实布局结构大同小异。好在圣人是不太在意这些的。
王孟冬隔着雨瞧着这些木造的楼阁,一时间忍不住想,李浚住在哪一个。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这里虽然不是行宫,但是贵人的居所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探的,弄不好就要坐实了刺杀皇子的罪名。
王孟冬怅然若失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谁想一推门,就是一个宫女哭天抢地地扑过来:“姑娘你可回来了!您刚刚去哪了?您怎么穿着宫女的衣裳?”
说着,这宫女不由分说地解下了王孟冬的雨帽,又要伸手去解王孟冬的衣裳。
“你这是做什么?”王孟冬捂着胸口倒退一步,后背抵在门上。
“圣人传旨召见,就在旁边的禅院,你快换了衣裳过去。”宫女恨不得扑过来给王孟冬换衣服。
王孟冬叹气:“我自己来,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嗨呀,我的姑娘,现在哪里还能不紧不慢的?传旨的黄门已经走了多时了,你还想让圣人等你等多久?”宫女急道。
王孟冬在宫里呆了不过一个月,也知道这宫女是怕极了担上照顾不周的罪名,于是妥协道:“那就这样去吧,事出紧急,圣人不会怪罪的。”
话一出口,王孟冬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大概是每次圣人见她,都对她格外地好吧。
那宫女一咬牙,二话不说撑了伞,提了羊角灯,引着王孟冬就往隔壁院子走。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地说:“还请姑娘通融,奴婢特借了长公主的常服,安排针线婆子按着姑娘的尺寸加急改了,没曾想忙中出错,让姑娘穿错了衣裳,若是有贵人问起,还请姑娘美言几句。”
王孟冬是打心眼里觉得两足兽这看衣裳认人的规矩都是矫情,对衣冠服饰那是一百个不耐烦。她嘴上胡乱应承着,就走到了旁边的禅院中。
“姑娘可来了,圣人等了多时了。”檐下有公公候着,一见王孟冬,就一面安排人通报,一面自己迎上来。
王孟冬下意识地环视四周,雨中树影幢幢,哪里有黄鹂的影子。
那公公见王孟冬踌躇,忙不迭地解释:“姑娘不必担心,圣人落脚处不易张扬,所以简素了些。圣人就在里面,姑娘请。”
“小女不敢。”王孟冬垂首道。经过这公公提点王孟冬才发现,比起皇后那边的熙熙攘攘,这边的禅院似乎静得过了头,除了窗纸上透出淡淡的烛光,这院落简直和平日无人时没有什么两样。而且自己入浴的禅院本来就是最偏僻的一座。这院落不过一墙之隔,论偏僻也不遑多让,也不知道圣人为什么特特选了这一处。
王孟冬心中打鼓,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这才整了整衣摆,迈步跨过门槛。
“嘎吱”屋门应声关闭,王孟冬小腿一抖,脚步一顿。
“孟冬,过来,过来。”圣人背靠屏风坐在堂前的主位上,放下了手中的经卷,向孟冬招招手。
屋子里灯火昏黄,王孟冬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清楚,堂前坐的真的是皇帝。
这禅室格局布置与王孟冬刚刚那间别无二致:四面都是通透的大窗,一架屏风隔开内外,桌椅摆设都是素雅为主,几处火烛都是细细的,仿佛只是为了照亮案前的几卷经书。一个年迈的黄门垂手侍立在一侧,他的呼吸声轻不可闻,他的身形仿佛可以融入夜色。
王孟冬本来混乱的思绪像是沉了下来。她端正地行礼问安,走上前去。
“坐吧,不必拘束,”皇帝说,“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王孟冬谢恩,乖乖地坐下,忽然有种见到长辈一般的亲切。
“听说你把陨铁匕首送给了阿浚,当时怎么想的?”圣人没头没脑地问道。
王孟冬猜不透圣人的用意,但圣人语气实在是温柔,甚至还有些欣喜,并不像是责难。王孟冬只好如实答道:“当时大殿下送了我玉佩,我找不到其它合适的东西回赠。”
“哈哈哈,当真只是一时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圣人笑道,“难为阿浚猜了那么久你的心思。”
王孟冬诧异,圣人召她竟然是为了那柄匕首?确实那柄匕首渊源颇深,是今上登基前外祖父贡上的,也是帝王礼服的配饰之一。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当时王孟冬把它送给李浚,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赤裸裸地站队啊。
可是这些事情,竟然让今上本人亲自问出来,王孟冬脸上有点发烧。倒不是说担心圣人不信,而是懊悔当时自己做人没经验,竟然办出这么莽撞的事情来。
“你不必担心,这没什么的,”圣人像是看透了王孟冬的心思,笑着安慰道,“只是阿浚那小子,我就知道他逃不过。”
王孟冬一时没有想明白“逃不过”是说的什么事情,威压之下,当即起身就要跪伏在地上。
身后夜色中的老黄门悄无声息地出手,在王孟冬双膝触地之前把她扶住。王孟冬愣愣地被这老黄门按回到椅子上。
圣人笑着说:“孟冬啊孟冬,你跪什么?”
“我……”绕成一团乱麻的言语堵了王孟冬的嘴,她像是被话噎住了,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又隐隐明白,皇帝深夜召唤,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刺客、山火之类的事情。
圣人笑得更开心了,他说:“我一见你就知道,阿浚一定也会折在你这儿。”
王孟冬一头雾水,心里却有点不知名的预感。说来也是,白天山火中逃亡的时候,有不少肢体接触,若是一般的人类女子,说不定就要低头嫁过去了。
可是,什么叫“折在你这儿”,什么叫“也折在你这儿。”
王孟冬有点心慌。
皇帝却像是抖落了一个包袱似的,如释重负地说:“孟冬啊,阿浚说要娶你。明日回宫就下聘书。”
王孟冬震惊!这是个什么流程?
皇帝没想要王孟冬的回复,接着说:“可朕还是得先问问你,你可愿意?”
王孟冬没见过这场面,怕是活了八百年的双儿也没见过这场面。她凭着王氏长女固有的本能和常识说:“小女不敢做主,还是要先和父母……”
皇帝却眯了眼睛,说:“这是自然,可你要明白,聘书上没法写王家的哪个女儿,可是阿浚他要娶的是你。”
王孟冬愣住,没有想到圣人竟然如此直白。竟然直截了当地与待嫁女谈婚事。
皇帝苦笑道:“你阿娘和贵妃是从来都没有与你提起过吗?”
王孟冬不明所以:“提起过什么?”
圣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问道:“你可知道你阿耶为什么不愿赴任?”
王孟冬说:“不知……”
圣人突然一声冷笑:“呵,多少年的前的事儿了,现在还瞒着孩子。也罢,他们不说,朕给你讲。”
王孟冬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能感受到坐在眼前的人散发的善意。她说:“还请陛下明示。”
圣人:“当年我只是外石楼山附近庄子里的农户。当时天下丧乱,整个庄子为了寻求庇护,都依附在徐氏名下。”
功成名就者讲起当年的落魄出身,也是豪气干云。
王孟冬微微张大了眼睛,这是说,当年圣人曾依附在……她外祖父门下?那后来……
圣人看着王孟冬惊讶地样子,有些满意:“有一天,忽然徐家大姑娘到地头喊我,说是家主有召。”
圣人顿了顿,脸上又露出了沉湎一般的微笑:“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地头的有老妇,嘴碎得很。她们都说,徐家主母前些年病逝,耽误了徐家大姑娘的婚嫁。现在满地头的小伙不召,特特召我过去,定然是想要招我为婿。”
王孟冬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的阿娘还走过这一遭。
圣人笑着叹气说:“她当时就是想掩人耳目。徐老头召我,是因为听了不知哪儿来的传言,说我是天命所在,要推我举大事。当时天下战乱,徐家几代经营攒下了部曲钱粮,却又不敢自己起始,非推了我起事。”
圣人笑着说:“他们本想着推我做个好看的傀儡,却被我夺了权。最后长安城都打下来了,我才说要娶他的女儿。那老头心肝贼得很,非说要等三书六礼。”
王孟冬一时间口干舌燥,仿佛猜到了结局。
“谁知道这一等,那老头就过世了。临走前安排自己的大姑娘赶着热孝内嫁去太原王家,小姑娘等三年,再嫁到宫里来。”皇帝的笑容莫名有些苍凉。
“这个亏,阿浚可不能再吃了。”皇帝说。